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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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
现在想来,他对她的容忍似乎真的有道途的因由,但他更觉得喜欢不是假的。 出离愤怒的时候也不想真伤了她,放再大的狠话、最后落到的实处的也不过轻轻放下;恼透了她的骄傲与顽固,到底也不想看到有谁折断她的傲骨——包括他自己。 心慈手软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哪有那么多的鬼使神差,如若没有这一层喜欢在,就算不能杀她,他也可以叫她生不如死。 他闭了闭眼。 随后,这点轻薄的人情味就从他身上被剥离出去,冷谧的凉意自这副化形中氤氲而出。 ‘陪我赌这一把。’ 他没有给予悬断山拒绝的机会,当他以“紫微大帝”身份现世的时候,天下山河皆只有顺从的权力——当时的九怀江,若他不是被秦铮所阻,哪来水灵挣扎的余地。 ‘以你为锚,定我此时此刻。’他冷酷道,‘山灵不够,龙脉来补!’ 这才是他所说的“你运气不好”的缘由。 他要悬断山兜底来解封自己的记忆! 他隐约能窥到招秀失常的缘由,但对于祭天真相并无清晰记忆的他,并不能准确摸到她惧怕的源头——他要触及它,掀开它,明了它! 但他并不愿意被疯狂所挟制,沦落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怨鬼,所以他需要借助悬断山的力量。 命令施发的瞬间,群山应诺,浩浩荡荡的森野泉谷都开始嗡然作响。 山风掠过森林,草木顿首;山风掠过山谷,泉流应答;万千野兽月下俯拜,万千禽鸟枝梢静默。 山灵拟化的动物在各自的山头显现。 岳元朔抬起了头。 下一个刹那,血红的眼睛里真的倾泻出了血液!! 那近乎虚与实之间的幽深血色带着极端暴戾和扭曲的意味,汹涌而出的顷刻,天地沉暗! 圆月骤然隐没,星辰无光,此间仿佛罩上了一层漆黑的幕布,伸手不见五指的渊色中涌动着何其可怖之物! 那些怨毒的嚎哭与妄图吞噬一切的贪婪纠缠得密密麻麻,堆叠成实质,并不断向外扩散。 以玉壶山谷为中心的大山开始震动,无数的生气聚集起来。 一头通身发光的白鹿毫不犹豫跃入嚎叫的黑色怨海,紧接着是一只花斑的大老虎。 豹子与狼嘶吼着冲入其中,兔子停止蹦跳,立在原地等怨气淹没…… 山灵前赴后继以自身的灵性来阻止怨气蔓延。 天穹雷霆骤现,但连天雷都被怨气所遏,竟似哑了一般,即刻消亡。 岳元朔自体的意识摇摇欲坠。 他的脑中被亿万声音交织——仿若有亿万生灵在他脑中说话! 血火熊熊,燃着恨恨恨,烧着怨怨怨! 山脉无法拦阻怨海,沉压压的地底发出轰然闷声,随后有荧荧蓝光在群山之间铺展,悬断山不得不祭出了山河图! 在那纵横交错的阵图之上,龙脉之灵展现出完整的身姿。 祂以遮天蔽日的伟岸身形,游走着卷住黑红怨海。 山在开裂,地在震动,草木凋敝,禽兽殒命,龙脉之灵的躯体上也裂出无数近乎于崩解的裂纹! 悬断山脉已经变成漩涡,而玉壶山谷作为漩涡的中心,却呈现近乎恐怖的安宁。 亿万生灵的呼号嘶叫声中,岳元朔听到了最大声的一个。 天崩地裂、山河破碎的祭天台上,他看到了最清晰的一张脸。 白金祭服残破,旒冠垂珠散落,通身染血,怨气滔天——奄奄一息的气运化形竭力撑着祭天台不叫它坠落。 祂被断去龙尾,剜走龙鳞,裂下龙角,割去龙须,活生生降格为蛟的剧痛也同等降临到祂的本体之上。 四面八方都是纵横的锁链,那人在桎梏中问天,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你要我祭天称帝,又要我舍身应劫!天命!!你所求为何?所求为何?!!” 那是……他自己。 他在意识被疯狂吞没之前,想道:哦,原来我最恨的是天命。 此时此刻,群山都陷入不可遏制的崩解之势,一座山脉怎可能拦阻“紫微大帝”的怨气! 