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登的稻禾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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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并非如陈登说的那样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上位者,杀伐决断的事情不是没做过,你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这样的美誉。陈登在徐州提出应该拥立的不是阙宣而是广陵王,你虽表面上不显山露水,实际上内心还是惊讶万分。世上贤能者并非只有广陵王一人,怎么陈登就这么认定你就是那个天命?你也不是没问过陈登,陈登在听了你的疑问后总是先默默盯着你疑惑又悲伤的眼睛,轻轻笑起来:“主公莫要妄自菲薄,世上虽有贤能者万千,可晚生相信主公,也相信晚生的眼睛不会选错人。”说完便移开目光不再看你。你总觉得那眼神中藏着点什么,可是怎么也猜不透。你知道自己从小就肩负重任,也不是双手半点献血不沾的圣贤,为了守护你想要守护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是陈登呢?陈登明白吗?看到你手上沾染的不知是谁家的好儿郎、好父亲的血,还会觉得你是天命吗? 东阳被攻破前,你便收到了密报。得知城池可能不保,你早早就秘密通知陈登速来广陵述职,陈登只当是如往日一般,并无疑心。你知道,若是攻城,陈登定会誓死守护东阳,可你眼下人手不足,实在不愿因此损失一名大将,在陈登前来述职的这段时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陈登也只当是你公务繁忙无暇顾及,闲暇之余也总是在思考东阳今后的工农如何发展,围城的消息也因为你的严令而丝毫未知。那日,陈登本想趁着自己新钓的鲜鱼肥美而迫不及待想让你品尝,想此时正是你平日用餐的时辰,所以并未让侍从通报而是径直走向你的书房。见你房门虚掩,正想抬手叩门却听到屋内隐约有人交谈:“东阳战火逼近,此事必得速速去办。”陈登顾不得礼数,猛的推开房门就冲进书房:“东阳?!东阳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东阳怎么了?!!”蛾部首座见陈登这样失礼不免皱眉,你也只是抬抬手让蛾部首座退下。陈登见你不语更是焦急万分:“主公你快说话?!东阳到底怎么了?!”“主公不愿说,晚生便自己回东阳一探究竟!”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你也自知留不住陈登,只好唤人备马与陈登一起赶赴东阳。 可你们终究还是比不过攻城的士兵快,抵达东阳附近时,远远的就能看见城内弥漫的硝烟。你们只好伪装身份,从秘道偷偷入城。城内一片疮痍,陈登看着这惨状便失了魂一般向田间跑去,束发散乱也不甚在意,似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真到了田埂旁,他反而跌坐在地上轻笑起来。你不知从何安慰起,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登从轻笑到哈哈大笑这极尽疯癫的模样。陈登仰头大笑,笑着笑着这声音就渐渐低沉,好似冷静了一般,他缄默了很久,缓缓站起身来,用从未有过的颓唐语气盯着你问到:“主公你为何提前将晚生支走?是一早就知道东阳不保?可知晚生是万万不愿再见这烈火稻田,断壁残垣了。”你轻叹:“陈登,本王需要你活着。”你看着陈登在听闻你这句话后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你还没来得及深究,陈登就因为受刺激双腿一软,晕倒在你怀里。 回广陵后,陈登虽醒,却怎么也不愿见你,你也只好命人好生看顾陈登,自己则着手处理广陵积压的其他公务。东阳已经失守,下一个也许就是广陵……没几天,天蛾就派人传话称事情已经办妥,你这才敢去见陈登。敲门,但并未有应声,你只好留下信物离开。你走后没多久,房门就轻轻拉开一个小缝,观察屋外情形。陈登只见地上放着一个信封,旁边放着他曾经送给蟹婆的护身符,颤抖着打开信封,只匆匆读了几行就赶着冲去你的书房。你见他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话来,答到:“我收到密报后就派人赶去东阳转移蟹婆他们,只是战火逼近,一直没有消息。我怕蟹婆他们最终并没有转移成功,才迟迟没有告诉你。”“那其他百姓呢?!东阳城内万余百姓,主公明知东阳城难却不出兵支援,城内其他百姓又何其无辜?!只能在城内等死?