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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送走沈平莛,宁昭同还真跟薛预泽回了家。 刘野和她应该都没来过这处私宅,但宁昭同连导航都没用就拐进了停车场,在漆黑的场地里一把就倒进了车位。 薛预泽隔着黑暗多看了她一眼,带着文件抬脚上楼,刘野一声不吭跟在身后,也不知道脑子有没有转过来。 她随意收拾了一下,盘腿上沙发,打开笔记本,准备做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 期南开的工资不低,她总得做好分内之事。 不多时刘野凑过来,小声道:“宁姐,找得到房间吗?” “不用,我睡沙发就行,”她头也不抬,“你先去睡吧,我还有点事。” 刘野不懂她为啥要睡沙发,倒也没多问,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带着满腹瞒不住秘密的忧愁下去了。 宁昭同指尖轻点,顿了片刻。 睡沙发睡床她都无所谓,但在沙发上待着,说不定能守着只撞上来的兔子。 此刻兔子正在浴池里泡着,随着香氛缭绕整理思绪。 薛预泽这人其实有点迷信,成都那晚过后就生出了微妙的预感,自己会跟这个女助理有不少纠缠。但薛预泽这人又很相信科学,并且很会说服自己,那一点微妙随着一阵风就去了,根本没怎么上心。 他想,如果这件事没完,照他一贯的思路,他是会想努力去探寻一个答案。 结果没想到,答案就这么大喇喇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淋漓赤裸,一点缓冲都不给他。 另一个世界的他,会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爱上她。 要死要活非卿不可,甚至心甘情愿奉上一切。 他不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毫无保留的感情——当然,前提是他已经很大程度上相信了这么离谱的一件事——而她也的确是一个优秀到足够让人这样去爱的姑娘。 他只是很难想象自己是这么一个人。 还有,她跟他有一个女儿? ……不知道像不像自己。 热气蒸腾,脑子太烫,便想要杯冰水冷静冷静。 他裹着浴袍下楼,结果一眼瞅见客厅里微弱的屏幕亮光,脚步一定,莫名有两分情怯。 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屏幕前的女声轻轻出声,也不回头:“您需要点什么?” 您。 于是他知道,她不用看就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家中实则还有另一个人。而且,她并没有默认他会认同她所说的一切,依旧待他如同应有距离的雇主。 “我想要一杯冰水,我自己来就好,”他稳住心神笑了一下,迈步过来,“是守株待兔,有话跟我说吗?” 守株待兔。 一点奇妙的默契,她笑了笑,指尖还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您没有,我就没有。” 他打开冰箱:“你的谈判技巧有些太狡猾了。” “如果我没有意想达成的目标,那首先,谈判这件事就不会成立。” “没有目标,这句话足够真诚吗?” “是的长官,”她抬起脸,眉梢往上扬了一下,“如果给您造成了一些不安,我先为此道歉。” 这句话未免翻译腔太浓,他又忍不住笑,倒也很坦诚:“是的,你本身就是一位会给人很强压迫感的女士。在今天之前,我是你的雇主,而如今你告诉我,我是你的追求者。” 还是之一。 “你觉得权力关系颠倒过来了吗?” “我不是太能清晰地形容那种感觉,毕竟,这应该是两个领域,”薛预泽走过来,递了一杯冰的气泡水给她,边沿插着一小片柠檬,“人总是幻想、奢求能预测未来,但如果分分秒秒都是注定的,又实在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宁昭同合上笔记本,看着他:“是的,老板,我非常认同。” “不论如何,我很感激你的克制,”他迎上她的目光,“当然,我不能保证没有那一天,我会在看不清前路的时候,向你求一个答案。” 她一笑:“你该感谢你的清醒,而我会回报你的诚实。” 他怔了一下,而后所有线条都缓下来,遣词也自在了不少:“你这句说得好像那种,古希腊的河神,就是给樵夫斧头的那一位。” 她扑哧一声,端起那杯气泡水比划了一下:“您丢的是这头金色独角兽呢,还是这头彩虹小马呢?” 薛预泽没明白这个梗,但是觉得有点可爱。 