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望闻切问】
2011年12月12日上午,安徽省黄山 入了冬,来黄山游览的旅客少了,对考古队的工作来说,少了干扰,也算是好事。 星期一早上十点出头,胡平带着张左龄和赵彦斌这两个得力助手,在机场接到了丁顾问,就直杀29号窟。 途中,胡平对于这位六十开外的丁顾问充满了好奇,看他戴了顶羊毛质的鸭舌帽,国字脸下巴留了撮山羊鬍,掛着副变色近视眼镜,态度从容淡定,还背了个帅气的背包,跟观光客没啥两样。 「国家文物局」编制内的专家多如过江之鯽,那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干嘛派个编制外的「顾问」来?想必这位丁顾问是高古器械、机簧这方面的高手。 胡平想着,就请教丁顾问在这机簧方面有那些经歷?可这丁顾问态度和蔼,但怎么问,就是回说「有兴趣!」而已。 也太牛了吧?「有兴趣」就能比局里面这么多的高手有更好的机会,单cao一个地来负责这个千载难逢的考古胜事?哼!搞神秘! 话虽如此,胡平对这位丁顾问,可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处处小心招呼。 进了29号窟,重要走道都已打了灯,外面寒冷,洞窟里温度却相对高些,约莫十度上下,冬天洞窟里相对乾燥,可湿气还是凝结成了一缕缕、薄薄的雾靄。 丁顾问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地吐了出来,长长地「嗯!」了一声。 跟在旁边的张左龄见状,也赶快跟着猛吸了口气,「哈!」地吐了出来。 丁顾问似笑非笑地回头看看张左龄,问道:「怎么?闻到了什么?」 张左龄傻愣愣地摇了摇头。 胡平一巴掌「啪!」地打在张左龄后脑勺上面,骂了声「行了吧你!瞎搅和!」然后,回过头很认真地请教丁顾问,是不是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嗯~」丁顾问又长长地来了这么一声,「你们可闻到了什么?」 既然顾问又问了,胡平几个人立马扬着脖子,用力地东吸吸、西嗅嗅起来,除了清凉的空气以外,那有啥味道? 「哎哟!好晕啊!」张左龄扶着头晃着。 「好了!好了!大家别搞成『呼吸过度症』了。」胡平制止大家夸张的行径,然后跟丁顾问又请教了。 「顾问!咱们都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我们已经进出太多次,习惯这石窟的味道了,您能不能开导开导?」 「你们都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对不对?」 几个人又一起摇头。 「我也没闻到。」丁顾问笑笑地说。 「嘿!玩我们吶?」大伙心里面暗骂。 「没味道,这也是个现象。」 丁顾问看看大伙一副悻悻然的样子,继续说道:「来之前,已经看过你们的报告,对于这个窟的用途,考古队没有得到一致的意见。但如果此窟是『王陵』,不论是陪葬、祭祀的食物,或者是葬体,多多少少都会留下蛋白质反覆变质的味道,可是这里没有。」 「喔!这里还是外边哩!『第四小室』还在下面好几层。」张左龄不大服气地辩驳。 「你们既然在下面工作了那么久,有闻到吗?」 「欸~~,好像没有。」张左龄訕訕地回答。 「『望、闻、切、问』虽然是我国传统医术,过去的盗墓也是用这四项要诀,即便是现在的科学考古仍然脱离不了这四个字。现在跟你们讲的,就是『闻』的功夫。」丁顾问语重心长地传授多年的心得,给这些还年轻,但也是未来中国考古文物大业的承续者。 一行人鱼贯走进「第六石室」,再向下转折至「第三小室」,打开了led灯,丁顾问逐一看着西墙、南墙上的五处浮雕好一会儿,又走到东墙的六个篆字前盯着看。 然后,开始问胡平他们当时挖掘的详细过程,自个儿却走到浮雕前,只要他手搆得到的地方,几乎把五个浮雕全部摸了个通透。对于胡平他们的说明,丁顾问往往会回问的,似乎都是当时他们的感觉如何?胡平心理有点纳闷,不是科学考古吗?怎么尽往感性里带? 接着,走进东墙的走道,丁顾问开始仔细观察着石门和左右两个铜圆盘开关。 张左龄也没间着,架妥了数码摄影机,打上了光,站在个小凳上,自上向下用俯角拍摄纪录着。 胡平跟在丁顾问右后侧,观察丁顾问如何处理。顺便将当时发现这两个铜圆盘的情况说了一遍,也回答着丁顾问的一些疑问。 然后,丁顾问掏出了个巴掌大的长方型不銹钢扁盒打开,取出把不銹钢的刮刀用左手握着,就像牛排刀一样,右手用前三个指头捏着枝不到四吋长的不銹钢探笔,笔尖略扁,没有书写的墨水导槽,显然这些工具是作细腻考古工作而特製的。 看丁顾问右手半举在空中,文雅地翘起弯弯的无名指和小指,拿着不銹钢探笔,专注地盯着铜圆盘,知道他是在找下手的切入点,胡平很乖巧地微仰着头,捧着扁盒盖在下方等着接刮下来的黄蜡。 固化了两千多年的黄蜡已经变硬,没费啥功夫就整片揭了起来,露出两个铜圆盘上的机簧。铜圆盘被保护得很好,銹蚀现象很少,显然黄蜡起到了作用。 考古队其他的人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想看得真切点。到底,在旷世的考古大事上,谁也不愿意缺席,总想目睹揭晓的第一幕。