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积蓄自然一分钱没找到,但骑士相信自己即将提出的交易,比莫须有的圣骑士长宝藏更有价值。她简单讲述了如何找到预言家的经历,表示自己愿意用圣物的下落,换取刺客帮她进入教会寻找线索。 骑士以为,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刺客顶替圣骑士长的职务,但没有圣物作保,他永远不可能调动圣骑士团。她入城时曾观察过,街上全都是北方人打扮的士兵,全然没有圣骑士踪影。 至于骑士本人是否真的知道圣物在哪里,这又有什么要紧。这个世界上只有二十七岁的圣骑士长本人知道圣物在什么地方,只要骑士故技重施,说圣骑士长给她留下暗号手记,指明圣物位置,也由不得刺客不信。 骑士预想刺客可能会被这份开价引诱动摇,但依然会保留警惕,让她提供一点关于圣物的线索,但刺客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这种目光显得他的眼睛更幽深了,令她想起暗夜祭司,那种连灵魂都被窥视的感觉。 刺客像是故意配合她表演,敷衍地问:“你怎么知道圣物在哪?” “二十七岁的我也是我,猜也猜得出来。不然,你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知道圣物在哪里,除非你用星盘把我变回去,让她来告诉你。” 刺客看一眼王子,眼神暗了一下,才说:“我知道圣物在哪。” “所以呀,和我交易是最好……什么?” “圣物在主教手里。”刺客掀动嘴唇,毫无感情地说,“主教每日拿在手里的,是一本硬皮无字经文,扉页有你的名字。你说过,圣物是一本无字书,但我不会帮你去取。” 圣物上写了骑士的名字,主教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知道骑士没有死的人之一。刺客怀疑,主教曾经在私底下散播这一消息,对刺客的伪装造成了不少影响,北方人干脆因此封锁了教会,不允许民众进入。 主教反对信仰力量之神的北方人占据王城的形象深入人心、毫无破绽,但刺客对危险的敏锐嗅觉,依然提醒他中间有一丝不对。 北方人首领杀伐果决,凡是抓到说“冒牌圣骑士长”的居民,无一不当众绞死,却偏偏放过谣言的源头,简直就像是,专门演给谁看,又专门引诱谁来。 “教会、圣物,都是他们专门给你准备的陷阱。你要送死一个人去,别拉上我,我的命很贵。” 没等到回复,刺客向骑士那边瞥了一眼,看见她正盯着王子,凝神思索。 “既然这样,我今晚去教会。” 不知是哪个细节点着了刺客的引线,烦躁的火花一路烧进大脑。另一边,他见怪不怪地对自己说:骑士一直都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考虑代价,未成年的死小孩。 最烦小孩了,脑子里除了谈恋爱那点破事之外什么都没有。 让她自己去送死吧。 “好啊,你去吧。主教看见你肯定很高兴,巴不得立刻将圣物给你,让你把北方人赶走。”刺客说,“等你死了,我找个死灵法师来招一下你的魂,问问你这么多年把钱都藏在哪,挖出来在王城最好的地段盖一座大理石做的楼房。” 王子飘上前,冷冰冰地瞪了刺客一会,嗤笑:“审判官,我们走吧。” 骑士点点头。 “你知道怎么去教会吗?”刺客忽然叫住骑士。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连刺客本人都意识到其中的逻辑疏漏,心虚地抿了抿唇。 骑士:“知道,我在这长大。” “这已经不是你长大的地方了。”刺客理清思路,剩下的话顺理成章,“你知道这条街的士兵巡逻路线和频率吗,知道教会的守卫几点换防,换防路线是什么吗,知道一队巡逻士兵是什么组成,有几人佩盾几人带长矛,哪些地方有弓手放哨吗?” 刺客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且流畅,仿佛自己现在十分理智。他微微抬起下巴,像是找到优势所在,又像在展现价值。 “你这样去教会,门都进不去,就会被巡逻的士兵抓住。” 骑士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饶有趣味地挑起眉毛,“这么多重要的信息,如果没有圣骑士长大人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只能用自己的命去一点点试,受点伤也难免。” 王子飘过来,挡在两人中间,面朝骑士说:“我可以帮你探路,不用他。” “就算运气好,能到教会门口,有办法进去吗?没有隐匿手段,知道哪个位置是监控死角,从哪翻墙吗?” 王子像一只充满气快要炸掉的河豚,准备随机选取一位幸运路人附身,然后放两把火烧了骑士的老房子。 骑士笑着摸了他两下,用口形和他说了几句什么,王子身上的黑火不情不愿地熄灭了,但似乎也没有完全原谅,赌气地钻回了肋骨碎片。 “怎么办呀,我可出不起前让圣骑士长大人和我一起送死。” 刺客表情一僵,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我不要钱。” “那大人要什么,不会要人吧?”