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心向明月
萧炎辗转了许多藏身之处,纳戒里的丹药大把大把地吃,几乎是在强逼身体快速复原,容纳着自己躁动的斗气。 心急如焚,原因无他,药尘的灵魂力量这几天一阵阵地扫过暗影森林,萧炎自然清楚他是在找自己。那片刻不停的架势,估计早已生生透支,却不肯放弃半点机会,不断用磅礴的灵识去感知极为远阔的区域。 他不能让师父这样下去,必须尽早复原,准备跟五位斗尊硬战。 斗气堪堪盈满经脉的那一刻,萧炎深吸口气,感受着药尘的灵魂力量又将袭来,果断放出一丝自己的异火。 气息泄露,天地仿佛静了一瞬,风雨欲来。不过几息,魂殿的黑影便自空中急掠而下,携着恐怖的斗技朝他攻来。萧炎咬牙,直接驱使三千雷动躲过了这一击。 坚持,自己的目标便是坚持得越久越好。 只要拼尽全力坚持几个回合,师父一定会来的…… 异火附在玄重尺之上,斗气暴涨,天火三玄变加持的焰分噬浪尺狠狠挥出,撕裂虚空,两位斗尊出招迎上,勉强应下,另外三人身影一闪便至萧炎身后,抬手就是最强斗技。 他们如何不知,药尘一直在寻找这小子,若是拖到他来,几人根本不是对手。 必须速战速决! 萧炎气息未平,四种异火便浮现在周身,在焚诀的运转下慢慢融合,其中毁天灭地的力量令在场的人都不禁惊惧。三天前萧炎便是用这一招重伤了他们的人几近当场毙命,然后逃得无影无踪。 流光溢彩的火莲轻轻绽开,五个斗尊施展出的攻击便被消泯了大半力量,几人早有提防,急忙后撤,使出防御斗技抵抗异火的威力。这些热门对萧炎的战斗方式都有所耳闻,心想只要扛过这一击,待这小子斗气耗尽,再无还手之力,自然手到擒来。 然而火莲的力量仍然太过超标,两个实力稍弱的登时倒飞出去,口中喷血,肺腑大伤。剩下的三人咬牙死命撑过,生生挨到那异火渐渐衰弱下去,对视一眼,默契地再次发动攻击。 萧炎稳住身形,并不露怯,异火重新在掌中燃烧,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凝聚火莲,无异于自爆,竟有些同归于尽的意思。 下一秒,白色的身影撕破空间,带着半圣强者的威压扫向魂殿几人,萧炎平静地看着身前护住他的人,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逸,魂兽山脉、云岚宗、星陨阁……这白发白袍背影曾多少次救他于生死之际,熟悉得他心头发烫。 赌赢了。 本来已准备坦然赴死的人,此刻忍不住想,能活着再见到师父真好。 “异火收好,不要命了?”药尘的声音响起,没有斥责的意思,满满都是心痛和关怀。 萧炎几乎鼻头一酸就要落泪,生死关头都不曾惧怕的人,此刻真是后怕了。 五位斗尊见势不好,掉头想跑,却被半圣的斗气威压定在原地。 “伤了我弟子,还想走?”平淡的语气中弥漫着无限杀意,药尘并不留情,挥手就是威力极大的杀招。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几人没挣扎多久便殒命当场。 萧炎见状,长出一口气,这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安全了,身体发软到想直接瘫倒在地上,用尽力气才站稳,不安地抬头看向师长。 药尘缓缓转过身来,萧炎垂下眼睛,余光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想抬手却又握紧了拳,心中酸涩,不由跪在地上。 “师父若想打,尽管责罚我,弟子又让师父担心了。”萧炎说完,竟抬手一巴掌打到了自己脸上。 药尘眉头一皱,拉住了他的手,叹气,“说要打你了吗?自作主张什么?” 萧炎神色楚然,见他似乎并不生气,心头绞着疼,忍不住话语中带了几分可怜,“他们把弟子打成重伤,我被迫藏在森林里,感受到师父一直在找我,便想着殊死一搏,等着师父来。” 这话的语气,真像是他小时候撒娇装可怜的样子。 药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几天恐慌到癫狂的心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刷得平静下来,此刻只有想好好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一刻不停地守着他的念头。 “你自己说,为何在外逗留?” 萧炎面色一凝,又想起自己之前发的誓,顿时有些愧疚,“不敢欺瞒师父,我确实……心中有郁气,想自己走走。” “你可是怨我?” “我从不曾怨师父,”青年急答道,“本就是我的错,怎么敢对您心生怨怼。” 药尘凝视他低下的头和满身血迹,半晌,疲惫地闭上眼。 萧炎久久听不到药尘说话,心中有些着急,正欲抬头,眼前的身影便朝他压过来。 药尘蹲下,轻轻地把人拢在怀里,头贴着萧炎柔顺的长发,却不敢太紧,好像生怕他碎了。那些血慢慢把他的白色衣裳也浸染了,大团散开。 萧炎怔住了,猛然被那独属于一人的药香包围,心神激荡得他斗气都快失控,忍不住抬手环住了这令人极有安全感的身躯,把自己紧紧贴在师长胸前。 “师父……”他低喃着。 “为师在,别怕。” “我这次……真的有点怕,我怕死在那魂殿宵小手里,再也见不到师父,我怕师父耗尽灵魂力量找我,不顾惜自己……” 药尘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你知道担心我身体有损,怎么不知道别让我担心?你且数数自出了那事以来,你做了多少这种混账事?若是这次你真交代在这,我该怎么办?我刚才真是想动手打断你两条腿了事!” 萧炎忍不住眼睛和鼻尖一起发红,“错了,再也不会这样,师父想怎么罚都好。”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也不想多怪你,只是……”药尘声音里满是苦涩,“我这么一把老骨头,又是男子,哪里值得让你这么难受了。” “师父,”萧炎说话轻轻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和你相比。我答应了师父不再多想,但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 他顿住,没继续往下说,药尘多半是听不得这话的。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有剖白心意的权利。 此心向明月,明月却永远在最远的天边。 药尘搂着他一动不动,忽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萧炎愣住了,“您说什么……” 他很有耐心地复述一遍,“你想要为师怎么对你,告诉我。” 萧炎浑身发僵,脑子冻住了一般,不明白药尘这话是出于什么心思,“我没有逼迫师父答应我的意思,师父不必为我违背本心。我遇上魂殿真是一场意外……” 药尘看着他,知道萧炎又开始想多了。 他选择不再就这个话题深入,许是知道萧炎不可能真应了他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还能飞行吗?” “斗气枯竭了……吃些丹药回复一下便好。” “还是得尽快带你回星陨阁疗伤。” 言毕,药尘直接就着姿势把萧炎抱了起来,他灵魂力量也接近枯竭,刚才撕裂空间又发动攻击消耗不小,此刻只能飞回去。 萧炎脑中一片空白,师父这莫名的亲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如同火中滚了一遍的栗子,烫得他不知道怎么拿。 药尘瞥见他那懵懂惶恐的神色,压下心中纷乱的心思,尽力平静地在空中飞行。 没办法给他爱,但总能给些别的。 萧炎的心思,他看得透彻,不过是想跟他亲近,等师徒关系都承受不住这亲近的欲望了,便显得轻狎。 再看不得萧炎伤心到那种地步,他并非违背本心,让萧炎高兴些,他自己的心里也松快。再者,二人总不能真因这事儿生分了去,先把萧炎哄好了,若是他到时候醒悟过来反悔,再避嫌也不迟。如今一味用自己的想法压着他,难保他反而心里陷得更深。 药尘心中不多时便形成了逻辑自洽的链条,沉闷了两个月的心竟放松了下来,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 他怎么会不喜欢萧炎,虽然并非那种风月心思,但是终归是想再亲近多些的。这些日子两个人如同溺在深海,都不知如何找一段可供攀附的浮木,如何平衡这段动荡不安的关系,那样无意识的疏远,萧炎心里不好受,他心里同样如同刀割。 萧炎并不知道抱着他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又如同少年一般鲜活起来,怦怦直跳。 