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1 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了。
09 被轻微的水声吵醒,陈碧渠睁开眼,看得灯光朦胧罗帐轻软,还有点分不清是不是仍在梦中。 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却记不清了。 只有那种温软的香气还很清晰,却觉得陌生不已。 他放空了一会儿思绪,缓缓坐起来,觉得浑身发软。 肌rou在诉说着疲惫,可脑子却催促着他起身,去探问那绵延不绝的轻微水声从哪里来。 细细的,清脆而克制的碰撞。 长夜里颇有些撩人。 他站起身来,踩上鞋循着声音找过去。 掀开帘子,走过小厅,面前的帘后灯火昏黄,人影重重。 蒸汽带着皂香徐徐萦绕出来,蓦地风来,尽皆吹散,也让他一凛。 他这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心下一慌,连忙要离开。 “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他止步。 “……潜月?” “……嗯。” “你醒了啊。”里面传出的声音干巴巴的。 他觉得尴尬得不行,也不知道回什么,也干巴巴地答了句醒了。 内外都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能帮我拿下包袱里的换洗衣物么?” 送衣服?进去?! 他心尖一颤,这下彻底清醒了。 “……潜月?人呢?” “臣在!”他努力压下心神,沉声道,“请夫人稍候。” 他忍着脸红把单薄的贴身衣物放到上襦里包好,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回帘子前,伸了只手进去:“夫人。” 里面传来一声无奈的笑意:“你是打算让我走过来拿吗?”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缩回手:“那——” “进来吧,有屏风的。” 他稳了稳心神,掀开帘子,微微屏息。 他看见一条漂亮至极的肩颈曲线,被昏黄的灯光映在素色的屏风上。 “放轮椅里滑过来吧,在那里,多谢了。”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浴桶中伸出到画面里,指向旁边方向,他却没有跟着看去,只凝视着那个翘起指尖的姿态,衬得整只手臂纤秾合度得过分。 大约是蒸汽太热了,他不敢多留,依言放了衣物退出去,走到窗边吹着晚风,脸上的热度却迟迟没有降下来。 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刚那一幕。 晕黄的灯火,纤秾合度的手臂,微微侧身,其下是一点惊心动魄的起伏影子…… 他突然大步走回榻上,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蠢事。 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了。 “怎么闷着脑袋呀。”她看着床上掩得严严实实的人,轻声吐槽了一句,轻手轻脚上来揭他的被子。 揭开了却正对上一双眼睛,被捂得湿漉漉的,正定定看着自己。 “没睡着啊,”她失笑,“不是累了?往里面去点,早些休息。” 他听话地往里滚了滚,看着墙壁,却隐约觉得她的态度有点过分。 怎么她就能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 明明是自己—— 他又翻身回来,正对上她诧异的眼神。 “睡不着?” 他不说话。 “啊,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他觉得有点气,沉声唤了一句:“夫人。” “嗯?” 语调婉转,眉眼一扬,灯光下她简直漂亮得过分。 他听见自己心跳得像在擂鼓。 她轻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夫人无意,”他吐字吐得有点艰难,声音很低,“请不要……靠属下那么近。”