看他歪着头送来疑惑的目光,她笑得更厉害了。 家里闺女,她是说大的那个,曾经有一句很离谱的评价,说薛预泽长得就一副姨太太样。 排除那些“不大气”“卖弄风sao”“以色侍人”的意味,光凭他这张脸,确实是有那弱柳扶风轻烟袅袅的白花味儿。他算是典型的男生女相,眉毛太细眼睛太润,鼻子嘴和脸型也是一以贯之的秀气,打小就没少被人说漂亮得像姑娘。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同龄人那里,实在太容易被人叫娘娘腔了。 他让她笑得都不踏实了,礼貌询问:“能让我也笑笑吗?” “不好意思老板,这个玩笑现在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她先道歉,但一边乐一边把话吐干净了,“有没有人用风情万种形容过你?” 薛预泽:? “……这倒是没有。” 她开玩笑:“宝钗十八含苞待放,宝钗二十楚楚动人,宝钗三十婀娜多姿,宝钗四” “风韵犹存?”他接话。 “那早了点儿,”她摇头,“是小鸟依人。” “……” 太怪了。 薛预泽决定睡觉,先让脑子处理一下过载的信息:“早点休息吧。” “好的boss,晚安,”她笑眯眯的,扬了扬手里的杯子,“谢谢您的饮料,做个好梦。” 薛预泽第二天也是六点起的,起来满脑子风韵犹存小鸟依人。 “……精神污染。” 他喃喃了一句,叫了个口令拉开窗帘,微微眯眼往外望。 竹影在晨风里摇曳,小潭雾气弥漫,一个阴天。 他需要让生活回到正轨。 好在,扰乱他生活的罪魁祸首,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确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雇员,至少在目前的岗位上。她以自己的才干带给他安全、省心与便捷,甚至是舒适与健康。 赶飞机的路上,他低头打开熟悉的饭盒,一下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一份超出她职责之外的工作,不是他的请求,那自然有些越界的意味。可他即便不是纯粹的愉悦,也生不出几分不安。 他喜欢自律的人,一种欣赏的喜欢。 每天酒局应酬的大鱼大rou他没办法拒绝,那除此之外有这么一顿精心制作的健康餐,维护他的心脑血管健康,实在让他心怀感激。 主要是,她不是因为报酬而为此付出的,一份赤诚的关心,他该领这份情。 BOSS一边吃一边想着,为表感谢,改天给她涨薪好了。 嗯,竟然不是他讨厌的那种豆子……那么上心,她之前应该很喜欢我吧。 思绪一掠而过,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他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垂下睫毛,喝了一口温热的杂蔬汤。 09 宁昭同五月离职,核心机密人员脱密期整整三年,期间不能擅自出国。然而薛预泽天南海北地飞,把境外工作全扔给刘野实在不厚道,总得想想办法。 她摸着护照琢磨了一会儿,起身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十来分钟后,她指尖轻动给刘野发了个消息,抓起一堆证件,套上羽绒服出了公司大门。 今天北京大雪,一出地铁门寒风差点给她冲一个跟头。忘了戴手套,她轻轻咬了一下发麻的指尖,原地跳了两下,而后看准方向朝着目标大门猛地冲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宁昭同带着两个新鲜的红章从老旧的机关大楼里走出来,荷枪实弹的哨兵多看了她一眼,心里略有几分复杂。 这么年轻的女兵…… 回公司正好碰见薛预泽准备下班,她直接钻进了驾驶座,把护照扔给刘野:“以后签证帮我一起办。” 刘野都惊了:“我靠,姐,你这才出来多久,就能出国了?!” 后座的薛预泽抬头看过来。 “写了一万字情况说明,资料都备齐了,那哥都懒得看,”宁昭同笑了一声,“再给老领导打了个电话,让他刷刷自己的脸。” 刘野一听就讪讪的。 张嘴就是给老领导打电话刷脸,这是真学不来。 天气太冷,她发动了车,没急着走,让油箱稍微准备一下。指尖还是有点麻,她伸手到暖风口,感觉到一点熟悉的刺痛。 薛预泽看着那只干枯粗粝的手,开口:“这周末我要回家一趟,小宁送我一下吧。” “啊,好,”宁昭同应声,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看了一眼手机,“也是,这个时候了。” 这个时候。 薛预泽心下微微一动,试探着问道:“你会做梅花糕吗?” 