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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天下才佳珲占八斗 淹留苦北堂分一厘

    

六一、天下才佳珲占八斗 淹留苦北堂分一厘



    戴胜在叶影中长鸣。

    院落中的景致萧条,佳珲有片刻跑神,意识到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是她生命里第一个盛夏,艳阳悬在头顶,日光在眼中叮叮当当地作响,短暂得令人痛惜。

    “一会儿到了地方,别对安巴灵武的人不恭敬。”佳珲扭脸嘱咐祥哥。

    安巴灵武生得五官端正,慈眉善目,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她如今看上去没什么凶性,大阅那天的宫宴,她安静地坐着,垂着眼帘凝望身前的瓷碟。佳珲于是也低头去看,酱色清澈的边缘露出两瓣孔雀绿的花釉。彼时暮色苍茫,秋蝉时鸣,哀吟绵长。席间帷灯匣剑,暗流涌动,她却在观赏彩瓷。

    与昔日仇敌同席而坐,举杯对酌,好端端的英雌,不会如她一般忍性过人。安巴灵武的定力是杀出来的。向里向外,逢着便杀,三脉七轮,始得自愈。

    天女的宫廷险象环生,前有狼,后有虎。往左一步是口蜜腹剑的亲王,嗅探的动作一如蟒蛇吐信,光影从她眼底淌过,真真假假,虚实迭生;往右一步是苍颜白发的太宰,已是日薄西山,犹然显得山岳气壮,嶙峋而矍铄的肩骨稳得住,承得起。她门下那年轻玉女也绝非表面上那般清遒,看着再是弘润简贵,沾过血的人身上也别有一股气。

    萨拉安追的决定是英明的,觐见天女的使臣只有她能胜任。她拥有鹰一样狠戾的瞻视,对危险的觉知格外敏锐。而且佳珲自己也想来南方,她想知道厄涅试图征服的这片土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顺便拜访一下安巴灵武。她不惮承认自己为第三女所害,在折兰泉连着打了两场败仗,伤亡惨痛,早已失去了部众的拥戴和敬畏。与其艰难地重建威信、巩固统治,留在王庭等着老死,还不如给安巴灵武找点不痛快。

    “安巴灵武,母熊之女。我知道你一直揣测着我什么时候会来,你看到我的书信了。”

    在冥鸿的接引下,佳珲进入大将军府的外书房,摊开双臂在卧床的北堂岑面前转了一圈,坦然地展示自己。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不携带任何兵器是最起码的尊重。

    听见佳珲说官话,就好像看见猪上树了。北堂岑的思维有一瞬失衡,随即感到想笑,欲盖弥彰地揉搓着下巴,摇头道“不,我没看到你的信。”

    前日少帝刚刚允许肃使与几位重臣往来,大典客将佳珲的拜帖送来府中,鼓鼓囊囊的一团,快将信函撑破。长史觉得奇怪,遂拆开看。难怪用那么多纸,斗大的字,十个错八个,错得既不猥琐也不零落,错得坚定不移,笔划铿锵。另两个实在不会写,涂涂划划的,似乎有些急眼了,干脆一笔勾销。佳珲刚开始尝试书写中土的文字,却没有改掉雪原人繁复而冗长的语言习惯,落款是‘肃骨介·佳珲   瓦克达部烈   骁勇而无畏的女国鹞鹰’。这看上去真的很像三位保官连名上疏。长史拿着书信坐在院中,心情复杂。这么多年,她内心深处其实已然放下仇恨,她清楚地知道肃人和她一样有着相仿外形和相同人性,也失去了母亲、女儿和姊妹。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有姓有名,在同个屋檐下生活的至亲。她只是不晓得作为大将军府的长史,应该拿出怎样的态度,她的释怀真的能够得到允许么?

    是时仓曹走到她身背后,搭着她肩膀坐下,瞥见佳珲的书信,沉默片刻,忽而乐出了声。她喊东西二曹来看,三个人头并着头狂笑不止,法曹路过,深感好奇,遂也凑上前。翻看卷子枯燥乏味,需要适时调剂,佳珲的拜帖在二进院传阅个遍,落到军曹手里时,她冷哼一声,板着脸丢开,拧身折返,重重摔上房门。西曹倒也不生气,弯身将她的乐子拾起来,吹去尘土,又找其她同僚逐字逐句地拜读品鉴。‘她的岁数大了,土都埋到胸口了。’仓曹搂着长史的颈子,笑得肚皮好酸,仰着身喘气,两眼插天,‘陛下不是要和萨拉安追结为金兰,共襄盛世么。昔日仇敌,而今新友,应该欢迎才是。军曹没关系的,她已经很老,不需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结果就是,偌大的将军府,没亲眼看见拜帖的只有将军一个人。长史为她换药时说‘天女押衙,大司马大将军,英武华腴但是最近半个月下床走不出二里地的中土雌杰’,北堂岑感到非常无助,抖着手道‘究竟有多好笑你到底能不能拿来给我看一眼?像话吗,这像话吗?’