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他听见她又笑了一声。 “你穿那么薄,不带厚衣物,又不肯进城,现在又怪我离你太近了?” 她都知道! 他忍不住抬起脸看她,又飞快地低头,脸烫得不成样子。 她突然凑近,近得呼吸交缠,差一点鼻尖就能抵在一起,惊得他猛地往后躲了一下。 这幅受惊的兔子样让她扶着额头笑得无力:“怕我?” “……没有。” “那你躲什么?” 他视线落到她裸露的锁骨与一截上臂上,又飞快地别开眼。 她意识到什么,摸了把锁骨,很认真地解释:“天地良心,这真的是我最保守的睡衣了,平日里我都是挂个吊带穿个内裤就睡的。” “内裤?” “就刚才你拿来穿最里面的那件。” 他脸一下子红透了,抓过被子一把盖住自己的脸,也不问什么是吊带了。 “你这样子还真像个怀春的小淑女,十六岁那种。”她看乐了,笑了两声,突然伸出手抱住了被子裹着的脑袋。 陈碧渠懵了。 一层被褥掩盖不了成年女人柔软的曲线,一团绵软贴到手臂上,他又宕机了。 这、这…… “到底怎么想的,跟我说说?”他听见她轻声说着,声源很近。 什么东西隔着被褥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他感受了一会儿,似乎是一道挺拔的鼻梁。 他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却不敢动,由着蒸腾的热气将脸颊熏得柔软,渐渐带来一点窒息感。 他听见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而后被子被用力掀开,他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轮廓深邃,毛流清晰,皮肤的质感清晰到不可思议。 他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回来再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垂下了眼睛。 她笑了一声,有点无奈:“羞成这样?” “太、咳,太近了。”嗓音微哑,他清了下嗓子,微微深吸一口气。 可她听了却不退反进。 鼻尖相抵,呼吸交缠,睫毛轻轻扫在眼皮上,唇齿差一点就能挨在一起。 “近?”她扬起红唇,他都能感受到肌rou的走向。 他屏住呼吸。 “还能更近呀,”她轻笑一声,吐息扑在面上,扰得他微微发痒,“比如,无限趋近于零?又或者……负数?” 他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当日所授,陈将军还记得多少?” 尾音轻轻扬起。 他重重地喘息了一声,想往后再退一些,却发现退无可退。 看着面前眉眼生媚的漂亮面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什么蠢事。 他后悔了。 10 看着眼前大男人一副心率飙升快要猝死的样子,宁昭同还是好心地退开了,退了两个身位,翻到床边上去:“行了,睡觉吧。” 陈碧渠脑子有点发懵,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干巴巴的回应:“哦。” 他看见她闻言肩膀抖了一下。 估计是又笑了。 他忍不住有点懊恼。 自己怎么就那么丢人呢。 不过大约实在是累了,懊恼了没一会儿他还是顺利地沉入梦乡。被褥绵软温暖,他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百倍——精神百倍地唾弃昨晚自己的丢人表现。 一定是没休息好脑子转不过来了。 否则“夫人无意就不要靠那么近”和“还可以再近一些”之间的逻辑关系他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呢!转过来不就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了吗! 顾及着旁边还沉沉睡着的宁夫人,陈将军没有给自己狠狠一巴掌。 嗯……改成轻轻拍向了腿间。 大清早的干什么那么精神! 转角喝了碗甜粥,两人买了点干粮继续上路。