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黑帝春心托玉山 悔恨成魇噩耗传(夭玹玉山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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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北方大旱,神族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遣神将神兵来灾区布阵祈雨。广袤的旱区里靠近轩辕山的一块腹地方圆五百里,似乎颇得神族眷顾,降雨格外勤些。旱区的灾民摸清这一规律的,纷纷来此落户安家,久而久之,便成了不约而同的秘密。 游方巫祝和说书先生们总喜欢将真真假假的故事娓娓道来: “………你们若是从空中俯瞰,可望见大大小小的白色建筑群好似包裹在黄沙中的珍珠,星星点点的绿意散落在珍珠周围,在绝境中扎下根来。有心怀大爱的贤者,放着尊贵的宫廷医官不做,跋山涉水来到此处安家,硬是在这片半沙漠化的酷热之地建起一座赈灾医馆,分文不取的收治人族妖族的百姓。他医术高超,前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这里逐渐兴旺起来,这便是“圣医镇”的由来啦。” 这日正是那故事里的圣医镇无数忙碌日子中最平常的一天。太阳依旧火辣,狂风卷起尘土总能将一个个出门时打扮精致的人儿吹的灰头土脸。人们习惯了这样的环境,穿起了能够裹住头脸的浅色宽大长袍,风吹过两边袖口还能带来一丝凉意。 哑医师是赈灾医馆里最厉害的杏林高手之一,他性情古怪,非疑难杂症不接。当然,如果诊金高到让管帐的珊瑚姑娘强烈要求,他也能勉为其难的诊上一脉,不过是翻翻白眼,开方子龙飞凤舞叫人看不懂罢了。 慕名而来的富家病人因着这份与众不同的神秘与不羁,反倒越发信服,不仅诊金付的爽快,遵起医嘱来也是无有不从,倒真显出哑医师的过人之处来。 “哑师傅快来,这几日有人愿意出一千个玉贝币求馆主问诊呢! ”珊瑚这丫头真是咋咋唬唬,哪有一点当家主事的样子……”哑医正对着着一张药方用小秤称药,被打扰了甚是不悦。 一个红衣女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气喘呼呼道:“哑师傅你快去看看,这个病人的状况有些古怪,要了咱们最好的病房还嫌弃,明明是神族,却幻化成人族模样,还好我今早刚好拿你炼制的灵器…赏玩…一照就看出来了!” 哑医师皱起了眉头,顾不上计较自己的宝贝灵器被“赏玩”,神族?这倒是稀罕,来此求医的神族不计其数,为何要化作人族模样?他思索一二,在纸上写道: “是何症状?” 珊瑚回道:“是个年轻男子,灵力几乎全没了,昏了五天五夜没醒过,您还是去看看吧!” 哑医师只得丢下手中做了一半的药,暗忖道:该不会又是对家派人来找麻烦的吧?罢了罢了,去会会看! 医馆有个专门的院落安置重症病人,一开始只有三四个屋子,后来慢慢扩建成十几间单独的病房。其中一个房间虽无特殊,却被十几道躲在暗处的视线死死盯住,薄薄的床幔在耀眼的阳光下聊胜于无,金光一览无余的照射刺的人鼻头发酸,忍不住就要打起喷嚏,照在屋内一位俊美青年的脸上,让刚刚苏醒的他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魁梧的身躯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窗前,黑衣青年重新睁开眼,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躺在一处简易的木板床上。他立刻催动丹田,却发现五经六脉空空如也,积蓄良久方感到有少许灵气,只是所经之处衰微窒滞。