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
交手
大雨。 倾盆大雨。 墨黎抬头看着天空,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疯了吗?”他喃喃道,“这么狠?” 一个精通阵法的术师恼怒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墨黎算是见识到了。 阵域散得十分干脆果断,就是发现他们走通生门的第一时间,知道无法困住他们,便不顾反噬,毅然解除了阵域。 但同时,对方也锁定了他们的位置与去路。 整座山动荡不安,所有残留的术力都如同潮水一样,纷纷扰扰往这个方向倾轧。 术力一时难以消极,于是俱化作一场覆潮骤雨,从天而降。 墨黎的真气透体凝聚,仿佛一件蓑衣笼在身上,阻绝了雨水落在他背着的人上。 招秀晕晕乎乎,费劲思索,幻听了吗,居然看到小疯子在骂别人疯子? 他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吗! 她一动不动趴在墨黎肩上,醉意已经再度上涌至大脑,脸上倒是没有出现酒醉般的酣红,但是视野里的朦胧不予多让。 眼睛已经无法正常视物,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其余感知也迟钝、异化,被元气灌醉的脑子非常膨胀,思维都像是飘在天上一样,游离得无法被意识接收。 但她还记得催促:“快走……” 依然谨防着墨黎与某人起冲突——她对这混蛋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 “不是我不想走哦,”墨黎慢吞吞举起手中的枯木枝,一支细细的枯枝而已,在他手中却像是一柄森然宝剑,“别人不想让我们走。” “来了!” 他刚轻喟完,声音都没落地,就蓦然抬手——枯枝挥舞出了剑的铮鸣。 真的是极可怕的啸音,似乎要撕裂虚空般的尖锐。 紧接着就是剧烈撞击的晃动与震鸣。 水花轰然炸响,浪涛的怒吼前赴后继。 招秀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怎么都掀不开自己的眼皮,仿佛大脑的焦急与身体的沉热已经割裂成两半。 直到有一滴高度迸射的雨水破开墨黎的真气,像是刀刃般自招秀脸边划过。 寒意刺骨。 她在这种刺激下勉强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一头水龙在墨黎剑下轰碎。 不,并不是确切的龙形。 那裹挟着术力的水流俯冲而来的姿态,恰似一尾游龙一样,并没有龙狰狞的趾爪与威严的面貌,却有着张牙舞爪的凶猛气势。 暴雨依然倾盆。 招秀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血珠从伤痕上凝聚,滴落。 墨黎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瞄这她的脸,那一瞬的眼神森寒得可怕。 他气场的转变叫天地都仿佛缄默下来。 这种认真且凶残的冷漠让招秀大脑一懵,几乎是慌乱地想要做什么补救。 她很快收紧手臂抱住了他的脑袋,胡乱地低下头亲了亲,温热的嘴唇正好落在他的耳朵与脸颊的边缘,亲得很用力。 那对扇子般密集的睫毛还在不停颤动,茫然又慌张:“别去!” 她都觉得他能把剑再从肋下挖出来,跟简锐意拼个你死我活。 “我没事!” 墨黎不说话,通身的煞气似乎都能凝成实质。 一股子凶性简直能叫人看了心惊rou跳。 “走吧……不要计较了,”她怕他控制不住这股凶性,真要回过头去拼命,咬着牙多添了一句,“我更难受了……” 不知道是示弱的话发挥了作用,还是说她主动亲他的动作派上了用场,短暂的停滞之后,这混蛋又把脸往后多转了一个角度。 招秀忍着打他的冲动,同样侧过脸再亲了亲他的嘴唇。 墨黎眼神还冰寒着,嘴角已经开始上翘。 仍是恼,但也肯听话继续前行了。 招秀勒着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肩窝里:“出阵……就好了……” 她喃喃道:“不要……与他打……” 神志又开始模糊。 墨黎冷不防问:“你跟他有关系吗?” “你之前是不是回山要找他解咒?” 语气无辜而平和,就好像真的只是好奇似的:“不然他干嘛追得这么凶?” 到底是谁凶啊! 招秀硬生生被他两句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再晕乎的脑子都惊出一线清明。 这样反复的一惊一乍还真让她更难受了。 不清醒的神智叫她行为也缺乏冷静。 她一口咬在对方脖子上,拿对方皮rou磨了磨牙。 “他不知道!”她烦道,“我说了别再找借口和他打!!” 墨黎这就又愉快起来了。 “好哦!” …… 简锐意深吸一口气,有些投鼠忌器。 术力回转的波动让他心惊——招秀被伤到了! 这确实是她的血气! 他拧起眉。 强行把刚构建的乾坤印解除,他当然也受到不小的反噬。 但比起阵域徒劳无功与招秀胳膊肘往外拐的愤怒,这点反噬都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他当然可以改变阵势,整个领域都是他所主宰,启动固有阵图以外的杀招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他既怕伤到招秀,又怕违了招秀的意志。 