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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切仔面面摊的日常

    

第二章:切仔面面摊的日常



    第二章:切仔面面摊的日常

    民国49年/1960年,6月17日中午,台北市·某处国军官兵眷村里-

    「阿爸?阿爸...快醒过来啦!别再偷懒在睡觉了啦!」

    「唔嗯...啊嗯...」

    「阿爸~~」

    伴随着我家中华、那个随时可以飙上高八度音的凄厉高音小公主的一声长嚎,我醒了、至少醒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是被她用力打在脸上的一个耳光给吓醒的,差一点、我就连着屁股下坐的藤椅给翻了过去,完全看不出来、这一巴掌打下去,居然是一个十岁小女生该有的手劲。

    「阿爸,你一大早就看不到人、是跑去哪里"偷掠鸡"喔?(台语:偷抓鸡),现在回来了,脸上又是一块块"欧青"(台语:瘀青)加流鼻血…你是后来在"铁枝路"上梦游被火车给撞到喔!」,年纪虽然还小,但中华却已经很会说话-他的国语是跟我学的,她mama晓莲、则教会了她大部份现在会说的台语。

    至于…这种夸张的说话方式…嗯,到底又是跟谁学的?里长伯?还是在"柑仔店"(台语:杂货店)外面卖"枝仔冰"(台语:冰棒)的阿坤?抑或是晓莲的弟弟.晓生?这个"凶手"要是被我找到…真的要在他身上、挂个"儿童不宜接近"的告示牌才行。

    「我的中华…阿爸回来了、我回来了…」

    「阿爸,我知道,我眼睛又没瞎…啊…你就别哭了!阿爸…天公伯啊!帮帮忙喔!你又怎么了啦?阿爸,你今天真的怪怪的…」

    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抱住了中华给哭了起来,并且让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给哄着,就像小时候给家里老娘安抚着、自己被老家水田里的一条毒蛇咬了,只会痛、但是…应该不会死的时候一样。

    只是,老娘啊!你儿子被一条金环蛇咬了没死没错,但是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醒了过来,可是也差一点就这样去见了阎罗王啊!

    而抱着中华,在她小小软软的身体上、我闻见了她的体味,气味就和以前晓莲身上会有的香水味一样,心里也才多少安稳了下来;只是,当松开了抱住她的双手臂弯,我也看了她眼里透露出的无奈和不屑,十足像极了晓莲和我吵架时、她会有的那副鄙夷神情来。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当我回过神来、坐在藤椅上用眼神来回端详着中华的样子时,只见她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后,便从一旁摆着这两张藤椅后的橱子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玻璃瓶子装的跌打药酒,里头是装了半满的琥珀色液体,并且微微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草药味。

    「阿爸,你想跟我说说、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沾了点琥珀色的跌打药酒之后,中华是熟门熟路地帮我在伤口上、涂抹起了药酒来。

    从小到大,我有研习武艺的习惯,家传的一套"李家诸形拳"给锻练了三四十年的火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的是和人交手或较量过后的伤痕累累;所以,诸如跌打药酒和云南白药之类的伤药云云,自然不能或缺的是我们李家必备的家常良药之一。

    「李中华,妳果然是你妈.王晓莲的女儿呢!连问妳老爸我给说的话,也把妳妈的口气、样子,学得是十分唯妙唯肖呢!」,我有感而发的说了这段话,同时,跌打药酒那股沁人心脾的草药味,也把我的意识带回了眼下、这个燠热的夏天里,这个民国49年、1960年的六月初夏。

    须臾间,初夏的薰风阵阵,也把我们头上、几根木头柱子给撑起的白色帆布棚子,跟着吹得一鼓一鼓的跃动起来,如波似浪的韵律中,白色帆布棚子底下的这里、也是我和中华日常给赚钱糊口的切仔面面摊-

    简陋的木头摊子、用几块红砖在四个角落给垫了高度的缝隙中,一口焰火烧得炽烈的矮灶灶火,也烧出了灶火上、那一个大圆铁桶子汤锅里的汤水沸腾;而摊子上,一块刀痕满布的木头砧板,正插立了两三把、平日就给磨得锋利的大小菜刀,还有一个摆满碗盘汤匙、黄油面团和卤菜菜料在里头的橱子-简简单单、一个几句话就能描述完的场景,也是横竖不过几个脚步内见方的小小面摊,这样的一方小天地,却已经是我如今的每日日常-