说不准那一天,儿孙满堂地围在你周围,就是鼓腾着要你说着这些伟大的见闻。 丁顾问可受不了窝在一块儿的气息,把挤在通道里面的人全「请」到「第三小室」,要求大家安静,除了张左龄继续摄影之外,只留下胡平在旁边当助手,再加掌了个led立灯之后,才开始探究两个铜圆盘和它后面连系的机巧。 丁顾问从走道左侧墙上的铜圆盘着手,先量了一下整个铜圆盘的外径约12.9公厘。往内,铜圆盘外侧是个约1.1公厘宽的圆框,框着个看起来可以转动的内盘。内盘中有个不规则形状的凹陷小片区,整个小片区有点儿像是个狭长的梯形,只不过梯形底又接了个扁的倒梯形。这个小片区内佈满了三角柱状的铜质小尖凸。 丁顾问用不銹钢探笔轻轻地按了一下,随着探笔的压力,那些小尖凸会陷了进去,探笔提起来小尖突又顶了回来。看来这些铜质小尖凸的后面,应该有精緻的机簧连系,而且还忠实地运作着。 丁顾问量了一下凹陷小片区,长9.3公厘、宽5.0公厘,交待胡平把这些数据都记录起来,就转头探察走道右侧墙上的铜圆盘。 走道右侧墙上的铜圆盘结构,与左侧墙上的铜圆盘一样,只不过略小了些,而且凹陷小片区的形状不大一样。右铜圆盘约10.4公厘,外侧圆框亦约1.1公厘宽,凹陷小片区大概可切分为三部份,上三分之一约呈三角形、中间接个逐渐放宽的梯形、下面四分之一又缩窄呈倒梯形,整体看来是个长7.5公厘、宽约4.7公厘的不规则多边形。凹陷小片区里面,也是佈满了铜质小尖凸。 丁顾问站在走道中间,不断地转头左瞧瞧、右看看两面墙上相似却不相同的铜圆盘,显然是在思考两个铜圆盘的作用,以及可能的作动方式。 胡平面对着丁顾问,不想打扰丁顾问的思绪,也站在走道中间,跟着丁顾问左瞧瞧、右看看地摆着头。走道外面其他队员的眼睛里,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倒挺像是在跳南美洲的tango。 丁顾问停止了左顾右盼,走向走道尽头的石门,用手摸着石门,又拿出电筒,用各种角度照着石门的表面。 半晌,丁顾问回过头来,走到胡平的身边,终于开口了,「你们报告上认为这是开啟石门的开关,我可以接受。」 丁顾问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着左墙上的铜圆盘,又问:「你们对开门的可能方式,有没有甚么想法?」 胡平对丁顾问的这一问,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缓缓地摇着头。 丁顾问深深地盯了胡平一眼,不大满意地扬起了眉毛,「你是这个专项的负责人唄?难道这『开门』没你的事?」 胡平受丁顾问这一指责,惊了一身汗,背窝痒痒刺刺的。想想,在北京开完会后,确实有几天在用心思考怎么开这第四小室的门。可之后中央的支援调拨下来了,当然鼓捣得黑天暗地的,由于忙着建立队伍,还真没把这「开门」的事太放在心上,脸上不由地现出了惭愧的神情。 丁顾问懒得开骂,一把抓起胡平的手,直拉到石门上,要胡平在石门的表面上摸索着。 胡平也老老实实地趴在石门上,一寸、一寸地轻轻地摸着、感觉着,就像是第一次跟黄花大闺女在搞「肌肤之亲」似的。 突然,胡平「咦!」了一声,赶紧取出电筒,逆着自己的眼光,不断地照着石门各处的表面。 「怎么着?看到啥了?」丁顾问问胡平。 「顾问!这石门是圆的,关门的时候是从右边向左边滚动闭合的?」 「嗯!」丁顾问终于浅浅笑着,点点头,显然有些满意了。 站在走道外面的第三小室的队员,全张着嘴,眼睛瞪着老大。什么?才跟石门亲热了一下子,就把石门的祖宗八代都搞清楚了? 丁顾问笑嘻嘻地拉着胡平走出走道,对着其他几位考古队成员说:「胡平说的应该没错,门是圆的,自右向左滚动闭合。胡平!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胡平领着大伙挤到石门前,叫大家分别摸着一些不明显的弧形刮痕,又取出电筒照了照,才说:「这些散佈在门面上的弧形刮痕就是关键,它们的方向都有个规律性。如果大家把石门想成是圆形的,直径比走道还大个一公尺,门是由右滚向左边关闭,在滚动的时候石头的门面和门框磨擦,刮出来的这些痕跡就自然合理了。」 大家又反覆地观察了一些刮痕,也都恍然大悟,都认为言之在理。 这时,丁顾问搬了个小凳,坐在第三小室的西墙「二条缠尾小龙」之前,伸直了两脚,用手捏着膝盖。对着大伙,丁顾问又说了,「大家还记得『望、闻、切、问』我国的传统医术要诀唄?刚才胡平是用了什么技术?」 有人立马答到「望!」,也有人又补上「切!」。 丁顾问又笑了,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看着大伙,答道:「都对!我们搞文物、考古的,心一定要细,在不破坏文物或考古现场的条件下,要尽量接近文物,用这些要诀观察文物、感觉文物。尤其重要的,是整合思想,把各个材料放进脑袋里,好好地思想,你们会发觉,文物会跟我们说话的。」 在场的每个人,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胡平!已经过中午了,你们年轻人不饿,我老头子可撑不住了。皇帝可差不动饿兵的哦?」 「怠慢!怠慢啊!顾问!咱们先吃了中饭再继续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