最初选择用“乾坤印”控制风水而不是更有针对性的杀阵,也只是想困住对方而已。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招秀为什么会主动帮助那人破阵——她不主动,谁还能逼她不成? 他们达成了什么一致吗? 简锐意实在不愿意想招秀是故意帮别人踩他脸,他更觉得招秀或是濒死神志不清,或是被用了什么傀儡手段控制心神…… 那个家伙太邪气了! 即便招秀说是“天元山来客”,他也不信对方没有恶意。 而且桔抚镇上的暗部笃誓说,云台主当时的情况极为危急,脸色苍白如纸,人事不省都是次要,甚至出气都比进气多! 但凡有些转圜的余地,她怎么可能就那个模样出现在人前? 她把脸面看得比她命都要重要! 简锐意难免焦虑。 他获知的信息有限,太多的困惑得不到解答,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那人究竟要带招秀去哪里! 当看到对方那一路向北的势头之后,他心中所充斥的不妙预感更强烈了。 再往北就是苍宁境内。 苍宁连接北域,亦是九怀江之尾,那条大江在苍宁边沿的广阔平原滩涂中分作三条支流,洋洋洒洒流散开。 这块地域没什么稀奇,但在简锐意这里,却难免心惊rou跳。 因为玉壶山就在苍宁! 他之前所暗查的“季潮生”,就曾在玉壶山潜修! 当时在密瓶轩暗室中,那人先制服他说不是他,又翻阅了他手上的资料,随后不久招秀就被他挟持下山…… 现在两人又往苍宁而去,按他情报工作多年的经验,若说其间没什么联系,仅仅只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信! 简锐意一直在想,那人是不是冲着邪物来的? 不死邪物心心念念要寻找“季潮生”报仇,他却至今查不到那邪物的身份,查不到彼此之间的恩怨,所以其间究竟存在着何等隐秘,才能叫天元山都专程派人前来,处理此事? 天元山又在这段仇怨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那人挟持招秀又是什么原因? 会是咒印吗? 理智告诉他,倘若真的被人攒住咒印这样的把柄的话,她哪怕拼死都会反抗,压根不可能就这样堪称“顺从”地跟着走…… 还有什么他所忽略的点? 这些完全脱离认知与预料的事态,简直叫他要怄得慌。 从少主集会的那天开始,他就再没顺心过! 简锐意捏着风水折扇,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激荡的愤怒,冷静下来。 现在最关键的是——能不能杀? 该不该杀?! 此刻的墨黎已经快走出原先阵域的范围。 雨不下了,残存术力在阵域边缘的表现形式发生异变。 异化的幻象密密麻麻。 每一片飞落的树叶都可以是一个杀招,每一朵路经的野花中都可能藏着一道杀机。 风里卷着刀刃,空气带着压力,连脚下的石头都可以是陷阱,防不胜防。 这东西的本质就是“见者即为深渊”,看不见、听不到、感知不到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只有与其正面接触,才会触发它们。 招秀已经晕得人事不省,那么这些玩意儿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墨黎无所畏惧,不偏不倚一脚踏入,就像是撞进某种异化之境。 周围的一切都扭曲而危险,仿佛全世界都在排斥他,都在传递着愤怒。 简锐意虽然散去乾坤印,但这些曾与阵域为一体的术力还浸满他的意志,杀气重得很。 墨黎没有止步,但也不时挥动手中的枯枝回防。 攻击太密集了。 虽说答应招秀不回头去打,但从对方的怒火中,他已经感觉到愉悦了。 就是稍微惋惜,这人被招秀亲手捅一刀,怒到这份上居然还有理智,情绪倒是够稳定的。 毕竟墨黎曾涉足对方的地盘,不可能不留下一些痕迹,以这种级别的术师来说,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一个脚印,都能尝试咒杀。 就此而言,这还算手下留情了? 联想到招秀说的“他不知道”——是不知道招秀咒印发作的事? 还是索性连招秀身上有恶咒都不知道? 又或者不知道那个恶咒发作要靠阴阳交合才能解咒? 那这家伙追得那么紧,其实也不全是为招秀,也有对他的报复之心? 这么一想,他倒是失却几分挑事的热切。 一脱离阵域范畴,墨黎立刻运功匿身。 造化之道,生生不息,他的功法随时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抹除。 他可以将自己的气息与万事万物融为一体,化作人的知觉与本能中会自觉忽视的一切。 简锐意失去对方确切的行踪,但凭借对术力留下的细小伤口的感知,也能模糊感应到对方所在的范围。 他一直挣扎在“动不动手”的犹豫之中,招秀到底什么意思? 明知自己不该优柔寡断,但是碰上招秀的事他又没法专横。 直到发现对方并没有再向北去的意思。 他的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眼看着对方居然开始兜转,他的表情都要开裂:“蠢货!” ————————— 作者:感谢“扶风”宝子的长评~剧情分析得超认真超用心哦(确实非常合理,但是对尊主的分析就出错了,他没那么善良 加赠半章以示鼓励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