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14）
有时候邵群觉得自己心肠硬的很，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甚至能做到在下这些决定并实施的时候依旧面不改色。唯独在有关于简隋英的事情上，总是会多了那么点子犹豫。于此同时，邵群也无比无奈的意识到，过去之所以果断，或许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心狠手狠，而是因为对大多人和事都不甚在意。 人呐，一旦沾上在意两个字，还怎么能做到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抉择熟视无睹。 邵群对简隋英无疑是在意的，无论是平时出现的那个精明强干，却满身伤痕的简隋英，还是那个偶尔才会出现的，神秘的，诱惑的简隋英，他都很欣赏。他也没有把这两个人看成两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断定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不同的两种性格。这个人平日里被各种道德法律条款约束着，内心深处却深深的鄙视这些教条，甚至想要去摧毁，他也确实做到了，那些在规则下很好的逃脱掉制裁的人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简隋英很聪明，即使是偶尔出现的那个他也保留着他当刑警时的警惕和小心。他可以肆意躲开那些密布在城市内的监控，选择到最合适的处决那些人的位置，甚至在冲动的情况下也能照旧做好。 但就像李文逊说的，一个人，只要做了这些事，即使隐藏再好都会有痕迹留下，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平日那个精干的简隋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在他的带领下，他们不可能查不到一点儿线索。所以即使邵群再犹豫，也不得不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逼自己下一个决定。那就是提前让简隋英面对事实，让他尽早做选择。 “必须得这么做了。”似是为了说服自己，邵群再次重复道。“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了。阿文，这次可能需要你帮忙。” “正好。”李文逊快速的提了下嘴角。“最近闲的发慌，找点儿事干也不错。” “你真想好了？”沉默了片刻，邵群认真的问。“上了这条贼船可能就下不去了，而且万一没成功，咱们可能真的一点儿退路都没了。” 李文逊没有立即作答，只是把眼前的眼睛摘了下来，又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细细的擦拭了一会儿，随后把眼镜重新架到了鼻梁上笑道。“这么谨慎都不太像你了。上次你让我帮你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多顾虑呢。” “上次和这次不一样，上次是我自己，该做什么不该作什么我心里有数。现在是他做决定，他最后决定怎么做，我都想……”邵群顿了一下，又苦笑了一声无奈的说。“我都想尊重他的决定。” 这件事的不确定性太多了，除了简隋英对他的感情，其他的他没有一点儿把握。更不知道简隋英会怎么选。不过简隋英已经把那个心直口快到可以用一根筋的小刘放到专案组里来，邵群也大概是猜到简隋英倾向于哪种选择了。虽然简隋英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大抵已经隐隐猜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些不符合身份和规矩的事情，他想用这个耿直的小孩儿来提醒他他的职业到底是什么，以便在关键时候把他拉回到所谓的‘正轨’上。 可那样真的是对的吗。即便不谈简隋英自己的压抑，只谈那些受过那几个所谓死者伤害，从而毁掉了一生的人，那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眼睁睁的看着曾经伤害过他们的那些人继续逍遥快活，而自己只能带着阴影躲在暗处度过余生，他们就会甘心吗？ 但无论如何，简隋英这么做已经挑战了某个框架下的公平和正义。在那些框架里，简隋英这么做算是肆意掠夺他人生命，不管这些生命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些框架都不允许这些生命以这种方式被拿走。邵群只觉得可笑，但又止不住担心，担心职业是维护着这些框架的简隋英会真的选择站在这一方，即使站在这儿会伤害到自己。 如果简隋英真的那么选，他倒是无所谓，可被他拉到这个局里的李文逊可就……虽然邵群真的需要李文逊的帮忙，可他也不愿让自己的朋友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扎进来。 “真伟大。”李文逊闻言嗤笑了一声，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些嘲讽。邵群微微皱起了眉头，认真的说。“你能不能正经点儿，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觉得挺正经的。”