为何瞒着晚生,甚至把晚生提前调离东阳,晚生身为县令,在战火危及城池时却如啮鼠一般在外避难,晚生如何对得起东阳的百姓?”陈登怒目而视,竟仍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你盯着陈登,看着他因怒极而充满血丝的双眼,忽然就明白了那眼神中的意味:陈登……陈登竟一直把你当作神迹吗……?觉得以你的能力,可以运筹帷幄中止战火吗?你自认为挖苦的话,在他眼里竟是自谦吗……?可你虽是宗亲,却不是神人。看如今陈登的反应,怕是意识到你非是他以为的“无暇美玉”而一时无法接受。你静静等待陈登发泄完,抬起眼睛冷冷回应:“陈登,本王乃汉室宗亲,广陵亲王。本王的确一早得知东阳不保而放弃支援,你若留在东阳,必死无疑,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广陵!张勋屠城后没有见到县令的尸首,必定知道你们退守广陵,他攻打广陵就会谨慎许多,这会给广陵留下更多准备的时间,提供无限生机!但若是广陵失守,依附广陵的其他大小城池又如何自处?等战火蔓延开来那就是饿殍遍野浮尸万千!本王怎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扩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开战时,我需要你的帮助!本王作为亲王,为了守护广陵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知道蟹婆他们与你感情深厚,所以提前转移他们,也是为了让你无后顾之忧,至于其他百姓……抱歉,本王已经尽力。”听你说完这些话,陈登震惊得后退一步,他不敢相信,你竟然将这种冷酷堂而皇之呈现在他面前。他竟然还在幻想你会不会受到他的质问而认清是判断失误,向他服软……他也许可以就着台阶下,原谅你……陈登并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期,这么做确实可以将损失降低至最小,可他不能接受的是你竟然将这种牺牲百姓的行为说得如此问心无愧,毫无羞愧之心。 陈登咬着下唇,极力控制颤抖的声音:“……既如此,晚生……晚生告退。”说完就好似不愿再面对你,转身就走。你看着陈登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可陈登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说:“主公……晚生作为臣下,只能一心侍主,但晚生还是要说,主公如此做法,晚生不能认同。”说完就不再留恋,离开了房门。屋内非常安静,若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陈登身上独有的稻花香,你甚至恍惚以为他从未来过。你莫名烦躁起来,眉心簇成一团,怎么也没有心思处理剩下的公务了。 “阿登啊,你怎么不吃啊?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鲜鱼脍啊!是不是和殿下闹脾气了啊?”蟹婆的声音把陈登从失神中拉回来。看着蟹婆关切的神色,他只好说:“我没事的蟹婆,我和渔叔没闹脾气,您别cao心了。”说完脑子里又浮现出你说的那些话。从离开你书房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10天了,这期间你没找过陈登一回,他也没再见你。蟹婆看陈登这个神色,叹了口气,慢慢说到:“阿登啊,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县令,你把下邳的…归结到自己身上,这次东阳又……你别怪殿下,殿下一早就派人来通知大家战火将至,让大家早些避难。可是乡亲们不愿啊,他们都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自己的田地,离开自己的家,劝都劝不动。殿下也是无可奈何,他给每一户愿意避难的人家都安排了车马,给了盘缠,还暗中派人保护他们……殿下已经尽力了……”陈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难道不是殿下放弃了东阳的其他百姓,只转移了你和渔叔他们吗?!”“你在说什么啊阿登!那可是广陵亲王殿下啊!殿下亲自来东阳安排大家秘密出城避难啊!哎哎!阿登!你去哪里啊?你的鱼脍还没吃完呢!”陈登不等蟹婆说完,飞速向王府跑去。蟹婆的临时住处离王府有很长一段距离,一路上士兵列队,气氛严肃,陈登暗叫不好,更是加快了速度直冲王府。路上的众人,只见一身青衣的俊朗青年不顾仪态如风一般掠过,布满汗珠的面庞却异常坚韧,不免感到奇怪。等跑到王府已经是气喘吁吁,陈登抓住迎面撞上的雀使使劲抓着她的胳膊就直问你在哪,雀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城楼那边传来的沉重的攻城号角。