    是的,一个切仔面面摊的日常,只差再多几个上门光顾的客人,在白色帆布棚子的荫照下,选定好了在哪张木头方桌边的木头长凳位子上、吆喝成群地给一一坐下。

    而在这个小眷村里,这处面摊不只是面摊-三五成群来吃面的客人,往往也会在这里闲聊家常、讨论时事;也因此,眷村这里所属里别的里长伯,也帮忙集资在这里牵了电、牵了自来水,后来生意更好了、过来这里的客人更多了以后,在里长伯的帮忙下,面摊里出现了电灯、电风扇、收音机和顺便卖起了报纸,甚至还装了一台拨盘式的投币公共电话,也让这处切仔面面摊的日常,更多了些许热闹喧嚣的人气。

    「三民主义,统一中国」,而在面摊落脚处的眷村蓝色围墙上,清楚可见的这八个大字、用白底红字的圆圈给漆写在了背后围墙上的风景,也是卸下了军装的我,还能与过往在战场上的记忆、勉强还可以搭上边的一个连结;但几个字眼,却也曾是我·李振国上校、曾经信以为真和为它奉献了半生戎马的一个信念。

    只是,今天因为"梦境"发生在警备总部里的那一场"梦",我回来眷村的时间给晚了;一早起来、就急忙四处找我的中华,最后是在这处面摊里的藤编躺椅上、发现了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和身体带着一身伤归来的我。

    中华很懂事,她没有一开始就叫醒我,而是让我继续躺在藤椅上昏睡,并且照着我过往日常在面摊中的一举一动、一个人努力地烧起了灶火和张罗整齐了面摊的摆陈和物料的准备,一点都不像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的熟练。

    但是,因为错过了眷村住人们吃早点的第一波时间点,面摊的生意还没有开张;所以,当我醒了过来的第一眼时,除了看见中华是端出一个小大人般的担忧模样外,她坐在我旁边的藤椅位子上,则摆了她喜欢看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爱丽丝镜中奇遇》的这两册绘本童话书。

    这年头、书册是很贵重的东西,尤其是印制精美的这两册绘本童话书,可是我和晓莲想了好久、才忍下心花钱买给中华的八岁生日礼物。

    「阿爸我没事,真的!」

    「阿母有说过、阿爸说谎骗人的本事很差,看看你脸上...紫一块、黑一块的,那我...可以再多打两下、确认阿爸你真的没事吗?」

    「呃...这个就不用了...不过,对了,李中华,今天妳又不去上学,等一下...学校的林老师,又要打电话叫里长伯来找我了!」

    「我才不要,今天...我想留下来陪阿爸...呣嗯...好不好嘛?阿爸...」

    「李中华,妳真的很会"塞乃"(台语:撒娇),跟妳妈学的齁?呵呵...」

    从藤椅上起了身、半弯着身子和中华讲着话的同时,我也才发现中华又长高了-大约有140好几了,如果晓莲还在,她看了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但成语说的好:「说曹cao,曹cao就到」-才刚听见了脚踏车停下来给踩好支撑架的声音,那位童山濯濯形象的里长伯,就带着切仔面面摊今天的第一笔生意给上门了。

    「呦~歹势!(台语: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父女俩培养感情的时间,透早来你们还没开摊,还以为今天你们休息啰!啊!中华妳今天又没去上学啦!妳学校的林老师又打电话来了,要我问妳和妳爸...明天礼拜六可以去上学吗?」

    每天早上,里长伯都会顺手带几份报纸过来我们摊子这边寄卖,也算是某一种额外的"里民服务"吧!

    而瞪了里长伯一眼,一脸没好气的中华、就也习惯地走过去接手了几份报纸和放在报纸架上-有《台湾新生报》、《联合报》、《中华日报》、《民声日报》、《征信新闻报》,由于我和晓莲从小就教中华读书识字,偶尔她会替一些不识字的眷村住户老人家、为他们读读报纸赚个小钱,也成了我们这处面摊摊子一幕独特的风景来。

    「啊!卖面仔,我要-」

    「阿爸,臭秃头的里长伯,他要一碗汤面,再切一份海带、豆干、卤蛋和猪头皮,里长伯,你说...对不对?」

    「喔!中华真的很聪明,有在记客人爱吃的东西咧!可惜有一点"洽别别"(台语:凶巴巴),观世音菩萨,要"保庇"(台语:保佑)这个"查某囡仔"(台语:小女生)以后嫁得出去喔!」

    「里长伯啊!你这个"老番癫"(台语:怪老头)!又再"黑白讲话"(台语:胡说八道)啰!」

    哈!这也是这处切仔面面摊的日常一幕景色吧!我家中华的台语,也多亏有了这位本省人的里长伯在陪她练练嘴,才没因为他mama晓莲不在了、而跟着没人教她给生疏掉了!