李文逊点了点自己的镜框，目光飘向了远方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挺烦戴眼镜的。眼前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有时候眼镜上要是沾上点什么东西没即时擦掉，看什么眼前都像是带了这些东西一样脏，可是既然已经近视了，没办法只能带着，等眼前有什么脏东西就赶紧擦掉。” “所以呢？”邵群不太明白李文逊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不过还是顺着李文逊的话头顺势问。“你想表达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眼前也像被蒙上了些什么嘛。脏东西就在眼前，不擦掉永远都看不清真实的世界。说句有点儿大言不惭的话，咱们这样的家庭，基本上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了，哪怕躺家里花那点儿老底儿也能高枕无忧一辈子。但那样就够了吗？明显咱们都不满足，总想拼着一股劲头追求点儿什么。你追求的可能是凌驾一些法规之上的感受，我呢，比你简单点儿，我想让眼前干净。所以你也不用觉得是你把我拉下来的，就像上次我帮你，都是出于我那点儿追求，我想做，就这么简单。” “明白了。”邵群低低的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得说声谢，兄弟。” “得，这声我就接下了。”李文逊也笑，张口还想问问邵群到底打算怎么让简隋英面对现实，就听到了自上而下传来的匆匆的脚步声，于是从善如流的停下了眼前的话题，又从口袋里拿出烟默默的吸了起来。 下来的人是简隋英，和邵群一样，他也被一大堆人员和名称搞的烦躁不已，于是决定下来抽支烟，没想到地点已经提前被另外两人占领了，其中一个还是他本能排斥的李文逊。匆匆而下的简隋英不自觉的顿住了脚步，一时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下意识的，简隋英想转身离开，不过李文逊到底是他们请过来进行顾问，他这么明显的躲着李文逊举动怎么说都有些不合适。还没等他考虑完，邵群就先一步上前把他拉了过来指着李文逊道。“上次忘了跟你介绍了，这我发小，阿文。” “见过了不少次了。”简隋英见躲不过，轻轻的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这次不一样。”邵群像是没注意到简隋英淡漠的态度一样再次道。“一共见过三次，两次都是因为公事儿，一次还是因为凑巧了，都没来得及说点别的。”说完又把头转向李文逊给他展示两人交握的手道。“这我对象，简隋英。刚不是跟你吹牛吧，看见没，警花，跟我好了。” “闭嘴吧你。”简隋英白了邵群一眼不耐道。“扯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邵群这张嘴平时闭的死的很，一句话都套不出来，偏讲这些没正形儿的玩意嘴就跟没把门儿的一样，什么警花，对象一股脑就往出倒。不过也多亏了邵群插科打诨这两句，把他面对李文逊的不适感冲淡了许多，说话也自然了不少。 “名不虚传。”简隋英还没来得及多说邵群点什么，李文逊这个又一没正形的立即附和了起来。“算你小子没吹牛。” 邵群欣慰不已，偷偷的瞥了一眼简隋英再次重申道。“这是我对象。” “有完没完了。”简隋英实在没忍住狠狠的捏了下邵群。“等案子办完了给你弄个喇叭满警队喊去，现在该干嘛干嘛。” “还得案子办完。”邵群揉了揉额角感慨道。“真想现在就喊啊。”说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面对着简隋英问道。“你是过来找我回去干活儿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这话简隋英没说出来，比起直接面对李文逊，他宁愿承认是来找邵群的，索性顺着邵群的话淡定的说道。“是，办公室没看到你，猜你是躲这儿来清闲了。” “那行吧，回去工作。”邵群听完也没抱怨，和李文逊挥了挥手便拉着简隋英往回走，不过还没等走出多远，邵群便漫不经心的说道。“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刚周副队来找我了。” “说什么？” 邵群勾了下嘴角，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简隋林有线索了。” 听到邵群的话，简隋英的脚步顿住了，他默默的转过了头看了邵群一眼，低声问。“人找到了？” “算是吧。”邵群说着攥紧了简隋英的手腕。“你也知道公共系统的监控最多也就保留7－26天，简隋林在在失踪一个多月以后才报的警，基本上从源头就杜绝了监控能找到的可能。不过嘛，有人可能忽略了，银行的监控系统可以保留3个月到半年，恰巧简隋林失踪前后，路过过XX街的一个银行，有了范围就比较好搜索了。你说巧不巧，那个银行离你家还不算特别远，就隔了几条街。要不是为了避嫌，我都想让你帮忙认一认了。” “是吗。”简隋英低着头看向邵群抓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邵群无从辨认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低语，他说。“可惜，我需要避嫌。” “确实可惜啊。”邵群微微弯下腰，坚挺的发丝不经意间蹭到了简隋英的耳根处，刻意被压低的声音也传到了简隋英的耳畔。“这个消息，由我来告诉简叔，还是你？” 本能的，简隋英想说你。