明月可会为我奔下高楼?哪怕只是无心。 也心甘情愿坠入这一场镜花水月。 回到星陨阁,萧炎直接被药尘摁下来疗伤,哪也不让去,全天都待在他身边,谁来找都拒之门外,一心就是投在萧炎身上。 萧炎半是高兴,半是愧疚,觉得师父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太多心力,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懂事。但这种全然占据药尘心思的感觉,他还是十分享受。 自从抱他回来开始,药尘不再避讳肢体接触,甚至会亲昵地摸他的头或者把他揽在怀里,只是动作有时难免因刻意而僵硬,时刻保留的间距也让这些更像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宠爱举动。 萧炎并不想深究当日那句“你想我怎么做”是什么意思,也并不纠结药尘到底对他什么心思。 他心中明白,药尘对他终归是没有情爱的。 但只几刻贪欢,足以抚慰这长年累月干枯于等待与渴望的心。 药尘能注意到,萧炎比前段时间开怀了很多,虽然还不能跟以前一样同他说说笑笑,但脸上笑容多出许多来,前段时间那常常萦绕于周身的郁气也渐渐散去,只偶尔还会有些低落,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夜里也不离开,一般都坐在旁边守着萧炎,之前的变故没让萧炎这没心没肺的崽子难受多久,倒是让他难以忘怀。 干脆守着他,不让这崽子再胡思乱想。 是夜,他吹了烛火,看向榻上眼睛发亮的人,温声哄着,“时辰不早,睡吧。” 想想两个月前,也是如此情景,两人尚想着一定要回归正常师徒关系,不过几十天,就变成了这样子,当真是难料。 萧炎躺在榻上歪头看他,“师父不必守着我,我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药尘心里发笑,星陨阁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外部危险,这小子飘忽不定的心思才是危险至极。 “别说话了,为师看着你睡。” 萧炎默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然师父……也跟我一起睡?” 说完,又觉得不妥,也不看那人神色,有些尴尬地闭上眼睛。 耳边静了静,又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药尘和衣躺在了他身侧,“好了,睡吧。” 萧炎颤着睫毛睁开眼,那张温和的脸离得格外近,素净的衣袍上满是药尘特有的香味,他几乎都能感受到师父身体的温度,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药尘看着他这样子,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搭在人腰上,“怎么了,不自在?” “没!”萧炎答道,手里不自觉地去攥那点白色的衣角。 这次药尘没有避开,反而摸了摸他的头,“想要什么就跟为师说,不必难为情。” 萧炎怔怔地任由药尘搂着他,心中茫然。他不蠢,也该从这些天的亲昵里猜出几分药尘的心思了。 从隐隐约约感受出来开始,愧疚便一刻不停地灼烧着心尖,是他的错,逼得向来为自己着想的师父竟做到这般境地,太自私了,他该拒绝然后推开的,他该义正辞严地说这不对,师父不该为了他做违心的事。 但他没办法推开这期待已久的温存。 他离师父这么近,就好像他们是全天下最亲近的人,正融入彼此的骨血,永不分离。 “弟子想要师父永远……顺意,喜乐。” 药尘笑了,抱着他拍了拍背,轻声道,“傻孩子,睡觉。” 萧炎听话地闭上眼睛,在他的臂弯里安眠,就像沉入温暖的海洋,一副恬然的模样。 药尘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多年前带着萧炎外出历练时,总这样静静凝视他尚还稚气的睡颜,又想起之前那夜也这么看了他许久,心境却跟以往都天差地别。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