    “不,你一定看到了。”佳珲笃定地一抬手,将绣墩放倒在地,抬腿跨坐其上,“你只是愕于我的智慧之光,能够在这样短暂的日月内精通中土的语言。我为你感到威胁。”

    精通可能还谈不上。北堂岑记得佳珲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的样子,她从年轻时就是个身心强壮的女人,拥有坚定的自信,实是种令人羡慕的健康状态。“时间。”北堂岑已然感到有些习惯,没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那么好笑了,遂坐直身子,吐出一口气,“短暂的时间。”

    “有什么区别。”佳珲转了转手腕“月升日落,就是时间。时中有日,间中有月。”

    ‘间’似乎不是那样书写的,但仍然,北堂岑沉默着点头,并未纠正她,问道“你找我何事?”

    “最初我想来让你重复在路上对我说的话,过几天我知道你治疗腿,瘫倒在床,所以用心来安慰。”佳珲一扬下巴,道“给我看。”

    来都来了,看就看吧。北堂岑掀开薄毯,露出左腿,褐黄的药渍在布帛上洇出一滩濡湿的痕迹,佳珲并未上前,微微偏转脑袋,略眯起她那只好眼。端详半晌,倏忽笑了“如果是以前,我会想取走你的命。”

    “两手空空前来探望病人已是于理不合,竟还贪得无厌地想带点儿礼物离开。鹞鹰,都说入乡随俗,你也该学学中土的礼节和规矩。”

    她脸上仍是那副成竹在胸的坦荡神色,摇头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爱听的怎么都能听懂,不爱听自然就不懂。北堂岑抬起脸盯着她良久,心弦却已然放松。可能是闷得时间太久了,觉得她来访,倒难得有些乐趣。从枕边拾起木匣,随手抛掷,说“蜜饯。”

    “你的斗志一天天轻了,体重越来越增了。睡得久,起来动一动。”佳珲嚼着梅饼,酸得眼皮都痉挛,转身挪到桌前给自己倒茶,问“怎么没有仆人?”

    “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我倒是想动动,下不去床有什么办法?这是伤筋动骨,好歹得躺个半月吧。”北堂岑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右腿,枕着双臂道“这不是你要来,我才将跟前的人都撤了,免得传扬出去,人说我对府中仆侍过于苛待。”

    “为什么?”佳珲发现水不烫,干脆拎着茶壶往嘴里倒。

    “你的威名远播。”北堂岑乐呵着说反话,佳珲对此无知无觉,她认为本该如此,遂点头道“是的。”说着给北堂岑倒了杯茶递过去,难得的善解人意,一副世事洞若观火的得意神情,笑道“你的仆人渴望来见我,你让他们都不能见到我,这正常。这就是你们说的,不怕分得少,就怕分不到。”

    她笑得好好笑,北堂岑接了茶杯捏在手里,并没有喝,赞同道“你说得对。”

    那神色不似她往日诚恳,让佳珲觉得奇怪,不过站在北堂的角度上思考,也十分理解,遂朝前倾身,豁达地拍一拍她的臂膀,安慰道“唉,我懂。你被我智慧的语言折服。一天没见,就像过了三个秋天,何况是十几年。海变成田,你虽顺流而下,但你得正视对手的前进,是吗?”

    她倒是爱说话,是不带嬉笑态度地认真学习过,还很会用典,零零碎碎,一套又一套。北堂岑觉得她的话有理,也确有些折服,不由点头称是。

    “这段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没想到学了不少,想是在馆驿埋头苦读,不知岁月。难怪玉兰会派你来,你有时确能让人感到忌惮。”

    佳珲摇头,“你的语言不严谨,安巴灵武。忌惮不是用在盟友身上的。”

    “是吗?”玉兰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恐怕不会像她这般良实。北堂岑又坐起身,将右腿收回来,身子下压,听见两声清脆的弹响,感到大胯舒服多了,“希望日后我能严谨——那天我说,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龙马希望你和玉兰也能稳定下来,过平静的生活。”

    “平静。”佳珲咀嚼着这两个字,“为什么是静?我不明白。”她拎上茶壶起身,坐到北堂岑的床边,用手蘸了茶汤,在自己的手心比划“静的右边是争,争就是抢。稳的右边是急,急就会乱。定的下面是走,走就会动。这些都不像你所说的。”