可话到嘴边，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我。” 邵群的笑声就在简隋英的耳边落下，低低沉沉的。“好。”邵群没有一丝顾忌的紧贴着简隋英。“还想告诉他什么一起问我吧。简队长，你问我就告诉你。” 简隋英的目光不由落到邵群微微眯起的眼睛上，似是确认这话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随后便确认了这话的可信性，于是低声问道。“那间银行的具体地址。” “只有这个？”邵群握着简隋英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一字一顿认真的说。“XX路12号工商银行。” “知道了。”简隋英依旧低着头，默默的抽回了手，若无其事的快步向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儿招呼着邵群。“今天工作不少，早点儿干完早点儿下班。” 回到办公室后，简隋英并没有和邵群多做交流，而是闷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邵群也不急躁，而是一改之前的焦虑，心情很好的吹起了口哨。 简隋英这样的反应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简隋英还会继续避开那个话题，或者生硬的叫他住口，再不然也会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可事实上，简隋英却主动开口向他询问了，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的另一个人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主人格的判断。邵群听李文逊说过，如果其中一个人格能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主人格，这也代表着主人格正在潜移默化的在一定程度上默许这种融合。有朝着他所期待那样发展的趋势，只要有这个趋势就是好兆头。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简隋英不会真的通知简东远这个消息，而是会在今晚工作结束后……自己去查探。 果然，工作结束后，简隋英没有直接回到家里。工作性质致使他对一切监控有着很好的敏锐度，所以他把车停到了那间银行拍不到的死角。虽然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就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已经逐步进入到冬天的北京有点冷，尤其是到了夜间，有风呼啸着从车窗吹过，把发动机的声音和他的心跳重重的压了下去。简隋英就在呼啸着的风声中听到了他自己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下车，朝右转，你会找到你想找的。” 简隋英慢慢的推开了车门，将自己置身于风中，刺骨的寒冷几乎立刻就将他冻醒了。出奇的，简隋英没有坐回到车里，而是呆呆站在风中很久，久到把这附近的一砖一瓦都记到了心理，又或者，早在不久前的某一时刻，他就已经记到了心理。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简隋英终于站够了，咬着牙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是第二步。风还在顽强的吹着，吹到脸上，身上，腿腕上，每迈一步，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向后拖拽着一样艰难。可简隋英咬着唇，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儿，全凭着自己的本能，先是向前走，然后向右转，他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好久的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废弃了的老工厂里。 风声被工厂的墙壁隔绝了，周围的声音全然消失，重新回归到静谧，简隋英终于找回到了自己久违的心跳，一下，一下，跳的异常的快，简隋英觉得自己可能是慌了，眼皮也沉的有些睁不开。本能的，他想闭上眼睛，可内心某处的声音坚持着提醒他不要这么做，于是他听从了内心的声音，缓缓的走进了工厂，又摸索着掀开了一处地下通道的井口，毫不犹豫的钻了下去去。 地下不似上面那么开阔，只有一条通道通向一点儿光亮处。简隋英垂着眼，朝那点儿光凉处走去，大约走了三四分钟，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这一类的声音简隋英熟悉的很，他办过的救援案警察遇到，那是人在经历了许久的困境后才会发出的摇摇欲坠的呼吸声。 发出声音的对象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下意识的屏住了气息。直到简隋英出现他在他的面前，那人才从被铁链拴住的层层枷锁中缓缓的抬起了头，异常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个凄惨的微笑，沙哑着对简隋英道。“哥，你又来了，这次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