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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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贺闲正净了手和面,将一小块面团撮长了,然后从末尾开始利落地揪下一个个小结来,复而再搓圆,然后排成一排端正地放在洒了一层面粉的砧板上。 另一个碗里是已经用水濯洗过两次的红豆薏仁,想来是怕没洗干净,贺闲将第三次的水泡了一会,等搓完了小团子才将碗里的水滤掉,只留下待会要煮的红豆薏仁。 红豆是一个碗,薏仁又是另一个碗,搓完团子处理完自己手上的面粉后,贺闲站在炉灶前少见的踌躇了一会儿。自父亲故去后,他鲜少与人来往,若是需要自己做吃食,他没什么计较就算吃过了,但是这次好歹是给云谏煮粥抵宿费的。 贺闲一时拿不定主意,看了眼还没开煮的两个碗,决定还是去问问当事人的口味。贺闲擦干了手,松了臂缚,烟青色的纱连同雪青色的外袖再次垂落下来,又变回了一副君子远庖厨的形象。 他走到门口时云谏刚好在照着他之前给的琴谱练琴,断断续续还不连贯的琴音像是刚衔接上的机关轴承,还在磨合探索之中。贺闲还未进门就听见了这生硬的琴音,却脸色未变,径直走到云谏所在的琴台后,附身指了指云谏面前的琴谱,提点道:“不必试探。既然已经记住了谱子,就按你心中所想而奏。” 泠泠琴音自指尖流出,由起初的生涩变得逐渐连贯,如通幽径,听远风过耳,风弦有声拂雾尽,遂见光,行至终途,心境豁然开朗,音止,一派流风回雪之景。 云谏按弦侧目,抬头同身后的贺闲对视,笑道:“师兄怎么来了?是担心我偷懒,还是担心自己不会煮粥?” 贺闲没理会他的调笑,伸出手指指在方才云谏指法错误的地方:“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琴家指法不拘泥于一格,但你方才为显畅四方之淋漓时,按的也太随意了些。” 说着在方才云谏那一节宫调上示范了一下,指尖飞扬如鹤翼,此音一出恍惚间似见阔阔江天上有鹤唳鸣,比之云谏的前音更添铮然雄浑之气。 云谏同贺闲贴得极近,琴音从贺闲指尖迸出时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被琴弦紧紧勒了一下,陡然精神起来,正要夸上几句捧场,却被贺闲打断了。 “当然你也不必都学我。你闲云野鹤惯了,若是锢在我的心境里,只会音涩难发。”贺闲抬指在琴弦上轻轻抚弄了一下,琴弦同指腹的摩擦而发出的滑音像极了一声古琴的叹息。 贺闲说完就挺了身,低下眼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我来是想问你,红豆薏米是要红豆多点,还是薏仁多点,至于指法,让你知道归知道,若是为了尽兴,倒也不必恪守。” “红豆吧,薏仁放多了会有点涩口。”云谏合上琴谱,歪了练曲时的坐姿,靠在椅背上同贺闲商量道“要不我去帮你吧,虽然贺师兄你之前来过我家,但是有些瓶瓶罐罐的位置总不会那么清楚,我还能帮你洗洗菜什么的——” 贺闲觑了一眼云谏已经抢先一步盖上的琴谱,哪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用一种看透了他的眼神同他对视道:“两碗粥而已,你要洗什么菜?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放在灶台上的槐蜜不够明显,需要你搁了练琴特地去拿一趟?” 云谏想要躲懒的心思被识破后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在贺闲略带鞭策的眼神中重新坐好了,贺闲叹了口气,上前替他翻开了原本都已经合上的琴谱,转身离开前督促道:“你且好好练着。炉灶那边我会看着,你这边我等会也会时不时过来,若是瞧见你偷懒,那你的午食就只有涩口的薏仁了。” 听着贺闲出门时放出的狠话,云谏的心在有暖炉的室内已经凉了一半了,忍下一声哀嚎,开始认命地练起琴来。他所没看到的是贺闲在说完话之后在银庭碎雪伴随着室内传出的琴音而不自觉扬起的嘴角。 在熬粥的一个多时辰内贺闲如约来查了云谏练琴六七次,且没有进门规律,导致云谏都怀疑他在自己身边放了个看不见的影子,每次自己松懈下来时贺闲就出现在他身后了,或是督促他,或是指出他哪里弹得不对,有几次甚至就一言不发地倚在他身后的书架上看着他弹奏。整得云谏仿佛回到了当年还没开始出门游学时在长歌上早课的日子,愣是勤勉到了午时。 他几乎是哭丧着脸上桌的。 贺闲瞥了他一眼练了一上午琴要死不活的样子,从食盒内拿出一碗红豆薏仁粥递给他,随口问道:“很累吗?” “很累。”