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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旭阳依旧,沉默颔首。 “你一直做得很好,李巡检。领着巡检队归京吧。” 李在德深深吸一口气:“邬将军,你做得也很好,为国奉献,平乱受伤。我为你骄傲。”说完坚定一转身,抬脚走出邬双樨营房。 离别的痛苦并没有来得及更深地撕咬他,因为他走出营房,撞上一批伤兵从大连卫撤回。 两个民夫抬着一个担架从李在德眼前走过。担架上的那个是“人”……被火炮轰个正着死了是痛快,被波及却没当场死亡的,只有悲惨。 李在德瞬间觉得一桶雪水劈头盖脸泼下来,什么思绪都冻断了。旭阳冷静地一捂李在德眼睛:“走了。” 从总兵寨去大连卫,李在德简直像逆流走进人间地狱。 残肢,溃烂,活不像人死不像鬼。夜里睡觉的时候哀嚎贴着耳朵,越往大连卫走就越是伤残严重的士兵,有些干脆被扔在大连卫等死,死了没人认尸就海葬。巡检队的其他人被吓傻了,李在德呵斥他们:“都是为国牺牲的义士,有什么可怕的!” 李在德半夜缩在舍馆薄而脏腻的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 恐惧,可能是最基本的同理心。 同为人,何至于如此。 发了半天抖,半夜外面敲门,吓得李在德一弹:“谁啊?” 旭阳的声音:“是我。我来看看你。” 工部巡检的书生们第一次直面这样rou烂骨碎的血腥场面,等船的时候旭阳和他的手下不得不每天晚上巡逻,害怕这些书呆子崩溃。大连卫的官驿舍馆有一大半被征用做伤兵的临时停留,医官给重伤员刮腐放脓,那声音旭阳他们听久了都受不了。 李在德光着脚跳下床奔出去开门:“你你你来了啊!” 旭阳举着油灯,在黑暗里融出暖暖的一团光明:“你……别害怕。” “我我我没……” 旭阳进屋,左右看看:“没什么事就好。” 李在德看他转身要出去,控制不住出声:“唉!” 旭阳回身:“怎么了?” 李在德缩在床上干笑:“认识这么久了,咱俩没好好聊聊……我知道你嫌我烦,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哇啦哇啦讲你吭不声。明天我就登船了,就,聊聊呗?” 旭阳把油灯放回桌上:“不是。” 李在德尽量忽略隔壁的惨叫:“不是什么?” “我不是嫌你烦。我是,喜欢听你讲话。” 旭阳低头,李在德仰头。油灯火光蒙蒙,映在李在德眼睛里。 他应该……根本看不清我。旭阳突然很想弯腰凑上前,让李在德好好看清明白:旭阳长这个样子。李在德伸手拿起挂在胸前的放大镜,很认真地瞄旭阳,旭阳准备弯腰的动作僵住。 “你不烦我,就太好了。我也知道我废话多,我爹都不耐烦我天天说梦话。” “不是梦话。”灯火温柔,软软地裹着李在德,又柔和,又刚强。“你说过那些火器是我们当兵的命,这是真的。我常想如果火器更多,威力更大,伤亡是不是会下降。你还说你正在做一种铳,不需要临时填火药不需要打火石点火绳,如果所有火铳都换成这种,我们大晏的士兵所向披靡,那就太棒了。你不知道你会救多少人的命。” 李在德对旭阳眨眨眼睛,旭阳第一次一口气跟他说这么多字。旭阳豁出去了。他伸出双手,十分坚决地握住李在德的手,李在德手里的放大镜一掉,眼前立刻混沌一片。 “我一直想说,你的手很漂亮,手指又细又长又白,即便现在这样修火器搞得细伤鳞鳞,一样好看。也许你握着大晏的未来,我们当兵的未来,我们都感谢你,我也……感谢你。” 李在德脸上guntang,晕起一层薄红:“没,没……” “有,真的有。你修的大炮火铳全都能用,你已经在救人了,真的……我……” 我看见你冰天雪地锲而不舍地护养大炮,我看见你日夜不休地校正火铳,我看见你手上被矬子小刀搞得斑斑血痕指甲被冻掉,我全看见了。 旭阳到底是,松开了李在德的双手。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态度很不好,我道歉。你原谅我吗?” 李在德脸更烫:“哪有,你没有态度不好。” 旭阳笑一声。他嗓子发紧,他尽量放平声音:“明天你就要登船,这几个月,谢谢你。” 李在德不得不动容,他用袖子一抹脸:“这几个月,也谢谢你。”他从瘪瘪的包袱里拿出一把沉重的铳,表情十分不好意思:“卖相不好,这就是我说的那种后装火药不用火绳的铳,是我自己研究的原型之一。还有很大瑕疵,另一把原型炸膛了,所以可能用起来不算安全。我已经找到关键所在,我保证它会更好用的。这一把送给你,可能不好用,你留个纪念,它叫德铳。” 旭阳盯着那把铳,灯火在他眼睛里深沉辉映。 书呆子,你知不知道,送给我火铳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知道的。 旭阳在一瞬间决定收下它,承认它,保护它。他缓缓伸出手,果决地攥住铳托:“谢谢。我收下了。” 李在德高兴起来。他的喜怒都在心里,也在脸上。隔壁的惨叫又起,李在德忍不住哆嗦。旭阳低声安慰他:“别害怕他们。他们只是受伤了,受伤就会疼。你只要记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减少这些痛苦,你能避免今后的人受苦,你在救未来的那些人。所有人的人,都感激你。” 李在德却实打实地感激旭阳:“我我很惭愧,其实我不是害怕伤兵,我只是……看到他们痛苦,我也好像跟着很痛……” 旭阳伸手想摸李在德的脸,手在半空中改了路线,轻轻一拍他的肩:“那更好。那是善良。” 旭阳笑一笑:“睡吧,明天早起登船。油灯我留在这里,就点着吧。” 李在德心里一动:“送我们上船,你去哪儿?” 旭阳似乎明白了:“我直接回广宁卫。不过我会留意邬将军的消息,他会康复的。” 李在德一怔,只好回答:“那,麻烦你了……” 旭阳又想起什么,不太抱希望地问:“我第一天接到军令,就是保护皇族。你是皇族的吧。” 李在德严肃:“虽然看起来不像,的确是。” “京城皇族里,有没有个‘鲁山君’?” 李在德仔细想:“不像封号,也不是谥号,不过京城皇族没一万也八千,你如果找他,我一定帮你。” 旭阳自嘲笑笑:“我随便问问。我有个哥哥,少年时代就被带走了。我父母直到过世都没吐露过什么,我只知道我哥被带到北京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找到他,打听到一个‘鲁山君’,往下再也找不到了。算了,平白给你找麻烦。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