说完这句,骑士的胸口窜出一小簇黑火,烧得她龇牙咧嘴。 刺客清清嗓子,说:“星盘副作用不可逆,你这辈子没办法都变回去,然后告诉我钱藏在哪了。除非你死了,再被人复活,否则这辈子只能当未成年。” “我已经十八……” 刺客继续冷静地说:“凌晨一点出发,夜间巡逻换班,守卫只有白天的一半。” 骑士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憋不住笑似的,“果然还是大人更了解敌情……等到晚上,大人不会还要和我一起去搞小偷小摸吧。” 刺客矜持地翻了个白眼:“你欠我那么多钱,死了谁来还。” 尽管重复过很多次自己是刺客而非盗贼专精,刺客依然难逃利用隐匿技能帮助骑士混入教会的命运。他们停在院内,骑士进去前,还按了一下贴身存放肋骨碎片的布袋。王子为了躲避命运之神注视,正躲在肋骨碎片里。 不知道里面还会有什么危险,刺客将重剑交还给骑士,又向她重复了一遍撤退信号。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刺客必须留在院子里戒备,骑士只能独自进去。 这晚天气阴沉,没有月光,骑士接过重剑时,手指轻轻蹭过刺客的指节。她勾了一下嘴角,没有告别,走入命运教会。 教会是用大理石盖起的高顶建筑,穹顶上画满命运之神降世的油画,四周的窗户上都挂了厚重的红色帷幔。大厅空荡荡的,年迈的主教站在台上,手捧经书,低声念诵。 还真的,毫不掩饰自己是陷阱的事实啊。 主教看向骑士,缓缓开口:“我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十年前为您授勋的日子。” 骑士穿过一排排长椅,走向主教,也走向主教背后巨大的命运之神雕像。 “我一直在等您回来。他们都以为您已经牺牲,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您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取走属于您的东西。” 主教走下台阶,向骑士招手示意,“大家都在期待您归来,带领他们……夺回王城。” 骑士谨慎地一步步迈进,然后看清了主教手中的经书——一本空白的无字书。 刺客说的难道是真的,这群人为了骑士可真是下血本,还在这里留一本真货。不过难怪,他们并不知晓骑士的记忆退回到十年前,也许担心二十七岁的圣骑士长会在识破之后当场掀桌? 不过眼下,骑士很愿意陪主教演完这一场。 “您的经书没有字。” 主教合拢书页,爱惜地抚摸硬质书皮上雕刻的花纹,并将这本书递给骑士。 “这并非我的书,圣骑士长,这是您的。”主教和蔼地说,“十年前,我将这本书交给你。所有圣骑士长拿到圣物时,上面都会显现出他所信奉的戒律,并以此辨别对方有无罪恶。只有你,我的孩子,你的书上什么都没有。” 骑士接过硬皮经书,翻开后在扉页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主教阁下,这代表什么?” 主教慈爱地笑了:“你曾问过一样的问题。这代表,你还没有自己的信仰,当你明白自己所信仰的是什么时,这本书上自然就会出现属于你的戒律。” 这本书空无一字,九年后,她依然没找到自己的信仰。 圣骑士长离开王城前一夜,悄无声息出现在教会,请求主教替她保管圣物。她知道自己离开后,持有圣物的人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干脆将圣物交还给主教,并说:如果我死了,也该由主教安排,选出下一任圣骑士长。 主教打开圣物,发现其中空无一字,长叹一声。没想到,至今你都没有成为命运的信徒,这是我的失职。去吧,孩子,我会保管好一切,希望你回来时,圣物上会出现属于你的戒律。 圣骑士长那天格外疲惫,她问了主教一个平日不会问的问题:主教阁下,人是否一定要有信仰?我已经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信仰,却依然没找到我灵魂所属,这是否说明…… 那天,主教用一句经文回复了圣骑士长的问题。现在,他又将同样的话说给年轻的骑士:“一切都包含在命运之中。” 主教话音刚落,连成片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教会被包围了。 “这么及时啊……”骑士低叹,又看向面色冷硬的主教,平静地问:“阁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骑士按上腰侧的剑柄,歪着头问:“为圣骑士团卖命九年,您为什么还是想要她死?” 最后一丝伪善也从主教身上褪去,他直勾勾盯着骑士,仿佛盯着一只从深渊爬出来的恶魔。 “异教徒,你根本不信仰命运之神,从不理解我教教义,圣物选中你,你却不知感恩。九年又如何?你不敬畏神明,也不曾为神传播教义,你还把那些信仰邪神的信徒招揽进圣骑士团……你该被审判。如果神无暇顾及,我作为神的意志的执行者,理应为祂代劳。” “原来如此。” 国王忌惮她,教会厌恶她,这座王城确不是骑士记忆中的样子了。 