云谏听见他关心自己,立马坐直了身体,打算和贺闲探讨一下劳逸结合的重要性,一脸正色道“贺师兄,说真的,你卯时末来找的我,就算辰时起吧,但你把我从床上喊起来开门,到现在午时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我练琴练了一个半时辰,嘶——” 云谏下意识伸手去够汤碗,却被碗底烫了一下,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捏着耳垂降温。 贺闲见状两指扣住碗沿,将那碗盛好的还热着的红豆薏米粥挪到了云谏面前,顺带给他递了一副汤勺,淡淡开口道:“哦,那你多练练,你好歹也是长歌出身,琴茧却连这点烫都挨不住,练多了,不仅磨炼了琴技,连带着茧厚了都不会被烫到了。” 云谏听完这话,抬起头一脸见鬼地望着他,贺闲很坦然地对视了回去,像是在说“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云谏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委屈地开始扒拉自己碗里的粥。 汤勺搅动间好像舀起来几颗软糯糯的小圆丸,云谏好奇地舀出来才发现是面粉做的小丸子,伸长脖子往贺闲碗里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丸子是只有自己这碗有的,想来是贺闲特意另外做的。 “怎么了?”贺闲发现云谏在看他,但神情缱绻,一改方才的因为练琴而沾上的愁容,眼尾上挑,带着点笑意地注视着他,他放下汤匙轻咳一声,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中秋见你喜欢甜口的月饼,便在粥里做了点面食放进去,是不合口味吗?” “哪有。”云谏一手支撑的脑袋,一手搅拌着自己面前的红豆薏仁粥,连带着红豆都放得比平常在外边喝到的多了些,想来是贺闲记下了自己随口说的话,云谏眉眼弯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舀了一勺粥放进自己嘴里,当着贺闲的面夸道“逸之煮的粥可合我心意了~” “嗯,你喜欢就好,吃饭。”贺闲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睛,端起碗舀了一勺喝着,待咽下之后接着说道“待会我去集市上买些晚间的吃食,你要同去吗?” “好啊”云谏心情颇好地笑着答应道。 贺闲唇角微勾,将面前装了槐蜜的瓶子往云谏那边递了递,说道:“嗯,我付钱。” 朝时而市,商贾为主;夕时而市,贩夫贩妇为主。贺闲都开始收拾起二人的碗筷了,显然是赶不上朝市,况且朝市多为南来北往的商贾们谈大生意,长歌门的前身相知山庄便是贩盐起家,贺闲入了天道轩之后也多次接触过江南盐务引出来的事件纠纷。 因此若是采买食材,得等到夕市了。彼时刚用过饭,贺闲以为离广陵邑中的夕市开市还有段时间,便在碗筷全数放回食盒后提起让云谏再去练琴:“左右夕市还没开,你不如先——” “开了开了,真的开了”云谏还没等贺闲说完话,就蹭的站起来打断他道,又怕他不相信,愣是在贺闲略带怀疑的眼神中,起身揽起他的胳膊要推着贺闲出门,边走边解释道“广陵邑同那扬州城长安城里不同,集市贩卖叫货的从清晨到宵禁零零散散的都有,没城里那么多规矩,我帮你打下手,我们洗完碗筷就去。” 这一连串的解释硬是将原本贺闲打算催他练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云谏怕冷,但是为了逃避练琴,愣是大氅都没披,接过贺闲手上的食盒,一路拉着他向厨房走去。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井水早已结了冰,云谏将贺闲堵到厨房后转身想去打濯洗用的水,后领却被贺闲捏住轻轻往后提了一下,一道伴随着叹气的无奈传来: “你果真如我当初打探的那般,不太聪明的。井水我煮粥之前就已经凿过了,不然淘水用的是什么,喏,那还有干净的水。” 云谏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干笑了两声将食盒里的脏碗筷拿了出来。贺闲有些无语地揉了揉眉心,止住了云谏要用手去沾水的动作:“你既怕冷,不必强求,我来就好。” “那怎么行,我好歹吃了贺师兄专门为我熬的粥的”云谏一脸正色地拒绝道。 贺闲抿了抿唇,接过云谏手里的碗筷:“我原本就是煮粥抵你这的宿费。” “我不要。”云谏又将贺闲手里的碗抢了回去,死死地盯着他,护着那只碗像是在护崽一般。 贺闲掀了下眼皮,沉默间觉得二人这样实在有些幼稚,让步道:“你若真要帮忙,就拿那水瓢帮我淋水吧,左右就两个碗,洗得很快。” “哦,好吧。”云谏还是有些不满足,但是二人若是因为这两只碗再耽搁下去也太没意思了,好歹贺闲退了一步,他也就顺杆子往上爬,取来一旁墙壁上挂着的水瓢,帮贺闲打水。 