    茶汤滴在被褥上,眼瞧着要湿一大片,北堂岑‘啧’一声,低头擦拭。佳珲这人不讲究,分明来做客,还把人家休息的地方搞得乱糟糟的。

    官话到底还是陌生,佳珲说着说着就不自知地换回母语,“空猗曾经预言了先王的宿命,说她会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焚毁。曾经我们都以为那火焰是你的厄涅,她从寂静的夜中来,她的刀锋所向升腾起两团稠密的火云。那时所有人都说,是阿布卡赫派火神红疣化为凡俗之身,来阻拦先王,挽回她将犯的错。她是和尔吉安追所诞下的人王,当恶神的暴雪来临时,她应当献上所有的一切,挽回诸天神女的庇佑。所以先王扒去红疣的人皮,将她谴回十三层天的白山盛殿,那是她来的地方。先王说我们经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这世间依托着一口巨大的胞宫而存在,那里有着无尽的生命和永不枯竭的力量,那是前人所没有到达的地方,我们一定会到达。无论是神或人,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我们的前路——”

    她的怒容倏忽显现。

    迅疾如电,北堂岑扣住佳珲的咽喉,将她摁倒身前。万事万物都有周期,心脏的节律亦复如是,钝力重击前胸,确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使得心房异位,收缩能力丧失,最终停搏。她的面色将呈现短暂的苍白,随即因为窒息而青紫,脉搏陡然而下,心音戛然而止。

    一秒、两秒。北堂岑臂膀上的青筋鼓动不息,骤然凸起的血脉为臂环所困,带来细微的痹痛与木然。晦暗的双眼闪烁不定,神门两道长筋隆起,腕骨底端一道深刻的凹槽。

    “直到红疣再次出现。”

    北堂岑打出那可能致命的一拳。

    说实话,很有些痛。佳珲咬着牙吭一声,前额的青筋弹动,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口长气。她缓了一会儿,揭开衣服看了看。还好,完美的形状犹在,仍然是凸出来的,没被她砸得凹进去。

    “龙马让我败得很彻底,在毁掉我厄涅之后,差点也毁掉我。雪原上多的是悄无声息的死亡,无人从中获益,也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来,就只是被吞没而已。我希望龙马也能那样死去。”北堂岑始终不愿承认牧笃里牦林是有魄力的领袖、悍勇的人王,哪怕她知道实事就是如此。“那天我看见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山凹之间,她的巨鹘祝在空中盘旋,不停地逼近太阳。她也看见了。”

    “她是在那一刻停止征战的,弯刀脱手,她就仰面躺在雪地上,折断的肋骨扎进我的大腿,这个位置。”北堂岑握住佳珲的手,摁在自己左腿内侧,“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我将刀插进她的胸口,往下,剖开了肝脏、胃袋,切断了她的腰椎。那是很清脆的一声,而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天。”

    “她已经获得了所有她想要的,你带着她的子民朝着你们所谓生生不息的远方离去了,去你口中那永不枯竭的胞宫——那叫海,蠢货,你们现在定居在资源丰富的临海之地。那是海水,尝起来又咸又苦,不是羊水,也不是眼泪。海的月经叫潮汐,蛮子,‘间’字里头是‘日’不是‘月’——她的幼女彼时也已回归母神的怀抱,将在十三层天上与她重逢。她已经什么都拥有了,自然不需要再战斗。”北堂岑凝眉望着佳珲,波光粼粼的眼底闪烁着某种难以忘怀的情愫,她忽然就笑了,轻轻摇着头,眼泪突破心防直滚而下。“所以那时一切都停下了。所有血腥的、残酷的屠戮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戛然而止,她用她的血浇熄我的仇恨,结束你们为了求存而挑起的氏族仇杀。然后她就用那种满足的神情告诉我,我所想要的不复存在,我所拥有的也尽数失去,是我辜负了厄涅,她说我的厄涅因而死得毫无价值。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她总是在寂静的深夜拍响那只战鼓,将我从营帐中引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南方萨拉的第三位安追告诉我,足够的疼痛能够让我清醒,以至于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背痛彻心。”

    “为什么是静?佳珲。左侧是青,右侧是争。牧笃里牦林在争胜后仰望着一如水洗的青色天空享受永久的安宁。而我没有。”北堂岑偏头搔一搔发际,用手指蘸了茶汤,侧身在地砖上书写“稳的右边不是急,你何曾写过一个对的字?那是丰收时人使用偃子将谷壳和米分开的象形,有了食物就会安稳。定的下面也不是走,那是倒着的足,明白何时应该停下就会安定。牧笃里牦林不是个为杀戮而生的疯子,那只是她为了达成目标而采取的手段,所有人都是你们道路上的殉难,换取平静的牺牲。”

    “你问我为什么是静?因为龙马留给你和克里宜尔哈的遗物就是静。你已习得不少中土的文化和处世智慧,应该教给克里宜尔哈。她若是不愿将这份鲜血淋漓的遗宝与人分享,势必会再次招来争夺。今时不同往日,佳珲,你们早已发现了,天上群星璀璨,众神相依,人间也不仅只有两位萨拉安追。烧死龙马的是战火,不是红疣,不是我厄涅,也不是我。那与严寒、饥荒、疫病都一样,是恶神的羽翼和爪牙,它会烧死所有人。”