一旁为他遮挡阳光的高个侍卫忙过来劝阻道: “主上莫要运功,您刚刚苏醒,正是乏力之时,属下已经去请了这里最好的医师。” 黑衣青年一双狭长的瑞凤眼细细打量四周,连续几日的昏睡让他的脑子空白了几瞬,下意识就问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 侍卫听见屋外传来的嘈杂人声,凑近了低声禀道: “主上六日前亲临旱区,咱们的人照例布下降雨阵法,却在最后一刻出了差错。当时阵眼灵力消耗大半,无法重新起阵,眼看就要功亏一篑,是您………” 哦是了,祈雨阵法,我想起来了,若是失败了,这里的人们日常必需用水都保障不了,不行…绝不能失败……黑衣青年撑着虚软的双臂坐起身来,侍卫忙端来一碗刚刚用灵力冰镇过的蜂蜜水,待他一口饮尽,才觉得周身舒畅少许,脑袋清醒几分。 说话间,医师已到屋外,珊瑚把人引到门口就准备离去。屋内人听到两声叩门声,侍卫打开门正要礼貌性的行礼,却在看清来人面貌时几乎惊掉了下巴。 半晌,才听侍卫迟疑着唤了一声: “鄞大人?” 此时珊瑚尚未走远,只听“咚”一声,哑医师已经跪倒在地,将头重重的磕在门槛上。珊瑚立刻返回,可还没靠近就被一道强劲的禁制阻挡在外,哑医师已经被拽进了屋子,只瞥见一片衣袍残影。珊瑚尝试突破禁制,却意外的发觉自己的灵力在这道无形暗门面前实在犹如蜉蝣撼树。 珊瑚出身高辛宫廷最优秀的暗卫,当初被俊帝精挑细选来保护王姬,也算见多识广。高等神族扮作普通人族,看着不起眼,灵力却深不可测,刚刚那道禁制分明出自数位顶尖高人之手。五日前,那为首的侍卫双目有如鹰隼,将一间简单的病房搜查了个遍才小心翼翼把人抬进来,明明告知馆内有多位顶尖医师,却偏要点名馆主来治…… 思及那病人多处疑点,珊瑚在脑中迅速分析完毕,她悄悄将病房附近的房间清空,又下了一个禁制…… 木板床上的黑衣青年虽身在病中,却仍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只是静静坐着,就给周围人无形威压。屋内的鄞急忙看向已经显出真身的黑衣青年,只见他凤目轻阖,薄唇微垂,正是大荒如今最至高无上的主人,黑帝轩辕颛顼。 原来五日前正是每月例行的降雨日,颛顼照例留下傀儡微服出访。炎炎烈日下酷热难当,若是没有周围暗卫源源不断的水系灵力包围,他怕是早就如西陵淳一样坠落坐骑栽进黄沙堆里去了。 此时距离小夭与他在凤凰林诀别已经过去两年多,自从得知了她的行踪,颛顼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骑着重明鸟盘桓在附近的沙漠里。看着绵绵雨水润泽她所在之处,心中一半欣慰一半苦涩: “小夭,降雨阵法难结,每月一次已是极限。只要你安好,哥哥…便安心了。” 鄞立刻打手势问道:“陛下怎会在此?” 那高大侍卫正是黑帝身边第一高手钧亦,他不满道: “不如我先问你,你为何在此?自从你离开小月顶,就杳无音讯,你是忘记陛下的嘱托了?” 鄞已经从巨大的震惊中冷静下来,躬身回道:“当初陛下派我去青丘照顾涂山……”一道目光如闪电般射来,任他再迟钝也感到背脊发凉,不禁立刻改口道: “…去照顾西陵小姐,如今小姐都已不在青丘,臣便以为这道密令……” “便以为密令不作数了吗?这次要不是误打误撞的进来,怕是都见不到鄞大人一面吧?” 黑帝睁开双眼,他已经在一片头疼耳鸣中迅速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你既然在这里,肯定知道馆主的身份,为何不来禀报?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鄞老老实实回道:“自从西陵小姐在小月顶不知所踪后,臣便想继续游历大荒。一日臣行至一家镖局门口,听路过的商队提起北方有座医馆正在招募名医,只要医术高超,便可专心研究各种奇病难症,馆内还有最好的炼药室可供使用,用的是扶桑木药炉,汤谷水做药引。臣自小痴爱医术,故慕名而来。