刘野一听:“南京卖的那种啊?上次我跟我媳妇儿闺女尝过,难吃死。” “我做一份带上,”宁昭同没有给刘野解释,一脚油门出了车位,“周五我要去看一眼arancia,时间不合适的话就早上过来接你。” 薛预泽应了一声,而后怔了一下,失笑。 这声“好”尾音拉长了,实在是显得太娇了一些。 薛家的老宅子在密云,就薛老爷子和石兰香常年住着,薛明望都不是经常过去。 今天北京暴雪,照理不必要是不该出城的,但两人都没有提改天或是等等的话,带着两盒子刚出炉的梅花糕就出了门。 糕点的香气萦绕在车厢里,薛预泽脱了手套摸上去,熨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家里冰箱基本上是空的,而门禁系统显示她四点钟就进门了。 这个年代了,材料不难得,但二十来道工序,一道都少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策。 他明知道她的特殊之处,既然无意与她再有情感上的牵扯,就应该让她成为一个单纯的雇员,而不是让她过多进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尤其是,让她共鸣自己这些埋在记忆里,少有示于人前的点点滴滴。 他轻轻蹙了一下眉,挥开思绪,隔着模糊的窗,看向窗外的雪景。 老宅今天很热闹,张灯结彩,一张张熟悉陌生的热络笑脸。 宁昭同实在是贴心,车从后门直接开进车库,薛预泽直接从后厅绕过来,给薛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就回了车里,准备先去陵园。 雪下得大,整座山头都被盖住了,只隐约露出一点房顶的黑与圆柏的绿。薛预泽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分清方向,刚走出两步就差点滑到,宁昭同扶了他一把,把他的羽绒服帽子拉了下来,将伞朝他倾斜了一些 寒风冻着耳朵,却也带来凌冽的清醒。 他定了定神,将伞扶正了:“不用。” 她摇头,手上用力拽住他:“跟着我走。” 这是他母亲的长眠之地,却要她来引路前去,他心头有些难堪,但没有硬要逞强。 解春芳好静,埋骨之地也选在了近山的边角处,坟茔都被雪埋住了。 “能帮我去那边借一把铁锹过来吗?”薛预泽问她,“雪太厚了。” 这样的天气,清理干净也最多能支撑两小时,还是会被雪埋住。但宁昭同没说什么,将伞递过来,戴上帽子沿着圆柏树小步离开。 速度好快。 薛预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里的伞。 说起来,她过了那么久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么会想去当兵? 按下念头,他用手扫去祭品台子上的雪,将怀里尚还温热的梅花糕放在了上面。 他把防风蜡烛点上,再拿出香燃起吹熄,仔仔细细地插在了香炉里。 风声过耳,雪花纷扬。 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视线模糊了一瞬,有些恍惚。 mama,好静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呼吸声,他偏头看去,见到一个红彤彤的鼻头,睫毛极黑极长。 “那边一个人都没有,打电话问了一下,说值班的老同志昨天下山把腿摔断了,他们还没做好人事安排,”宁昭同递来一双厚实的大手套,“工具都在仓库里锁着,今天辛苦点儿吧。” 薛预泽接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宁昭同没有坚持,只是站在他旁边,不停调整角度迎着风撑伞。他找准地方,将手套尽力地插进雪里,用力动作了几下,还没压严实的雪块便大片大片地滑落下来。 坟茔露出了真面目,他极耐心地扫落那些剩余的碎雪,忽而见到砖缝里一簇杂草。 他握了上去,片刻后又放开了,轻轻抚了抚发黄的叶片,看它摇曳了两下。 忽而又有雪块落下,她将伞稍稍一倾挡住了,轻轻用力弹到一边,帮小草化解了一次致命危机。 他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他笑了一下,有几分赧然:“我母亲——” 话语急停在此处,他张了张嘴,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不该提起母亲,尤其在她面前。 宁昭同嗯了一声,问他:“要去那边坐坐吗?里面有空调。” “不用了,”他将蜡烛吹熄,将梅花糕收回,“下山吧。” 