    而我呢?先挑了把菜刀、用抹布擦了擦干净后,便先在木头砧板上、挥刀霍霍的切起了几些卤菜菜料,等一起装盛在一个干净的陶盘盘子上后,我把自己调整过口味的酱油膏给淋上了三遍,再随手撒了点葱花和补上了香油的香气后,我便算是开始做起了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里长伯!海带、豆干、卤蛋和猪头皮来啰!你的面...再等一下了!」,虽然开摊的时间晚了,但也算是很快地就送出了、今天的第一盘卤菜盘子,看来...今天的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差!

    而看着中华继续和里长伯有来有往地"抬杠"当中(台语:斗嘴),我则回到了摊子上,张罗起了一个陶碗候着;接着,我用长竹筷挑开了、大圆铁桶子汤锅上的两个半圆型的锅盖,俐落地撒了一团黄油面团进了、其中一个guntang的清汤汤锅内烫煮后,我则又拾起了一边搁着的竹编笊篱在手上。

    所谓的切仔面的「切」,也就是煮切仔面的要诀-那是一个动作,也就是将竹编笊篱沉入热汤中,过一会儿、再捞着面团给拉出水面和沥干到不滴水,如此重复上得好几次;而在手执笊篱的几次沉入热汤、捞面沥水的反覆过程中,黄油面条也变软了,等面条口感在最好的时候,我一把将笊篱和面团倾倒和倒扣过来、一团像小土丘般尖立了的黄油面团跟着是盛在碗中,再淋上少许猪油、洒点红葱头酥提香,一旁在另支笊篱里给烫熟的韭菜段、豆芽菜,也跟着给搁进了陶碗中的面条上。

    而"生意要做,门路要有",我家这处摊子的招牌红葱头酥,可是自己特地用心做的-用猪油下去炸的红葱头酥要色、香、味俱全又浓郁,配合汤头...一个轻轻搅动面汤,便能闻到的香味扑鼻...啊!在吃进我家卖的面条时,客人都不忘要一起吃进、这些香气四溢的红葱头酥呢!

    当然,这碗一碗要卖两块五角的切仔面,可得再加上有汤头、rou片、rou臊的配合才够味-我用的rou片是猪后腿的腱子rou,有人叫做「老鼠rou」,除了外层有一点肥rou的油腻外,几乎吃到的是满嘴结实的瘦rou嚼劲。

    而抓起菜刀、把整个「老鼠rou」rou块给切出几个薄片后,往面团上一搁,四片白色rou理的rou片有点单调,自然得再浇上一匙、熬煮了许久的喷香rou臊才够味-有瘦有肥的入口即化滋味,也算是我们这家面摊摊子在配料上的特色之一。

    至于汤头...用带rou猪皮和猪大骨给长时间熬煮出的高汤汤头,是略带乳白的半透明汤色,也是我花透时间去熬煮出来的诚意的颜色;最后,让我用铁勺子一个补上八分满的面汤...啊!看起来就是好吃的李家特制切仔面,肯定值得里长伯掏出个两块五角给我买这一碗面,假如...他今天没给我说要记帐的话!哈哈!

    而除了点上一碗招牌的李家切仔面,放在摊子上的橱子里、那些各有滋味的卤菜菜料,也是我们这家面摊摊子的赚钱门道-

    海带、豆干、卤蛋、猪头皮、猪耳朵和卤大肠是价格比较能亲近的一线小菜;但口袋有钱一点的客人,叫上一盘卤牛肚、卤牛腱子心rou或是红糟rou之外,通常还会叫个烫青菜的地瓜叶或是腌小黄瓜,往往一餐吃下来也要花上四五块钱,而这时候,一个小学老师的一个月薪水,也不过才有个300块钱的样子。