但是有一缕小小的风漏进里面,落在招秀的耳边。 小心翼翼推了推沉睡中的人。 她发出一声隐约的啜泣。 最后一次做得太狠,即使睡梦都不安稳。 这声低低的啜泣落入了血涛怨海之中。 好似有千钧之力,骤然砸起万丈狂澜——岳元朔在这番冲击之下,竟感觉自己的疯狂都有片刻的凝滞。 无数关于她的画面关于她的声音在亿万的碎片与呓语之间浮沉。 从此时此刻倒带回梧山,又从梧山顺走至……梅坡。 他听到了钟声。 书院的钟声。 那个曾镇杀他一个寄体的书院大阵,启动时的钟声。 她是没有能力凭借一己之力启动那个大阵的,但她当时借了全书院人的信仰,短短几句其实完成了一个小型的祭祀,这才汇聚足够的力量启动阵势。 岳元朔在这一刹的清醒中,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坐在那。 山脉发出岌岌可危的震鸣,悬断山的灵性正打算殊死一搏,忽见局势变换。 失控的怨海骤然停止了扩张,漆黑领域中恐怖的一切就好像被什么力量抽取般,失去了原本叫世间生灵绝望的危险。 自玉壶山谷而来的怨海又重新退回,自他身上释放的那些疯狂重又被封进他体内。 可怕的黑暗正在消散。 龙脉之灵重新隐没于山河图,山河图重新隐没于群山,经此一遭,尊主留下的这阵势丧失了极大的效力,就算刚被解封“关过门”,对于这种等级的衰弱也是杯水车薪。 但这比之前设想的毁灭要好太多了! 山风期期艾艾地卷回玉壶山谷的时候,看到崩溃狼藉的山谷。 岂止花海毁于一旦,连谷地都失了地气。 而在这近乎于变成一块小死地的山谷中,那唯一仍开着花的平整土地,就显得分外显眼。 招秀仍睡得人事不省,他坐在她边上,扶着头拧着眉,身上竟没有任何疯狂扭曲之感! 是成功了,还是未成功? 山风悄然落在一朵绽放的蓝紫色花朵上,不敢惊动任何人。 但是岳元朔已经睁开了眼睛。 瞳底仍是血红怨憎,甚至更浓烈、更深沉。 ‘我最恨的,原来不是天命——是我自己。’ 他喃喃自语。 ‘山巅太高了,高得看不到山脚下的人。’ ‘我以为站得越高,抬头仰望的人就会越多,可原来山脚下的人,也看不到我啊。’ 他何其愚蠢。 所以祭天台上,他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是输给修道界,是输给天下生民。 就算没有那些阴谋算计,他也会败! 岳元朔看了眼招秀——那一眼,穿透她蜷缩的躯壳,窥到了更深层更隐秘的东西。 ‘我知道你怕什么了。’ ‘没什么好怕的。’ 他弯下腰将白金的祭袍细致地披到她身上,却捡起旒冠远远丢下山谷的地隙。 ‘气运,就不给你了……见过大道的人,不会想要被天命困住。’ 他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落在不远处的寄体。 土地翻滚着,将渔女的尸体吞没,葬到了深处。 而他就这么顶着这具气运的化身,迈开了步——身上再显现的衣饰变作了一身鸦青色大袍——恰是那年他登临悬断山时所穿的模样。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他又转回过去,在招秀身边蹲下来,掐着她的下颌,狠狠吻住她的嘴唇。 ‘虎变在西州瀚海城。’ ‘要不你就登大道成仙成圣,要不你就持虎变改天换地!’ ‘怕什么——你要叫别人怕!’ “紫微大帝”的疯狂汹涌扩散的时候,悬断山脉都未有惧色,可如今,他只这几句话,竟连大山都开始畏缩。 岳元朔很快直起身,放开人。 他在虚空跨出一步,就到了一个未开始的战局边上。 两个正在对峙的人蓦然抬头,视线触及到他的存在,便神色各异。 ‘故人相见,可喜可贺。’岳元朔说。 ‘不如拿命来祭我吧!’ —————— 作者:千字加赠还是给“令窈”宝子!呜,好幸运,好幸福~有读者能这么细致这么认真地分析文本,从世界观讲到思想内核都能头头是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作者兴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