天气太冷,宁昭同不敢立马动车,先发动了把暖气开上,等温度差不多了才招呼他上车。 扑面而来的暖意,薛预泽吸了一口气,脱掉外套,抖了抖上面的雪,而后才钻进后座。他身上太冰,座椅加热的温度贴上来并不太舒服,他坐直了一些,顿了顿,靠在了左边车门的位置。 “挺好,这个位置镜子就看不到了。” 他听见驾驶座的人出声:“哭吧,怕我听见我开音乐也行。” 哭—— 他失笑,想说什么,却蓦地鼻子一酸。 他早知道薛家人从未在意过母亲,年年忌日都只有自己和爷爷记得。 但他没想到,薛明望会恶心到这个地步,偏偏挑了这一天开宴会,要将唯一一个能让他合法哀悼的时间变得不伦不类。 这就是他的父亲,他一半基因的来处。 宁昭同看着雨刮器来来回回,小声问:“要我帮你揍他一顿吗?” 薛预泽都没太听清,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犹豫道:“……怎么揍?” “……这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挠了一下头,“就,拖进小黑屋套上麻袋这样那样,我提前把你家监控黑了就行,他查不到我身上。” 他一下子笑出声,心绪骤然轻快不少:“下次我要看谁很不顺眼,你就这样揍他一顿。” “没问题,但这意思是薛明望咱们就不揍了?” “今天人太多了,不好起冲突。” 到他这个位置,总要为公司股价考虑考虑的。 “行,”她没说什么,“安全带拴好,下山了。” 10 薛预泽没有怎么掺和宴会,但在老宅留了一晚,往外倒是说有事要忙先走了。 薛老爷子知道自己大儿子干的不叫事,大孙子一晚上没下楼也没说什么。但第二天一早醒来,听见楼下小姑娘的欢声笑语,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 这老二媳妇儿还没死心? 看见苏馨瑶,薛预泽也头疼。 他没有追求爱情的天真期待,对商业联姻早有心理准备,但苏馨瑶不仅不招他喜欢,也并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结婚对象。 昨天是先嫂的忌日,薛重光看薛预泽脸上连笑都没有几分,连忙上来打圆场:“瑶瑶,小泽还没吃饭呢,待会儿再说吧!” 苏馨瑶一听,小步往后跑:“小泽哥哥你等等!我给你做了蛋糕!” 薛预泽看了薛重光一眼,薛重光苦笑了一下。 不多时,苏馨瑶两手空空地进来了,而后面跟着几个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五层的奶油蛋糕端进来。 “……瑶瑶,”薛重光汗都下来了,“这是你做的啊?” 苏馨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真不敢说全是自己做的:“小泽哥哥尝一尝吧,哥哥说很好吃的!” 说曹cao曹cao就到,苏格非从门口进来,一见薛预泽,眉毛都快挑上天了:“架子真大啊薛预泽,昨晚大家都在就你忙?” 看见苏格非,薛预泽神情更冷淡了,接过阿姨递来的早饭,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哥哥,你好好说话!”苏馨瑶骂苏格非,“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啊?” 这话一点攻击性都没有,苏格非懒得跟meimei置气,拉开薛预泽旁边的椅子,把手臂搭在薛预泽肩膀上:“跟你说话呢,平时找不到人就算了,昨晚你爹攒的局你自个儿跑了,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薛预泽抬手,将他的手臂推回去,看着他的眼睛:“想打架吗?” 苏格非哈哈大笑,而后做出一副亲稔模样,摇了他两下:“薛总,我要是来找架打的,会对你这么好声好气的吗?那我不得往你痛脚踩,先骂两句你那死鬼老妈,然后、啊!” 一只拖鞋从天而降,正中苏格非的脸,结结实实的一声。 几人都呆了一下。 “还真是你,”宁昭同光着一只脚下楼,衣服已经穿好了,头发还有点乱,“吵得要死。” 怒火刚升起来就熄灭了,薛预泽看着她,顿了顿:“有过节吗?” “有,还挺大的,”宁昭同走过来,从苏格非手里抢过拖鞋穿好,拈住他的下巴,“还是长得那么欠揍啊。” 苏格非终于回神了,打掉她的手大怒着要扑上来:“你他妈” “砰!” 宁昭同抬膝一脚顶在他腰腹上,待他痛得蜷缩起来,握住他的脖子,把他用力地按在了蛋糕里。 苏馨瑶尖叫:“我的蛋糕!!!” 薛预泽心说这看起来是过节不小,对薛重光比了个稍安的手势:“有窒息风险吗?” “他还有力气挣扎,死不了,”宁昭同拈了一块芒果塞嘴里,含糊道,“浪费粮食,我有罪,今天吃素好了。” 