骑士走出教会,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早已将这里团团围住,手里的火把将黑夜烧成白昼。一位魁梧男子缓缓现身,正是北方野蛮人首领。 他见骑士手握圣物,惊奇地说:“没想到,王国的圣骑士长竟然如此年轻,我几乎都要以为是你们几人联手,做局来骗我了。” 首领说要验证圣骑士长的真伪,让她手托圣物,随手抓了一个士兵丢到她面前,让人将他的手按在圣物封面上。士兵瑟瑟发抖,却无力挣扎,满眼绝望。 几秒过后,什么都没发生。 首领像捉一只鸡仔似的拎起士兵,问骑士:“他杀过你们王城的百姓,居然没受到审判,你和这个东西,到底谁是冒牌货?” 骑士两侧的肩膀都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她抬起头,在火光里笑了笑:“他不过是罪恶最细枝末节的触须,不如您亲自将手放上来,试试真假?” 首领走过来,掰着骑士下颌,左左右右地看了一会,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我很喜欢能干的人才,只要你能证明你是真的圣骑士长,我愿意把你奉为座上宾。至于验证的人选——我着实有一个。” 几个士兵押着年迈的主教走过来,抓着他的手要按在封面上。 主教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漏气似的嗬声,他大骂首领不守信誉,他们明明约定,命运之神与力量之神可以平分王城。 “主教阁下,您是命运的主教,曾亲自将圣物授予圣骑士长,怎么还会害怕呢?” 枯瘦的手按上封面,精美的花纹中有白色光芒流转,主教还想大喊几声“我是神的使者”之类的话,说到一半,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他本就行将就木的躯体,在一瞬间泯灭了最后的生机,双眼也变得灰败浑浊。 士兵们吃惊地松开手,主教像一尊雕像似的朝旁边倒下了。 骑士合上双眼。 首领满意地抚掌,挥手让士兵松开对骑士的桎梏。他走到骑士面前,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又抬起头,扬声说道:“我答应过,如果这位小姐是真的圣骑士长,便让她恢复应有的身份。可惜眼下,我已经有了一位圣骑士长,按照我们北方的规矩,你要先杀了他才行。” 一个深色修长的影子,从人群中被推出来,骑士呆愣地看了一会,苦笑道:“你怎么也在这?” 刺客没来得及回答,首领一手抓着一人的肩膀,提起跪在地上的骑士。 “老朋友见面,居然立刻就要分出你死我活,真是叫人唏嘘。希望你们白天的时候,已经好好叙过旧了。”首领的后半句话,带有不少威胁意味,令人后背发凉,“今天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我的圣骑士长。” “没用的。”骑士说,“即使我死了,圣物也不一定会选中他来做圣骑士长。” “所以,我更希望活下来的是你。主教已经死了,如果你也死了,谁来保管圣物。”首领又转头看向刺客,大笑道,“不过无妨,圣骑士长只是虚名,我说谁是,谁便是。” 他用力地拍了拍两人:“开始吧!” 连成片的火光之中,刺客的眼神晦暗不明,他抽出双刃,一步步向骑士走来,“不会很痛,像睡着一样。” 士兵围成一圈,注视着他们,像注视两头为了抢食争斗不休的野兽。首领冷眼旁观,等待其中欲望更重,野心更强的那个活下来。 刀兵碰撞,刺客很轻地说:“等下我说跑,你就冲出去。” 骑士眼神一震,用唇形问:“那你呢?” 刺客没回答,骑士的目光沉下来,一击过后,她突然收剑,冲刺客飞过来的刀刃勾了下嘴角 【秩序领域,械斗禁止】 白金色的光芒从骑士脚下扩散,所到之处,士兵手中的长矛纷纷落地,刺客抛出的匕首失去动力,直直从空中落下。 “只有一分钟,还不快跑!” “胡闹!” 趁士兵还没反应过来,骑士向大门冲去。刺客紧紧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中挤开一条路,但是等到门口时,他忽然松手,将骑士推了出去。 穿着盔甲的士兵涌上来,将他淹没了,大门关闭之前,骑士看见暴怒的首领拎了一只头盔,正准备狠狠砸下。 开玩笑吧……骑士只停了0.1秒,便继续向外跑去。 怎么突然这么做啊,大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吗,连今晚被堵在教会,中间也有他在通风报信吧。从一开始他能和北方人勾肩搭背,就说明他和那群野心家是一样的人了。 有病吧,搞得这么英雄主义,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追赶的声音紧随其后,骑士翻墙进入一家院落,原本躺在躺椅上的人被声音惊醒,看了她一会,试探着叫了一声:“圣骑士长,您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你又是谁?” 男人听见外面的声音,从门缝向外看了一下,轻声问:“是追您的?” 骑士点点头。 “进屋子里去,晚生拦他们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