归乡与母（2）

    作者：玥镯

    2023年3月5日

    字数：3,011字

    老家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因为临近乡镇学校合并的原因，大清早的早点铺子旁就挤满了刚上完晨读的学生。

    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心烦，只好掏出手机刷了起来。

    ［妈，你吃点啥？］我微信上问道，早上出门时老妈还没起来，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老周？」

    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喊我，我转过身去，发现是我的高中同学——张宇。

    高中的时候因为他租的房子离我家近学校内又是同桌，经常凑在一起鬼混，算是一对狐朋狗友了。

    只是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没考上直接进社会了，渐渐的也就失了联系。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有些吃惊，毕竟最后几次联系的时候他和我说在武汉那边搞工程安定下来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在老家见到他。

    张宇有些腼腆的摸了摸后脑勺回道：「没回来多久，倒是你，好久没见了，走，去我家坐坐，我妈刚做了早饭。」

    看他局促的模样，我有些感慨，上前锤了下他的胸口，说：「几年不见跟个娘们似的，你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没等他说话又搂住他的肩膀「走走走，饿死了，好多年没吃过李姨的手艺了。」

    张宇好像也放开了，拨开我的手笑骂道：「忘记你饿死鬼投胎了。大意了，不该叫你的。」

    「龟儿子，瞧你那小气样。」

    「滚蛋，你个鳖孙。」

    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候一样，张宇领着我一路说说笑笑。

    穿过六七个阴暗的巷道，后面是一条破旧的黄土路，路两旁是一排排低矮的棚户屋。

    张宇指着其中的一户说他现在就租住在那。

    我的心情有些低沉，没想到他混的这么差，不过顾及他的面子没好仔细询问。

    隔着老远就看见李姨了，和记忆中的身形一样，穿着一身浅绿色碎花裙子，站在灰色墙面下的水池子边洗漱，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妈，你看谁来了，」

    张宇上前喊道。

    李姨不紧不慢的擦完脸，收拾好洗漱用具，才转过身来说：「谁啊？」

    看到是我，有些吃惊的说：「小周，好久不见，吃了没？」

    我堆起笑脸回道：「嘿嘿，李姨没呢，就等着来您家混一顿。」

    李姨闻言笑了起来：「那可不凑巧，今天可没你的份。」

    李姨人长得清瘦，显得脸颊两边的颧骨偏高，初见给人的压迫感极大。

    张宇以前就总抱怨说怕他老妈，比班主任还吓人。

    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高中三年我经常蹭吃蹭住，知道李姨在和我开玩笑。

    「那行，我就坐一边看您吃，看您好不好意思，」

    我打趣道。

    「鬼头鬼脑的小子，快进屋把，要吃什么？姨给你做，」

    李姨故作无奈的端起盆走进屋。

    「啥都行，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挑嘴，」

    我回头看向张宇说：「妈的，傻愣着干嘛，这你家我家？」

    张宇跟在我屁股后面嗫嚅道：「狗日的，感觉你才是我妈亲儿子。」

    李姨从后厨端出两碗面条放在桌上，走到一旁的缝纫机旁坐下说：「你们吃，别管我，我这还有些活要做。」

    地面上堆积着一大摊子衣服部件，看样子是接了临近服装厂的零活。

    我也没客气，和张宇坐下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边吃边和张宇李姨天南地北的聊天，因为顾忌张宇的面子，几次想开口问问他的近况，还是生生忍住了。

    搞得后来只剩我一个人说我这几年的发展，张宇李姨不时插嘴问上几句。

    「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说的口干舌燥，低头喝了口面汤。

    张宇听完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当初好好读书了，这几年疫情搞得工地上的大伙都没了工作，算了，不说这些破事了，」

    接着问我「这次回来呆多久。」

    我回道：「请了一个月的假，要不咱们明天去学校看看老张。明明以前挺讨厌他的，现在几年不见还有点想他了。」

    「不了，明天我就要去杭州了，」

    张宇拒绝道，「现在混的这么差，我也不好意思去见他。」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好低头摸着碗沿。