薛预泽笑了:“那我们一起赎。” 苏馨瑶看哥哥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心惊rou跳地靠过来,想救他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你、你快放开他!他要不行了……” 宁昭同看了下情况,放开了手。 苏格非瘫在地上抽搐,大声呛咳,苏馨瑶尖叫着让叫救护车,刚听见动静的苏洛方惊怒地嚷起来,薛重光在哄她,薛明望责骂薛预泽招了个什么东西,薛老爷子瞅着宁昭同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点钟,宁昭同载着薛预泽离开薛家老宅。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薛预泽道:“如果苏家咬住不放,你可能不能待在期南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找个去处,会比我轻松一些的。” 真是个好老板啊。 宁昭同暗叹一声,打起精神:“BOSS,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薛预泽颔首:“关于苏家吗?” “对,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他还真起了点兴趣:“什么主意?” “釜底抽薪嘛,”她语调悠悠,“当然是直接弄垮苏家。” “……” 薛预泽失笑:“确实是,太釜底抽薪了。” “别急着嘲讽我,我跟苏家的牵扯比你想象中多一些,让苏家内部乱起来还真不是难事,”她顿了顿,也明白他的顾虑,“如果你们还需要苏家助力,那就换条路子,打消苏洛方的念头。” 她还真是对家里情况一清二楚。 薛预泽压着心惊:“怎么打消?” “两条路,择一取用或者双管齐下都可以。一条,你赶紧相亲,把婚结了,”她笑了一下,“第二条,我帮你弄死苏格非。” 薛预泽呛了一下。 他结婚,苏馨瑶嫁不进来,苏格非死,苏家这代再没有男丁,无论苏洛方怎么打算,薛家的家产都到不了苏家手里。 确实是破局之策—— 薛预泽叹了一口气:“有没有不用结婚也不违法的?” 宁昭同有点诧异:“你为啥不愿意结婚?” “没有不愿意,只是人选不好找,”薛预泽解释,“期南现在经营状况很好,没理由找个包袱。而如果再往上……就更该深思熟虑了。” 她琢磨了一下,大概懂了。 期南在产业链里的资产水准已经处于非常上游的位置了,要想再进一步,就得跳到数千亿、甚至万亿的圈子里去,而以期南的前景,暂时还没有必要做这种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博弈。 “那,像苏洛方那种,想过吗?”她又问,“本身苏洛方就是旁支,苏家那位也快退了。” 薛预泽不是很想跟她谈论这些敏感的话题,摇了一下头:“政界,就更不敢沾染了。” 周一,关梦瑶亲自来送的辞退通知书,面色严肃。 但一进了门她就缓了神色,确认门关上了,压低声音:“BOSS让你别急着走,晚上再送他一趟,他有话跟你说。” 宁昭同态度很好,将通知书收进抽屉里:“烦您特地来一趟,我知道了。” 关梦瑶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期待还有共事的机会。” “我也很期待,”宁昭同起身送她出去,“还需要修办公桌的话,您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关梦瑶笑得眉眼弯弯,摆了摆手,踩着高跟离开了。 上回她办公室桌子翘起来一个钉子,正好宁昭同上楼来办事,弄清楚情况,压了本厚书上去,两拳头就把钉子砸进去了。 整个人事部门被那天地撼动的两拳惊为天人,当晚期南的内部论坛就火了一条贴子,【什么叫管理就是力量?(狗头)】 哦,那天宁昭同垫的那本书是关梦瑶放桌子上的《管理的实践》,这叫什么,这就叫屠龙术搏虎技都不在话下啊! 薛预泽特别给面子,推了应酬回来亲手做了晚饭,宴请宁昭同和刘野。 刘野是真舍不得宁昭同,一口一个姐,看着比媳妇儿跑了还难过。宁昭同让他逗得挺乐,薛预泽看着也笑,告诉她:“那以后要经常回来才好,免得小刘无心工作。” 说到这个,宁昭同问他:“你想养猫吗?” 薛预泽听出端倪:“沈总不愿意养arancia了吗?” “封远英太惯着了,现在都快十斤了,”宁昭同抱怨,“arancia可以自理的,安个自动喂食机就可以了,感应水龙头它都会用。” 刘野惊讶:“那么牛逼?” 