到了馆内数日并未见到馆主,知晓她身份还是因为见了她近身伺候的亲随……后来医馆有了些名气,便有寻衅滋事的,被轩辕山的侍卫赶跑了,臣便以为是神农山授意……既然陛下什么都知道,那自然不需要臣多言了。” 这番说辞有理有据,连钧亦都跟着连连点头,黑帝却嗤笑一声,略带玩味的盯着鄞,什么话都没说。 鄞放下药箱,不明所以的继续道:“陛下身体不适,还是让臣先行诊治吧。钧亦大人可否将详情描述?” 钧亦看一眼黑帝,得他颔首后才将几日前的情况简单描述出来。讲到黑帝为保阵法不破竟亲自上阵以致灵力耗尽之时,鄞大感意外,立刻问道: “敢问陛下身边除了钧亦大人,还有其他暗卫吗?” “还有十五名暗卫潜伏在附近。” “跟在陛下身边的暗卫皆是灵力高强,关键时刻为何需要陛下亲自做阵眼? “这………” 钧亦无言以对,只好求救似的望向主人,见黑帝唇角下撇,似有不耐之色,钧亦忙道: “陛下爱民如子,一时情急顾不上自身安危,你身为医师,为何总问些与病情无关的?快来给陛下把脉施针!” 钧亦深知鄞是个不通人情的医痴,怕他还要追问,忙给他使眼色。这厢陷入一片略为诡异的沉默,那厢刚刚苏醒的黑帝却沉浸在了回忆里。 “……怎么你千算万算,就没料到这件事头一个难办的是小夭?” “都是孙儿的错,求爷爷帮孙儿一次吧!” “小夭的行踪你不必担心,必要的时候我会告知于你。” 颛顼刚刚走入绝境的心仿佛又找到了出路,惊喜万分的抬起头来,黄帝捋着全白的胡须,意味深长的说: “小夭跟我说了一些她在清水镇的旧事,你那时对她怎么样?” 颛顼见黄帝浑浊的老眼精光闪闪,沉吟片刻,如实答道:“那时孙儿不知她的身份,待她…很不好。几次动用大刑,还将她抓回高辛。” “那她如何待你?” 颛顼的头又俯了下去,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 “她对孙儿坦然又真诚,孙儿中箭流血不止,她全力施救,后来为救孙儿性命,被相柳重伤……” 听颛顼将旧事细细道来,黄帝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没料到还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小夭讲故事时只是轻描淡写…哎…真是冤孽…老头子一把胡子都快揪秃了,思索了半天道: “听说你曾带着小夭和阿念泛舟游湖,有人想借机杀你,待你受伤落水后,神农馨悦便下水把你捞起来,后来你还在小祝融府里养伤?” “确有此事,爷爷为何忽然提起……” 黄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 “小夭心性坚韧,看似冷心冷情,可如你刚刚所言,她对你却最是心软。你因着猜忌将她断腿噬骨,她却依然回护于你毫无怨言……这次你行了离经叛道之事,她一时激愤才会……这段时间你莫要去扰她,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黄帝蹒跚着脚步转身离去,留下颛顼仔细思考黄帝所言,掉进无底洞的心终于摸到了一点壁缝,恨不得立刻就抠着这点缝隙爬上来,但也深知这次将小夭得罪狠了,虽逼的黄帝不得不让步,却仍需细细筹划,不可cao之过急。 这一年多来,黑帝免去了圣医镇的赋税,却从不敢派人近距离窥探。十几个暗卫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只好远远的将试图对圣医镇图谋不轨的盗匪打了个落花流水。每次奏报,被问最多的竟是:可有被发现身份?也不知那医馆里有何方神圣,竟让主上忌惮至此。 