陈碧渠算了下说今天就能走上南道,上了十字路行程就会快许多了,不出意外后日就能到新郑。只是上了十字路就无法投宿了,只能在固定露营地歇息会儿。 她昨晚睡得不太好,懒洋洋地朝他点点头,让他自己决定。 慵懒的样子颇像只胖狸猫,他看得有点想伸手揉一把,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嘱咐了一句夫人坐稳,他回身望着前路,打起腹稿来。 嗯……夫人才冠四海,表白应该多点文采才行。 行至夜幕沉下来,实在是看不清路了,陈碧渠赶着车停到最近的宿营地。里面已经有个大商队驻扎,他犹豫了片刻,掀起帘子问:“夫——” 他猛地放下帘子。 她捂着前胸一脸痛苦:“哥哥,你就不能敲下门吗!” “臣、臣不知……” “算了。什么事?”她把衣服换好,踩上鞋子。 “里面有商队,是继续前行还是在此扎营?” “就这儿吧,天那么黑了,官道上他们也不敢起什么歹心。” 陈碧渠轻声应了是,驱车去拴马。 本来不打算和商队有什么交集,可她坐着这么个能动的椅子,又是个商队里少见的漂亮女人,那商队领头的便起了心攀谈两句。 “小淑女可成婚了?” “自是与夫君同行。”她仰脸笑,朝着赶来的陈碧渠招了下手。 领头的打量了两眼陈碧渠,不由夸道:“你这夫婿倒是好人才!” “先生是说妾配之不上了?唉。”她佯作伤心。 领头的闻言笑了:“你这女子当真伶牙俐齿,我又岂是这个意思!” “总归先生不觉得,世人也都是如此觉得的,”她扬了下眉,“无妨,老娘早就不在意了,都是酸我。” 突然粗俗的用词让领头的大笑出声:“有趣!有趣!” 她倒是对这夸奖没什么反应,问道:“先生这批烟草拉到哪里货卖?” “嘿,你还识得烟草?”领头的惊异,“你是卫人?” “寒碜我呢,我土生土长新郑人,口音听不出来?”她不满。 陈碧渠坐在她旁边抿嘴笑,也不拆穿。 倒是领头的听着又乐了:他是韩人,听着卫人笑话完全不觉得冒犯,只觉得有趣。“烟草金贵,自是到新郑去卖。”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如何?夫人新郑人士,可知道这烟草销路会如何?” 她看领头的一眼:“韩地富庶,新鲜东西自然是愿意尝试的,销路不愁。只是你这烟草成色一般,走不了富人路子,怕是卖不久。” 领头的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不仅看出烟草成色一般,还当真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与副手面面相觑,问:“夫人的意思是……这生意做不长久?” “也未必,”她示意领头的拿点烟草过来,又顺了张滤纸仔仔细细地裹了只烟卷,“换一换受众就好了。” 看她熟稔的手法,领头的心知遇到行家了,连忙追问:“这滤纸可不便宜!” “不便宜不用就是,卫地也是有烟斗出售的,”她向副手借了个火,抽了一口,皱了下眉头,“这劲儿太冲了。” 烟雾里的眉眼与纤细的手带着种过分的诱惑,领头的按下心里那点奇怪的情绪,嘿嘿笑道:“夫人是行家,见笑了。” “没,太多年没抽了,”她摆摆手,把烟头摁熄在把手上,“走了。潜月,推我一下。” 陈碧渠站起来推她离开,领头的和副手对视一眼,看着相携而去的两人,都有点纳闷。 不像一对儿啊。 “这真是夫妻?”副手忍不住低声问。 领头的也不解,但他更疑惑的是她最后留下的那句。 太多年没抽了? 这难道不是去年才从卫地兴起的吗? 11 昨晚上陈碧渠规规矩矩的,让一直以为他会说两句什么的宁昭同等得有点失落,却又不好意思问。 她坐在车旁坐里盯着他,等着他受不了能说点什么。结果陈将军一直盯着前路,除了脸颊有点不自然的泛红,一句话都不肯说。 这弄得她先受不了了,眉头一挑:“没话说?” “……夫人想聊什么?”他回得有点干巴巴的。 “没。”她回了一句,转身钻到被子里去了。 这一没就没了两天,除了个正经交流没多说半句屁话,直到进了新郑到了昔日潜邸也没多出半个字来。 不敢引人注目,马车只能停到后门,潮翁领着两个侍女加张堇在门口等着。她心里憋着火,留下句“你先回家去”就被泪眼朦胧的张堇推回去了,陈碧渠巴巴地等着一个回头,结果潮翁都准备关门了也没等到。