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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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
我怎能不杀你?! 杀意如雾般氤氲,如水般凝聚,在她的眼角眉梢缭绕,在她的五脏六腑烙印。 最后像一粒种子一样种进心间。 可怎么才能杀他? 他不死的因由是否就在那个深渊的悬棺之中? 阴霾天空沉得像是要塌下来,江涛之间浊浊不见两岸,浪花似乎被什么力量控制着托着小舟前进,虽然东倒西歪,却并无倾覆的威胁。 招秀在舟中抱着自己哆嗦不已。 她的身体好像忘却了自己是个武者,内功运得一塌糊涂,连周天运转都七零八落。 内息在经脉里到处冲撞,抽痛与痉挛从血rou渗透到表皮,她却忽然间不记得天元诀的运转方法了。 明明天元诀的周天运转已经熟悉得像是身体的本能,明明已经将这份心法烙印到所有的xue位与经络之上,她现在却像个茫然无措、痴痴呆呆的孩童。 体温在不断上升,全身guntang,她却感到越发的寒冷。 寒症的发热一下子就把她烧得迷糊了。 她的胸腔中仍然继续着杀意,她的脑中还是在苦思着方法,耳边却有什么声音,轻轻袅袅,充满了诱惑力,仿佛秦铮低柔的声腔,她侧耳拼命想听清楚,他在说—— “你疯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后摇晃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的脑浆都给晃出来,“你在这时候悟道?”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我擅长培养我胸中的浩然之气。 那声音在继续低吟。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种气,极端浩大,也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加以伤害,就会充满天地间。 见无法叫醒她,那只手索性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想要以窒息濒死的痛苦叫她醒转:“你在走火入魔你不知道吗?!” 可招秀全副精神都在倾听。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这种气,必须与仁义道德相匹配,否则就会缺乏力量。 她的内息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 不知原理,不懂窍门,却如有神助。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这种气,必须要有经常性的仁义道德蓄养才能生成,而不是靠偶然的义行就能获取。一旦你的行为问心有愧,这种气就会缺乏力量。 “停下来!!” 狠厉的声音像是要穿透她的耳膜,将她的魂灵都给生生拽出来:“你在自寻死路!!” 心法运行达到临界点。 招秀猛然吐出一口血。 那血劈头盖脸喷了对方一脑袋,对方脸色难看得堪比鬼魅,却没有破口大骂,反而一巴掌拍在她的锁骨之下,试图叫她将内淤的血全部吐出来。 内府混乱得一塌糊涂,虽未彻底走火入魔,但依然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因为她在天元诀占据的内府中,竟然强运新的功法! 新的——心法。 身魂被撼动的知觉依然残留在她身体中,摇摇欲坠吐出几口血,胸口那种沉重得像是要塌陷下去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招秀终于把这口气缓过来,眼泪却下来了。 “你该死。”她喃喃说。 ——天地之间有浩然之气。 东域书院最核心的两部典籍,一部是招秀编纂修订的,一部是秦铮整理捐助的。 招秀修先师书,秦铮订亚圣言。 她曾苦恼于,道有道法,佛有佛法,这世间的至理都拥有穷究天理的法门,为何儒者就未有属于自己的武道法门呢? 她甚至有宏愿,若有,她必然要寻到;若无,那她就作为首创。 可她没想到,契机会在这里! 她越想秦铮,秦铮亲自整理的篇章就越是在她耳边回响,她越觉意难平,那浩然义理所带动的内息就越是在她的内府中冲撞…… 秦铮是真正的君子。 他不是武者,他从未习过任何武学。 但他于学术上,是不世出的奇才;他于人格上,是堪比圣人的君子。 博通古今、学究天人并非夸张的说法,他真正学通了自己所修的书,一介凡人,质弱书生,却凭借着自己秉承的道义,蕴生出了满腔浩然正气。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所以他有那般坚定的意志。 所以水灵以他作为凭依可以抗衡难以违背的敕令。 原来这才是他给予她最大的馈赠! 招秀又吐出一口血,强记下内息自行运转的半条路线后,又硬生生地将内息转回到天元诀的轨道。 她不能修习两种注定会冲突的心法。 即使“浩然诀”是她自己堪悟的法门。 招秀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秦铮的离别,但此时此刻的压抑却又有旷日持久的感痛。 那本该是她至交,是她挚友啊。 可她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以错误的方式相识,最后叫她酝酿出了一场无可弥补的错误。 招秀慢慢抬起头。 染着血的讥讽的笑,在那苍白脆弱的脸上,都有种镜花水月般的朦胧感,就像被磕碎了一个口的瓷器,像是摔裂一个缝隙的美玉。 “你活该。” “你活该被镇压。” 她杀不了眼前之人,却控制不住地要刺伤对方,来寻求短暂的慰藉。 面前人猛地抬头,刚还在气愤自己居然如此紧张她的死活,此刻又因两句话恼怒得手都开始颤抖。 “你活该疯狂……” “我没疯!”对方冷冷地打断了她。 “疯了,”招秀笑道,“岳元朔已经疯了——那尾被囚的蛟龙已经疯了——九怀江水灵拼着命抵抗敕令,也要脱离掌控,不沦为疯蛟的傀儡……你说,没疯?” 她头一次见到,人的暴跳如雷真的仿佛能将躯壳都给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