    沉默了一会，张宇忽然说道：「你先坐着，我去邮局给朋友打笔钱。他得了肺病，给他凑点药费。」

    「要我……」

    张宇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他是我朋友，又不是你朋友，」

    然后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真混不下去了，我就去投靠你。」

    看张宇离开了，我搬着折迭椅做到李姨旁边，捡起地上的没有缝好的拉链递给李姨，问道：「李姨，这几年到底怎么了？张叔呢，怎么现在还要您出来接零工了。」

    我们家那边都是男人挣钱养家，妇女除了日常家务带孩子外一般不会轻易出门打工挣钱的。

    刚开始看到李姨我感觉到了不对，现在张宇走了正好私下问清楚，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

    李姨抿着嘴唇，专注地盯着上下飞舞的针头，不肯接话。

    我叹了口气，伸手扯下一旁的插线，缝纫机立刻停止了嗡嗡的鸣叫。

    「姨，您对我像亲儿子一样，我是真的想帮你，就和我说说吧，」

    我双手握住李姨的右手诚恳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李姨终于开口和我说了缘由。

    几年前，过年边上张叔叔吃完酒席后开车碰到个混不吝的老头骑摩托从乡间小路窜上马路，给人撞死了，因为乡下道路没有监控，张叔叔又是酒驾，给判了全责，赔了三十多万。

    张叔叔一时接受不了喝药自杀了，家里车子房子都抵了才堪堪赔完。

    张宇也是回家处理张叔叔后事，因为疫情被困在这里，才让单位借口给辞退了。

    说完李姨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却抽泣着，强忍着不肯哭出声。

    感受到李姨的悲伤，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鼓起勇气坐近抱住李姨，把李姨的头按在我的胸膛反复重复着：「没事，没事，都过去了。李姨别难过了。」

    也许是无人诉说憋的太久了，李姨抱住我的腰呜呜的哭了出来。

    我一手搂着李姨的脖子，一手在她的后背上下轻抚着，只希望我的动作能给李姨带来些许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我的前胸都要被打湿了，李姨才收声，慢慢推开了我，强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看着李姨红肿的眼眶，我内心迸发出难以言表的感情，再次搂住李姨，把她的头按在我的怀里，轻声道：「没事的，你心里一定很苦吧。如果实在憋得难受，不如今天就哭个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戳到了李姨的心里，李姨没有再挣扎，任由我抱着轻抚着。

    慢慢地我的心情平复下来，李姨的发香顺着鼻子钻进我的脑中，胸膛不受控制的感受起了李姨的轮廓。

    一种莫名的快感占据我的心头，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心跳，李姨抬起头望着我，疑惑的问道：「小周？」

    以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姨，清矍的脸颊上粘上了几缕发丝，坚韧的表情彷佛柔和了许多，像是原本孤僻的流浪猫忽然向你翻开肚皮，让人忍不住去抚摸。

    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这张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脸庞，感受着李姨的呼吸喷打到我的脸上。

    我闭上双眼，把额头轻轻抵在李姨额头上。

    终于李姨感觉到了不对劲，眼神躲闪起来，双手撑着我的胸口，语气严厉道：「小周快点松开阿姨。」

    「李姨，我，」

    我慌乱的松开，有些不敢直面李姨的眼神，说道：「我只是不想你那么伤心。」

    李姨听闻，语气软了下来：「阿姨知道，今天谢谢你了，」

    说完起身走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再出来时，李姨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除了眼眶微红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李姨端起桌上的碗筷，对我说：「快中午了，小周也该回去了，难得回来一趟别让你妈等急了，」

    这是婉转的催我快走。

    「诶，啊，好，李姨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不等李姨回复，我拉开纱网门快步走了出去。

    我仔细记下了李姨的住处，顺着来路往回赶去。

    穿过巷子，迎面碰见了回来的张宇。

    「这么快就走，」

    张宇疑惑的问道。

    「快晌午了，走，去我家吃午饭去，」

    我胡乱的解释道。

    张宇没在意的拒绝说：「不了，明天就走，我现在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忽然又语气低沉道「不知道咱们兄弟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

    「咋得，得绝症了，」

    我开玩笑道。

    「滚蛋啊，你这人怎么一点正行没有，」

    张宇情绪恢复起来，笑着说：「我妈一个人在这，说实话挺不放心的，最近有空麻烦你多来陪陪她。」

    「放心，李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我坚定的回道：「你就安心的出去，我会帮你照顾好李姨的。」

    张宇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