    「卖面仔,我要一碗面,还有切一份红糟rou和弄个腌小黄瓜...咦?里长伯,你也来了啊!」

    「中华,帮我拿份报纸...今天看《联合报》好了!对了,今天要不要帮邱老伯来读报纸啊?」

    「老板,我要两碗面,卤牛肚也切个一份...呦!你家中华今天也在呢!真乖!在读报纸给邱老伯听啊?」

    「李上校,也来给我们来个四碗面吧!对了,要不要开一下收音机、听听新闻广播?听说啊!中共那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又对我们的金门岛给乱轰乱炸了,难道...又要再打一次"八二三炮战"了?」

    「哎!我也听说了、我们的副总统兼行政院长的陈诚,今天下午可能会发布紧急演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啊!卖面仔,也给我来上一碗面和弄份脆脆的猪耳朵过来...然后啊!听说...」

    然后,又是一如往常的切仔面面摊的日常-收音机打开了,新闻广播在热播着美国总统·艾森豪、将在明天6月18号来到台湾访问的消息;老样子,报纸上的新闻、也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我想,中华今天替人读报纸赚到的零用钱、可又要赚上好几个一角硬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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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49年/1960年,6月17日下午,台北市·某处国军官兵眷村里-

    下午3点多,眷村住人们吃中饭的第二波时间点也告一段落后,面摊摊子里,收拾完桌子、碗盘筷子也清洗了差不多,我们就吹着电风扇和坐在藤椅上休息,一边中华是一脸呆茫的两眼放空、一边则是能看见我在兴高采烈的讲着"习武之德"的话题-

    「武,止戈为武-意即武是停止干戈、消停战事的实力;德,以仁、义为核心理念,又以上、止、正为行为cao守的言行举止;因此,"武德"两个字,就是在讲习武者的道德规范和道德品质」

    「不重德者,武不成功-德行薄的人,武艺是难有成就的;而练武者的内心从三个层面来看:即心无二用的"真心"、当仁不让的"善心"和勤奋乐苦的"忍心",只要真心、善心、忍心兼具,我等习武之人,就能体现出属于自己的各自一条康庄大道了」

    「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这是很有道理的...」

    「习武之人,应以武德为重,所谓持之以庄、临之以敬、接之以和、秉之以公、练之以勤、行之以义、存之以仁、归之以忠,而切忌恃强逞能,做无意义之事...」

    天晓得...那天下午、我为什么要跟我家中华讲这些大道理?只见一脸呆茫的两眼放空到了一个极致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我提出了属于她的"抗议"-

    「停!阿爸,你不觉得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女生讲"这个"、会不会太超龄了一点?然后...又太无趣了一点,上次...你跟我讲你在淞沪会战时候的事情,我就有跟你抗议过了喔!」

    「抗议无效!妳是我女儿,连妳都不想听我说话,谁还能听我讲、妳老爸在军队时候的丰功伟业啊?」

    「不管啦!我要吃糖了,韦特糖,给,阿爸,你要一起吃吗?」

    「哪里来的糖果?在路上捡到的?」

    「喔!阿爸,你忘了啊?上次救济会的薛培德牧师他们,跑来眷村里在发放面粉、奶粉、糖果的时候,我也有去排队喔!他觉得我很可爱,就多给了我几颗韦特糖,一种好吃的鲜奶油糖喔!」

    「喔!庄培德牧师喔?我有听过、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照的那个美国人嘛?」

    「齁!什么庄培德?是薛培德牧师啦!阿爸你喔!喂,阿爸,你看那群人又来了...」

    但还来不及拆开、我家中华给我的那一颗韦特糖包装,忽然出现在面摊摊子外的几个人身影,很快地就让我的两边眉头收敛一紧,并且扶着扶手给离开了坐着的藤椅上。

    映进我眼帘里的、有三个痞子模样的年轻男人-喇叭裤、花格纹衬衫和梳着旁分油头的小混混,他们是眷村这地方和附近一带的带头地痞流氓的小赵,赵昆吾,以及常常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手下、我就叫他们是手下甲和手下乙好了。

    里长伯说过、关于这家伙的来历-他有个叔叔是现任的国大代表不说,家里还认识现在刚连任的黄启瑞市长,标准有钱有势的纨裤子弟一个,听说就连管区的警察看到他来跟居民收保护费、还得毕恭毕敬地给他送上菸和把菸点好的传闻多的是;因此,眷村里的人,也大多对他是敢怒不敢言的态度。

    而他,还是附近一家规模不小的"博筊间"(台语:地下赌场)的幕后老板,在他赚到的黑钱快满出来口袋的同时,那些黑钱的新台币上,相信应该也能看得见不少赌徒、他们为之家破人亡给留在上头的眼泪和怨恨吧!