暗卫们更加不敢假扮病人进入医馆,只能偶而向附近的灾民打探一二,除了世人所熟知的,便是多听了几个传闻,有的故事自相矛盾,一会说医馆主人是个哑巴男子,一会又说是个爱穿红衣的年轻女子……那馆主深居简出,行踪不定,后来干脆闭门不出,他们竟是连个偶遇的机会都抓不着…… 黑帝的记忆回到五日前,那一刻见到祈雨阵水蓝色光芒即将熄灭,千钧一发之际他像一道闪电一样冲到了阵眼的位置,钧亦几个反应过来刚要阻拦,他已将磅礴的灵力注入阵法…… 待大雨倾盆,他灵力耗尽,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心中犹在庆幸:小夭梅林遇刺之时自己被潇潇打晕在必杀阵外,醒来没多久小夭就被相柳带走……而这次,总算有机会可以亲手为她降下甘霖,避片刻酷暑……若是能再见小夭,定要想法子让她知晓……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沉稳的帝王看似绷着脸,侍奉他多年的钧亦却敏锐的发现,黑帝的耳根有一抹淡淡的绯红,正悄悄蔓延开来…… 待问诊施针完,鄞取出一瓶灵药,“陛下,此药乃是馆主亲手炼制,可以使神族缩短恢复灵力的时间。” 钧亦正要接过,却见黑帝率先伸手,将那瓶灵药抓到手里,指尖轻轻摩挲,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馆主,她…在吗?” 早前钧亦点名要求馆主来见,便是受了金萱点拨。金萱曾言道: “你若是能让陛下不露痕迹的出现在王姬面前,那便是大功一件。” 他和潇潇思及白鸟降临小月顶那日,黑帝头上不翼而飞的王冠和被削了小半的头发……还有当年发兵高辛之时,陛下额头上出现过不明伤痕……当今世上,陛下还会对谁任其打骂毫不反抗? 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没想到他们两个这次闹的比上次更厉害,都开始动刀动箭了!最后累的自己和一众兄弟惊慌失措,费了不少功夫来掩盖…… 这次机缘巧合,黑帝突然病倒在旱区,他力排众议,将人送来赈灾医馆。医师断没有把昏迷的病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这总算得上是金萱所说的“不露痕迹”吧?若是西陵小姐看到陛下为了祈雨吃了大苦,能不心软怜惜么?再以陛下哄女人的手段,必会重归于好,自己不就是首功吗? 钧亦喜滋滋地盘算着,果然听见黑帝问起馆主,不由得暗暗期待,眼神竟不自觉的瞟向门口。可是看到鄞慢慢打手势,心就一下子灰了大半,因为鄞说: “馆主不在馆内,她三日前刚刚去了高辛。” “何时归来?”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钧亦有点尴尬,赶忙掩饰性的去寻茶水。 “臣不知,馆主走时只叮嘱珊瑚与我看好医馆,并未交代归期。” 颛顼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被抽空灵力的身体如有千钧重,摇摇晃晃地站不稳,钧亦忙上前扶住,鄞继续不紧不慢的打手势: “馆主行事一向随心随性,虽说是去了高辛,沿途又拐道何处犹未可知。陛下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回神农山静候,只要太尊还在,她总会回去的。” 颛顼捏紧手中的药瓶,忽的打开瓶塞将药丸一口吞了,钧亦忙端来蜂蜜水,颛顼一边灌水一边忆起之前小夭去桃林见姑姑时就是瞒着自己……紫金顶上事务繁杂,此次事出意外,也不知潇潇那边是否还顶得住,少顷,他沉声吩咐道: “钧亦,通知所有人,待我灵力恢复,立刻回神农山。” “属下这就去安排。” 颛顼看一眼一脸无辜的鄞,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至于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但若是她回来,必须马上禀报。” 鄞欣喜地跪下谢恩,无视了黑帝阴测测的眼神,心满意足的想,我的病人果然都很听话,陛下也不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