陈登的脸色碎裂了,雀使说:“陈县令,楼主让我转告你,若有任何不测,广陵就交给你了。”陈登愣在原地。 陈登赶到时,城东门只剩下一半,一部分敌军攻进城内。他一边躲避着流矢和碎石,一边搜寻着你的身影,很快就找到了你,你身穿盔甲,正一剑刺中一名士兵。陈登远远的就好像看见那个士兵的血溅在你的脸上,你眉头微皱,猛的拔出剑来,陈登似乎都能听见剑刃划破血rou的刺啦声。你虽然骁勇,可身边毕竟护卫不多,打着打着竟有些败下阵的趋势。你的身形突然一顿,抬手挡在眼前,好像是被银甲闪到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这一瞬,敌方的一支银箭就冲着你而来。嗤嗤的猎空声让陈登身上的血都要凝固了,他大喊“主公当心!”你赶紧躲避,可还是晚了一步,那剑射中你的右肩,冲击力之大,直接让你摔倒在地。护卫赶紧将你保护在圈内,杀出重围将你带离前线。你在晕倒前,隐隐约约看见陈登在你身边好像说着些什么,你极力想听清,可是眼皮还是越来越沉,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你只看到陈登那双绿色的湿润眼眶。 陈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敢想象没有广陵王的陈元龙是什么样的。看着眼前昏迷的他的君主,陈登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边的护卫见他不知所措,焦急喊道:“陈县令?陈县令!殿下现在昏迷,一切还要听陈县令安排示下!”陈登恍然,原来广陵王一直都信任自己,她相信自己可以代替她主持大局,也相信他不会让她失望。广陵王将一切都押在了他身上!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觉悟到这一切。 一个月后。你本在小憩,府里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玩闹声把你从睡梦中叫醒,本想下床活动活动,可是这差点要了命的箭伤终究还是没好全,你轻轻嘶痛。门外青绿色的身影像是一直等着一样,听你轻声呼痛就赶紧进门查看。“哎呀主公!你怎么伤没好全就下床了?快快快,快躺下,小心扯到伤口回头喝苦药可别让晚生给你带蜜枣啊。”你觉得好笑,自从那天广陵守城成功后,陈登就恢复了往日与你在一起时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两人闹过别扭似的,他只字未提,你也装作若无其事。陈登看你眉眼弯弯,很是好奇:“主公有什么高兴事,可愿和晚生分享?”他也笑,笑容里藏着温柔和坚定。“想去芭蕉树下,都躺了一个月了,再不让本王出门,本王都要发霉了!本王要是发霉了,哼哼,拉你一同陪葬。”陈登摆出一副委屈伤心的模样:“别啊,主公要是把霉气传给晚生,晚生钓鱼时鱼儿都不会上钩了。”说着就扶着你往院落走去。你头枕在陈登腿上,眯着眼睛看芭蕉树梢,芭蕉叶过滤掉刺眼的日光,轻柔的打在你的脸上,陈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竹扇给你纳凉。你盯着芭蕉叶出神,随口问:“城门那个大口子补好了没呀,缺那么大一块可不行呀,要赶紧修好。”“快修好了,改天带主公去城楼看看可好?”你点点头,又调侃道:“那天你冲那么前,我还以为你要冲上来为我挡那一箭呢。”回应你的却是沉默,你也不着急,只把眼睛闭起来养神。过了一会,你都要昏昏欲睡了,听见陈登的声音又睁开眼:“……主公那个时候说需要元龙,但其实,是元龙需要主公。看见主公浴血奋战,危急关头元龙只觉得惊恐不安,不敢想象广陵失去主公会是什么样,不敢想象……元龙失去主公会是什么样,元龙只恨自己没有冲上前去保护主公的能力……”还没说完,你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说什么傻话呢,这又哪里是你的错。你忘了咱们初见时,我许你的稻禾清梦?终究是我食言了,该是我向你赔不是啊。”“晚生怎会觉得是主公没有允诺,主公…!!”你就着宽大的袖子悄悄牵陈登的手,那手宽厚温热,带着点做农活留下的薄茧子,你捏捏指腹以做安抚状。陈登害羞的不知道说什么,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你。“本王虽是宗室,却也只是凡人,下邳和东阳……本王也不知道,这风寸时,嘉禾兴的景象什么时候才能许你,终究是本王食言… 没能保护好天下百姓……”陈登见你又现悲伤状,衣袖下的手回握你的,另一只手抬起在你脸上轻抚,温柔的好似对待稻禾那样小心翼翼,“主公……莫要妄自菲薄,主公做的一切,百姓都看在眼里,晚生也看在眼里。”“主公的不完美,由晚生来弥补。稻禾清梦?主公已经实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