    「卖面仔,收这个礼拜的保护费啰!」,说话的人是手下甲、身材较为削瘦,在他走进来面摊摊子里的时候,还不忘先掀翻了一张木头方桌的虚张声势。

    「来、来、来...装钱的奶粉罐子交出来!今天应该也赚了不少吧?」,这时候,换上了手下乙在说话,身材较为肥胖的他,负责的是拿着一口粗麻布袋、替小赵在收着我们这些摊贩交出来的血汗钱。

    「怀疑什么?第一天看到我们来收钱啊!卖面仔,你还以为...你真的还是在军队里的那个陆军上校啊!眼睛张大点!离开了军队,你也只是个该死的死老百姓了啊!」,这次轮到了小赵说话了,他胸有成竹地把一把短刀插在了、摊子外头的另一张木头方桌上后,便搂着一个穿着白底碎花图案的短袖连身洋装、顶着赫本头的盘发发型的漂亮女人,一屁股地给坐在了桌子边的木头长凳上。

    「阿爸,是秀凤姊姊...」,站在我的身边、伸手指出了那个漂亮女人的身份后,中华便被我一把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并且对她使了眼色、示意现在是她该练习闭嘴安静的好时机。

    而"秀凤姊姊",其实就是我也认识的王秀凤-去年才刚搬来我们眷村做邻居的一个漂亮女人,年轻又清丽秀气,听说还当过车掌小姐的她,现在...却是给小赵包养着的舞小姐,原因跟她爸爸的老王、被骗去在小赵的"博筊间"给输了不少钱有些关系。

    不过,她今天也一样的漂亮呢!如果没错,在她头发上给插着的白色发箍、应该是我去年送给他的小礼物;而她想变换得跟好莱坞的大明星-奥黛丽·赫本一样的时髦发型,当初...也是我给她的建议吧!

    但我会知道奥黛丽·赫本,则是跟喜欢看电影的晓莲有关-由她主演的「罗马假期」、「龙凤配」、「战争与和平」、「黄昏之恋」的这几部电影,我都跟晓莲去电影院看过;甚至当初看完电影后的电影票票根,我都还留在家里的一个饼干盒盒里给做着纪念。

    「阿爸...」,我看了秀凤一眼后,我也转头看了叫着我的我家中华一眼,并且把一度紧握的拳头、重新又给松了开来。

    最后,我还是没能选择出手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下甲和手下乙给掏空了、我拿来装钱的奶粉罐子,并且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我的面摊摊子外。

    「感恩喔!卖面仔,下礼拜再见了!」,小赵嘲讽地跟我说了这句话后,便满面春风地搂着秀凤给走过了我的眼前;而手下乙负责拿的麻布袋子里,则装了我今天早上辛苦赚到的二三十块钱。

    至于秀凤...她似乎也想跟我说些什么,但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小赵给搂往身边和带走了;而她在耳边戴着的一副红色人工宝石耳饰,也是今年我带她去逛夜市时给一起挑的小礼物。

    也许,是晓莲在去年的八七水灾中给消失后,这件事带来的孤独、寂寞吧!秀凤这样一个美丽女人的出现,让我不否认我对她有所好感之余,我们确实也约会过好几次,只是...现在...

    「阿爸,我很想问你...你刚对我说的那些武德,有教你当个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生、就这样被别的男生抱着和从你面前走开的...的什么..."窝囊废"吗?下次去学校,我一定要问问看林老师...什么叫做"窝囊废"呢!」

    「嗯......嗯啊......」

    沉默以对中,对于我家中华不留情面的嘲讽,我没说出口的、是我刚刚顾忌着她的安全和秀凤的处境;但我就算说了、就会有什么鸟用吗?我自己也明白,小赵说的话其实也没说错-当年,那个在战场上能一呼百应的李振国上校,在我离开了身居高位的军队、放弃了拼杀搏命的战场之后,他,就已经死了,死在民国44年、1955年的那一年,也是郭廷亮匪谍案发生、孙立人将军被迫下台和遭受国民政府幽居软禁的那一年...

    而一个军人的武德,在他的军人魂、已经寿终正寝的时候,是否也跟着变得一文不值的不复存在了呢?

    看着对我感到失望的中华、一路气嘟嘟地走回了藤椅上给坐着时,我的心里,不禁对自己有了这样的疑问...

    (第二章·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