贺闲连洗碗都是一丝不苟的,专心致志地用指尖撮着碗内,没说一个字。云谏控制着水瓢内的水落下的速度,放置水溅到贺闲身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瞥了眼贺闲手上确实比自己看起来要厚不少的琴茧和笔茧,找话题道: “难怪门内师兄说贺师兄从前的结课评等都是上优呢。” “嗯?”贺闲听着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明所以。 “洗碗都洗得这么专心了,作诗和练琴的时候怕是更加勤勉吧?”末尾已经就有点酸酸的阴阳怪气了。 贺闲听着怪怪的,略一皱眉,出声道:“你若太闲,可先去练——” “我就是想你同我多说说话而已,逸之。”云谏语气哀怨地打断了他的说教,带着些被忽视的气急败坏,用力舀了瓢水继续任劳任怨地淋着。 晨间凿取后化开的冰水寒冷刺骨,贺闲孤身一人太久,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意了。可当云谏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扑到耳边时,他才发觉原来冰水是冷的,自己是烫的。 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洗干净之后的碗沿轻轻勾了一下,像极了挑弦时的动作,指尖同碗沿砸出轻响,不知是拨动了谁的心弦。 “你......想我同你说什么?” 贺闲以往想到什么就会直接动身去做,且做事的效率很高,这次却不知道回些什么了,连带着手上洗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虽缄默,但非草木,能听懂琴音,自然能察觉到云谏话中的心思,气氛有些不寻常了。 水瓢中倒下的水开始变得缓慢,二人维持着这样的关系,连以往多话的云谏也变得沉默了。冰化后清澈的井水滑过贺闲的指缝,又被他倒掉,只是扣着碗沿的手指比方才更紧了些,像是拼命想抓住些什么,但是这点念想终究还是逝去了。 “洗完了。”贺闲生硬地接话道。云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在擦碗的间隙中翻翻找找,也没想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或许他在某些命运时刻来临前,一直都是个愚笨的人吧。 高山松崖上的石子被时光流转间的世风侵蚀,最后碎裂开来跌落在山涧的潺潺流水中。流水经年而过,擦过石子的身边,却没有一股水流真正地带走它。终于有一天,或许是有风过林,又或许是春暖山巅,这一期的流水比往日更加湍急,也更加热情,于是石子被微微撬起了一个角,但是因为石子卡在山涧的缝里沉默了太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流水便淌身而过了,而石子也再一次留在了原地。 在云谏喊他逸之的那一刻,贺闲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没来得及。 贺闲垂下眼眸,眼底罕见的暗含了几分失落,白瓷碰撞间发出叮铃响,悦耳动听,像是谁人在奏宫商。他沉默地收拾好碗筷转过身去,想找补几句让云谏勤勉的话,毕竟这是他说得最多,也最熟练,且想来对云谏有益的话了。 “你......” “逸之,给我写首诗吧。” 云谏突然放下水瓢凑近抱住了他,想到自己指尖好像沾了水,怕弄湿贺闲的外袍,就没敢抱得太用力,只用干燥的手掌虚虚地搭着。 贺闲看不见他的脸,却在云谏说话时带着些许惊异与激动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睫颤动如窗外雀点梅枝。 云谏贴着他的耳根,再一次重复道:“你若难以放下心结,不愿在人前弹琴,那就不弹。但是若是可以,为我们的情谊写一首诗吧。纸为琴身,墨为弦,逸之能听出我的琴心,却不愿让我听你吗?” 说罢,云谏苦笑了一声,似是怕他拒绝: “就当是我向你讨的。改日我煮粥抵债给你。” 逝水不回,然总有后者来。孤石听林生万籁,见水画星河,终于自身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水流托起,向前而去。 “红豆。”贺闲喉底干涩地冒出两个字。 “嗯?”云谏歪头诧异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忽而贺闲抚上他的背,回抱了他,郑重地在他耳边说道:“红豆薏仁和野青鸡丝,我一开始选的就是红豆。” 愿君采撷,只为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