    她们姊妹一直以来的困惑得到解答,佳珲难得如此安静,枕着北堂岑的大腿,在苦思冥想过后感到有些倦怠。如果这会儿打个哈欠,似乎对安巴灵武不太尊重,她着实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凝望她片刻,佳珲还是觉得自己想打哈欠。人不会在危险中打哈欠,这是心弦松懈的表现,只要能想到这一层,或许也没有很不尊重,佳珲干脆还是打了一个。

    “你身上好热,要来潮了吗?”佳珲挪了挪手,在她腿根捏捏,意外地很软乎。“别摸我。”北堂岑被她的断掌触碰时觉得很怪,有点膈应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皱着眉拎着她的袖管扯到一边。

    “其实你也很有德性与智慧之光,有人这么说过吗?你还有旺盛的生命力。以前不大看得出来,因为一旦上了战场,人属于人的部分就会枯萎。你用口吻扼杀了我的姨姐,我和她的关系一般,她总打我。当时她的血喷溅在你脸上,我看见你并未将那口rou吐出来,而是咽下去了,那一幕始终在我脑海中,我讶于你的凶狠。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和空猗来吗?因为是她的预言将惨烈的死状引向你的厄涅,她是来填平你的仇恨与怒火的。而我,我深沉地爱慕着空猗,你杀她时,我与达春会跪在你的身前为她求情——我只是没想到,你不仅没有枯萎,就连凋零的地方都逐渐生长回来。”

    “我已经没有仇恨和怒火了。”北堂岑说着话,用薄毯裹住她的肩胛,把她往起推了推,“我是个和善的人,不应该受到那样的折磨。我身边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我拒绝沉湎在过去。”

    “哦,对了,你知不知道?玉兰是我厄涅这辈子见过的唯一的花树,能从冰雪中脱颖而出。只在有夏天的地方才有玉兰,她是为了报答太阳的恩情才开花的,那时所有人都会循着玉兰花的香气,聚集到温暖的地方,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和仇恨。克里宜尔哈是在厄涅团结了所有部族后诞生的,从那时开始,玉兰就代表着友谊——你对克里宜尔哈有误会,她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厄涅的人。她相信雪原上的传说,和尔吉安追陨落后,牝户化为聚金山。她认为永生之地不在南方,而在聚金山的背面,在月出之地。她小时候曾经见到八只海龙在托温河西岸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建巢xue。那次她带走了很多人,去寻找母神的胞宫。起初大家都不相信,因为那个水不可以喝,咸得要命,就像眼泪一样,可后来我们发现那里面大部分东西都能吃,有毒的也有,吃死了几个人。而且她也有月经,那个水晚上涨,白天退…虽然有被淹死的,但也不多就是了。”

    “我对她没有误会,我是警惕。”

    再躺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她这个床看着很硬,都是木头,但底下垫得很厚,软软的,还挺舒服。佳珲坐起身,两手习惯性地揣在袖管中“我只是想说,克里宜尔哈没有违背姓名,玉兰所象征的也不是她。她比我擅长执政,如果她辜负了厄涅,为族群招来灾祸,我会生气。我是个粗鲁的野蛮人,生气就会想杀人——不过你怎么不警惕我?克里宜尔哈远在天边,但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因为她是个粗鲁的野蛮人。北堂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唉,你不用说我也明白。有些事情谈不上对错,就那么发生了,也只能那么过去。你不让它过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这次来,看到你时,觉得很熟悉,在陌生的地方,只有你是熟悉的。我其实也很珍惜你,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很多没办法跟别人说的心事和委屈,事到如今,也只能对彼此说。因为其她能明白的人都死光了。而且你老了,最近又在治病,身边只有小绵羊,很孤独,希望我陪你说话。”

    究竟算是亦敌亦友的旧相识,还是误打误撞的悲伤客?北堂岑有些许隐秘的胸怀为她所触动,她确实不想将自己和佳珲之间微妙的关系搞得太僵,偶尔她会想晾一晾金疮旧痕。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们都在寒冷的地方长大,求存的本能深深烙印在骨骼里,即便不为取暖,也喜欢相互偎着。伤心的人别有一处怀抱。

    “佳珲,我想…”

    “不过你刚刚那下打得我很痛,你能下来换我躺会儿吗?”佳珲说话时恋恋不舍地摸着北堂岑身下的褥垫,“你想什么?”

    好不容易愿意与她剖白一丝情怀,说点心里话。满腔感慨东流去,沉吟片刻,北堂岑低头捂住双眼,很没奈何地笑了一阵,说“我想你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