薛预泽也挺好奇的:“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送过来,我会托人好好照顾它的。” “你要是请人我就不带过来了。” “好,那就不请人,”薛预泽笑,“明天有空的话把它送过来吧。” “明天没空,去办签证。” “有什么计划吗?” “哦,我往朋友圈说我失业了,准备出门散散心,”她洗了手靠过来,“我哥约我去尼日利亚玩几天来着。” 11 看见拉着行李箱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崔乔欲言又止:“……现在谁还分得清你和我妈啊?” 艳粉色带豹纹的墨镜,五颜六色的针织披肩,花里胡哨的纱巾底下还露出一部分烫得焦黄的头发。 宁昭同扑哧一声,把行李递给他:“要是咱妈,那得一上来就挽着你,忍着心疼开玩笑,‘儿啊,在非洲改造得怎么样’?” 一个“咱妈”给崔乔都说愣了,而且她这学得还真的很像,语调姿态都是十足十的吴琴作风。 崔乔握住行李箱:“那要是你呢?” “啥?” “我妈上来得说这么一句,我特地来接你一趟,你就没什么反应,比如说感谢下我的大恩大德?” “哦,你说的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那就以前?” “以前的话,得先给你的屁股来一脚,”她眉梢一扬,“然后骂你不知廉耻不守男德,竟然穿灰裤子来公共场合。” “……不是,等等,”崔乔就不明白了,“灰裤子怎么了?穿灰裤子就不守男德了。” 宁昭同意味深长地往他腿间扫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点没有解释一下这个梗的意思。 把行李往酒店一放,崔乔从阳台往外眺望海面,忍不住感叹:“果然不是一个阶级。” 就尼日利亚这物价,她能在一晚住宿上花三千块也不容易。 宁昭同赶着时间冲了个澡,穿着内裤就出来了:“下午去哪儿啊?” 崔乔都不敢看,连忙把窗帘拉上了:“带你去逛逛市场,见识下真正的拉各斯。” “在非洲谈真实总是让人有点不安,”她轻笑一声,把干净的T恤短裤套上,“没有安全问题吧。” 崔乔开玩笑:“我一个人去可能会有,带上你就没有。” “哦,”她抬头,“我动手你罩着我?” “不用罩,”崔乔笑眯眯地掏出一把手枪,拍在她肩头,“同同,哥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宁昭同笑骂一声,将枪接过来,指腹在枪身上下意识地摩擦了两下。 好久没摸枪了。 崔乔是半个东道主,安排的是真真正正的深度游。 在拉各斯基本上可以全程说英语,宁昭同也不是就跟着他,端着镜头很热情地跟所有朝她微笑的人说你好。不过等一进了市场,就算她主动对马达姆们打招呼,马达姆们还是更愿意搭理崔乔这个秀气白净的亚洲男人。 当然,她也不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就这么一会儿屁股上已经吊了四五个街头混混了。 崔乔都有点紧张了,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他们跟你搭话直接不要理……” 肩膀相撞,他身上的干净香气让她觉得鼻腔好受了不少,便耐心地将这番看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听了下去,而后一边点头一边问一个黑阿姨:“这是水果吗?” 黑阿姨迎上来:“是的,很好吃,两百奈拉一份,你想要来一份吗?” 小吃不敢碰,水果还是没问题的,宁昭同买了一份,剥了一个塞崔乔嘴里:“国内没见过,看着应该挺甜的。” 崔乔把核吐了,声音有点含糊:“不用怀疑,没引进国内的水果绝大部分都不好吃。” “不好吃啊?”她自己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还行,不是很酸。” 做茶点能不放糖的人,崔乔懒得跟她掰扯这个,从她兜里抽了一张湿巾把手擦干净:“要回去了吗?” 就算他在非洲待了那么多年,这苍蝇也实在是多得有点突破他的下限了。 “从这条路出去吧,”宁昭同展现了一点自己的职业素养,“这里走到头的出口往右转可以接到我们来的第二个路口,那里有家中国人开的烟酒店,我去摸瓶酒出来。” 崔乔有点调笑的惊讶:“你不是不喝酒吗?跟我说喝多了手抖,影响你开枪杀人。” 她笑了一下,声音不高:“这不以后不用开枪了吗?” 她说完就移开了目光,揣在兜里的手动了一下,好像是摸了一下枪。崔乔怔了一下,而后恍然意识到什么,有点懊恼地咬了一下嘴唇上的死皮。 同同跟自己不一样。 她很自豪于她曾经的工作与身份,也因失去而遗憾至今。 