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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鹿大夫扯开弗拉维尔的衬衣,止血换裹帘。船舱中潮湿气闷,小鹿大夫害怕伤口化脓,心里揪着痛。他想大骂弗拉维尔,又想着弗拉维尔现在昏着,骂他也听不见,只好忍着,以后再说。雷欧其实晕血,看被血透了的裹帘眼前一阵一阵黑。船又一摇晃,雷欧举着烛台咬牙挺着。小鹿大夫终于把新换上的裹帘一扎,雷欧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不能动。小鹿大夫收拾了弗拉维尔再收拾雷欧,把雷欧的胳膊往下一掰,一声脆响,雷欧嚎一嗓子,没把弗拉维尔嚎醒。雷欧抱着胳膊颤抖地团着,小鹿大夫用手持烛台点燃固定烛台,再吹灭手持烛台放到一边,小手干劲十足地给雷欧按摩。 雷欧长长吐口气:“小鹿大夫去休息吧。今天海面状况不好速度有点慢,明天一早就到莱州了。” 鹿鸣摇头:“今晚我要看着他。倒是你去休息吧,今天你把他背进背出,明天还得一样劳累你。” “谁让我们俩是一个地方来的。我们俩是……同泽,嗯。小鹿大夫不用着急,更恶劣的船舱我们都住过,弗拉维尔在这里睡一晚上死不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鹿鸣好奇:“你们还住过更恶劣的船舱?”他以为现在就够难受的了。木制船舱吱嘎吱嘎,又潮又闷还不怎么透光。 雷欧抓抓头发:“刚来大晏的时候,像这么小一个船舱住六个人。够糟糕吧。还在海上漂了三个多月。刚到澳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腌了四个月的乳黄瓜。” 小鹿大夫在弗拉维尔床边席地而坐,下巴顶着膝盖,两只大眼睛在幽幽的烛光中盈盈发亮:“你们怎么想起来到大晏的?这么远。” 雷欧苦笑:“这不是……没办法么。海军招募,我们俩打算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算条生路。” 小鹿大夫歪着脸:“你们也讲究讨海啊?” 雷欧好像没听明白:“不往东方跑,西班牙跟不列颠一干仗就征葡萄牙的海军。不当海军我们俩出身不行又干不了别的。”雷欧陷入沉思,焦虑地咬指甲,“所以我们就来了。” 小鹿大夫最近净听新国名了。以前就笼统一个泰西,说白了就是“非常西边的”那个意思。北京花里胡哨的番邦佬更多,小鹿大夫好像下意识就忽略了他们,以前看见也跟没看见一样。原来泰西那么多国家啊。 雷欧忽然有点尖刻:“没想到吧,我们这帮蛮夷也有挺多国家呢,弗拉维尔讲了,那叫什么横横横,横竖来着……” 小鹿大夫抠鞋面,跟着思索半天,灵光一现:“连横合纵?” “啊对!”雷欧冷丁一拍巴掌吓小鹿大夫一跳,“就是这个。弗拉维尔说我们正在战国时代。” 小鹿大夫眼睛亮亮地看弗拉维尔一眼:“他很有想法。” 雷欧哼一声。毕竟第一个学会用筷子嗑瓜子的杰出人才。 弗拉维尔跟雷欧解释过,套一套的话,罗马帝国时代是春秋,往下各自为政是战国。欧洲可能会有个他们自己的秦,也可能没有。雷欧表示疑惑:那教会往哪里套?大晏又没这个。弗拉维尔当时想了半天:套孔子? 弗拉维尔在海上漂的四个月里,看完了西班牙文的。这个帝国的出现疯了一票人,很明显中华帝国在圣经提出的元年之前就已经存在。上帝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那么中华帝国的人是怎么回事。教廷的汉学家跟民众解释说中华语言可能是上帝教授亚当的那种语言的残存部分,要么就是巴别塔倒塌之前中华人就已经跟其他民族分开了。 雷欧还要继续解释什么是巴别塔,小鹿大夫听得精神奕奕非常振奋,让雷欧再继续往下讲。雷欧看着兔子似的小鹿大夫忽闪忽闪的眼睛,略略悲愤:你们差点引发我们的信仰危机却毫不知情,还跟听说书似的要听出个回目来…… 雷欧盘腿跟小鹿大夫一样席地而坐,蓝眼睛对黑眼睛,中间隔着一支微弱燃烧的蜡烛,好奇地摇曳燃烧。只有那一点火光,亮不过船舷外黑如渊薮的无垠连海黑夜。只是这一点的火光,是个必然出现的开始。天边总会出现破晓,阳光慢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足够燃烧海洋。 小鹿大夫和雷欧都不知道黎明将至,太阳初升之前是如此安静。他们聊得很开心,谁都不困,直到船靠莱州港,雷欧口干舌燥。 “剩下的让弗拉维尔跟你讲,他口才和汉话都比我强。”雷欧一锤定音。 到莱州之后,雷欧和另一个教官抬着弗拉维尔下船,小鹿大夫跟在后面。弗拉维尔体格不错,熬到教官队营地还有气儿。他不大甘心,只是远远看了蜈蚣船,但也是心里一凛。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船他也见过,顶级配置也就这样。到大晏之前,这个庞大帝国被形容为“一朵上帝的玫瑰”,玫瑰有刺,谁能得到玫瑰?他的祖国葡萄牙跟大晏打得激烈且悲壮,最后不得不低头认输。然而当弗拉维尔出了两广往北走,他发现不光没人知道这场战事,也没人知道他的祖国。 大晏有理由傲慢。可是所有傲慢的人终有一天会死于傲慢。 弗拉维尔在高烧的昏迷中,长长吐一口热气。 到达营地,小鹿大夫忙着照顾弗拉维尔。泰西人不忌讳白色,还觉得白色神圣安详。雷欧根据弗拉维尔的意思,帮小鹿大夫腾了一间空房间坐诊用,想用多少白布用多少白布。葡萄牙教官把火器营里平叛中受重伤的送来,最惨的一个被炸烂一条腿,普通医官只能止血。伤口眼看着恶劣下去,眼看着要败血,医官毫无办法。送来教官队营地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别的招了。 小鹿大夫穿上白袍,戴上口罩,仔细净手,声音庄重威严:“开始。” 四个教官压着伤员,小鹿大夫果决地进行截肢,一股血溅在白袍上,一个教官的腿一软。小鹿大夫面不改色,分离骨头和rou,缝住血脉,用锯子锯骨头。 一个教官直接就昏过去了。 伤员惨叫不出来,哀嚎在嗓子里滚。小鹿大夫咬紧牙关:“我救你,我会救你。” 弗拉维尔睁开眼,看到雷欧傻乎乎的笑脸:“醒了啊。” 弗拉维尔嘴唇干裂,雷欧用勺子喂他水:“小鹿大夫救人去了。” 弗拉维尔闭上眼。 雷欧笨手笨脚喂三勺水,弗拉维尔摇摇头,不喝了。雷欧搓搓脸:“小鹿大夫真不容易,在船上照顾你一宿,下船就有人送伤员来。我找个四个人帮忙,有个刚晕了被人拖出来。嗬,想象得到小鹿大夫治疗的那个场景。” 弗拉维尔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他不耐烦雷欧聒噪,打发他去忙,自己睡一会儿。茶瘾有点犯,小鹿大夫又不让喝。半睡半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药箱子哗啦哗啦响的声音,还有小兔子雀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