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虽然周边人少,但一直待在潜邸后门也不成样子,他只能赶着车先回了家。楚氏虽然收到了儿子的信,但无召入王城不敢宣扬,满心欢喜也不敢大cao大办,只能关了门对着儿子好一顿揉,哭得陈续心都快碎了。 “阿珑……” “呜呜呜娘的阿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些伤!呜呜呜……” 这下陈碧渠只顾得上头疼了。 “阿娘,儿子很好,都是皮外伤,也没有瘦。” 楚氏才不管这些,上上下下摸了一道,然后搂着他继续哭。 陈碧渠有点无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 陈续轻咳一声:“你三年不归,惹你阿娘担心至斯,还有话说不成?” ……好,都是他的错。 陈碧渠默默地拍了拍阿娘的背,不敢说话了。 楚氏哭了个够本,也没忘了正事:“王——那位夫人,可有其他事情交予你?明日可还要去那边听事?” 明日? 想到她那副冷淡模样,陈碧渠隐约觉得在没搞清楚她为什么生气之前还是别去了,于是迟疑着摇摇头。 “既然如此,”楚氏点了点头,“那你明日随我去见见几位淑女吧。” 。 淑女?! 陈碧渠这次摇得飞快:“阿娘,儿子不去。” 楚氏眉头一竖:“陈碧渠!你数数你身边那些兄弟孩子都几个了,阿荔都第三胎了!你是要老陈家绝后吗!” 想到她三载无孕,陈碧渠脸色微微一僵:“阿荔一子一女,何来绝后之说。” “那再亲也是姓申的!”楚氏愤怒地把手帕砸到他身上,“好!就算不谈后嗣的事情,你真就准备一辈子待军营里,等我和你阿爷都去了,孤孤单单过下半辈子?!” 楚氏皱起眉头,再好的保养也终究掩不住岁月的纹路,在眼角堆叠在一起。陈碧渠看得有点心酸,忙道:“不会的,阿娘。我” 楚氏张嘴又要骂,被陈续扯进怀里:“别生气阿珑!先听潜月说!” 对着儿子诚恳的眼神,楚氏愤愤地摔了下袖子:“行,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打算!” 陈碧渠犹豫了一下,想着毕竟是亲爹妈,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阿娘,儿子有心悦之人了。” 楚氏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拉着陈续一把凑过来握住他的肩膀:“哪家人?多大了?生得如何?哦,何方人士?” 陈碧渠被这热情惊了一下,只来得及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新郑的。” 新郑的,离得近,若有孩子,便是阿渠去任上戍卫,她也方便照管。 楚氏脸色缓和了一点:“那淑女几岁了?住在哪里?” “应当是……二十五岁。” 二十五?这个年纪还未婚配,不是有什么大毛病吧?可阿渠虽寡言也不是傻的—— “她有何过人之处?怎么留到现在也未曾婚配?” 也是昔日王后慈心,否则这个岁数还未婚配,在别国每年纳的税都不是小数额。 提到这个,陈碧渠不自在地摸了下后脑勺:“她寡居一人——不过的确是极好的人才,儿子所见男女,还未有可及她之人。” 这话一出,楚氏和陈续的神情都微妙了一下。 儿子不是傻了吧? 寡居便算了,他们也不是迂腐的人,可“所见男女无可及者”这话儿子都能说出来?他们陈家也不是什么乡下人家,好歹也在韩地绵延了数百年吧? 陈续觉得儿子是在乡下地方待久了,不仅眼界变窄了,还一点拎不清,不由轻叹道:“你可知你评她无可及者一话,会给她带来多大麻烦。” 陈碧渠认真回答:“爷娘安心。她当得此话,也不会畏之。” 夫妻俩对视一眼。 这话对于陈碧渠来说,过分的斩钉截铁了。 儿子当年是常伴王家的,王后、王姬、张伯姬那样的人才都见过了,还能说出无人及之的话? 楚氏看着儿子俊逸的脸,有点犹豫。 怎么老是觉得儿子变傻了。 他不是被忽悠了吧。 “你如何结识她的?”陈续突然开口问。 楚氏一愣,也意识过来。 他三年不曾回家,怎么会认识新郑的女子—— 楚氏猛地一凛:“你说的不会是——” 陈碧渠沉默着站起来,朝着爷娘行了个大礼:“请阿爷阿娘成全。” 屋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