因为这点冒犯,后面一段路崔乔都很沉默,宁昭同好像也看出来了,没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而等出了市场,周遭顿时空荡许多,几个街头混混立马就跟上来了。 “嘿,姑娘,我喜欢你!”领头的黑小伙不算很高,说话动作的律动都很有说唱的感觉,“你是中国人?” 崔乔立马挡在她面前,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黑小伙忙道,指了下路边的饮料框子,“给我买这个!” 看后面几个人准备上来推搡崔乔,宁昭同先拉了崔乔一把,面上看着还笑眯眯的:“不。” 黑小伙都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喜欢你!” “所以?”她问,“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会讨厌你。” 黑小伙露出一点蛮横:“这里是尼日利亚!” “我知道。” “你必须给我买这个!” 后面几个人顿时把胸一挺,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这里是尼日利亚,你来到我的国家,你必须给我钱!”黑小伙略有几分得意,挑衅地看了崔乔一眼,“来吧,姑娘,我知道,中国人都很有钱。” 宁昭同把崔乔往前推,笑了一下,有点冷:“中国人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我不会给你钱,也不会给你买饮料。” 一群人还真没想到这俩中国人会这么刚,黑小伙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上前两步用力拉拽宁昭同:“你不能” 刚出来两个单词,他觉得肩膀一疼,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得离谱的力道推出去,反应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兄弟的怀里。 “……WTF?!!!” 一群人迷茫地看着含笑的中国女人,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大突然就飞出来了。 宁昭同从容地掸了两下袖子,颔首示意,带着崔乔离开。 等过了转角,崔乔闷闷开口:“看见了吧,这就是非洲。” “是的宝贝,TIA,我明白,”这句话还是英语,语调里全是调笑的意味,但她揽住了他的手臂,像中学时代一样,“但我们还赚着人家的钱,富得早就开始嫌弃人泥腿子道德水平低,埋怨人家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以后革命胜利了可是要清算的。” 崔乔被逗笑了,但眼底还是沉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抱着他的手:“或许只有我们这些外人在期待着这场革命。” “不能指望阴沟里挣命还得人人都仰望星空。” 仰望星空。 他似乎被刺了一下,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已经夕阳西下了,俩人的影子融在一起,被拉得很长。经过转角,那家烟酒店已经关了门,但两人都没说话,脚步平静地走了过去。 许久,她开口:“晚上留下来,聊一聊吧。” 他看过来,有点摸不准她的意思。这个邀请实在是暧昧,可如今的气氛又很难让他试想到那个方面。 顿了顿,他应了声,又警告道:“不许抢我被子。” 她岁数还小的时候,有时候两家人出门旅游,或者出门考试床铺不方便的时候,他俩都能凑合睡一间,他次次抢被子都抢不过她。 她闷笑一声。 晚饭是在街边随便对付的,离酒店两公里的路程,两人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当做消食。 等回了房间天已经黑透了,崔乔看着窗外模糊的海景,直呼明天得早起,否则她这海景房实在订亏了。 宁昭同看他一眼:“想几点起跟我说,我亲自叫醒,叫不醒不收钱,再不醒直接赠送无痛转世服务。” 这嘴贫得,一看就是自己教出来的,崔乔略有欣慰:“同同,轻点儿打。”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她什么笑点,她一下子乐得够呛,一边笑一边穿鞋往外走:“突然想起来东边那儿还有一家店,我去买瓶酒,你先洗吧。” “哦,好,”崔乔起身,“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