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番外
【1】 开业遍地残红,周红看大师从陈哥新公司走出来,拦住了她,说大师刚来这边,不熟,她来陪,喝几杯,唱唱歌。 唱唱唱。大师哈哈笑。 嗨场二楼吃顿饭,酒足饭饱转换三楼阵地,点了些美鸡帅鸭继续推杯换盏,好不尽兴,周红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给大师,煞有其事:“您看看这个八字是不是什么……伤官偏印?” 说白了怪白思源,什么鬼力乱神,她原是不信的。 “嗯……一九七八年九月二十三日下午五点……你这字真有骨头,我喜欢……”大师取下嘴边的烟端详片刻,呵呵笑,“没,你听谁说的伤官偏印?” 果然是白思源瞎扯,周红摆手,谁知大师说: “这是伤官坐伤官。” 听去比伤官偏印还邪乎,伤官伤官,伤的那是天上的官,还是地上的官?伤一个还不够吗?周红总归失落了,笑笑:“看样子指望不了他当官救济我啦。” 大师不置可否:“这人是谁,琼鼻纤妍洁白,蛾眉自然婉转,才十八岁呢,有这样的极品脸蛋,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了。”她左手摸帅鸭的裤裆右手捏美鸡的胸脯,像武则天在贪婪地吮吸张氏兄弟的青春汁液。 邪了门。周红捂嘴,倒也是真的惊诧:“长相也能从八字看出来。” “还能知道这人左边脚踝和下腹生殖器处有淡色细痣呢,有没有?”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啊。” “那不行啊,我得定一下盘,你一问三不知怎么行。” “……左边脚踝确实有。” 大师噗嗤一笑:“行,我再问一个,他小时候,家门前有处洼地,里面是坟包对吧。” “天呐,这就是八字星命术吗?” 这大师周红之前从没见过,据说是陈哥特地从台湾请过来看风水的,这些偏门术业有专攻,她都没想过大师也会看八字。 “嗯……”大师沉吟,“师母喜欢子平八字,师傅喜欢紫薇斗数,我只耳濡目染了些,并不在行,你说的八字星命术,是外国的叫法吧。” “如此吗。” “林黛玉一样,总是哭,眼睛平时也水汪汪的,郁郁寡欢,对吧。” “有点。” “我猜是男人。” “是。” “前列腺是有些问题的哈。” “……” “他是你马子吗?” “哈,这也能看出来?”周红笑眯眯地故意含糊起来。 命理学,不过是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吧,大师怎么诌出如此精准的事实的?又气定神闲笃定无比,她真想知道怎么做到的,如果能学学就更好了。 “看不出来。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活不太长,至多不过五十,不适合过日子,且珍重吧。” 周红落的愕然,红唇一张:“啊?” 大师这嘴,断得比白思源狠一万倍。 “我也不奇你这反应,前年碰到一个八六年的绝色大美人,格局也是相似,娇弱病美人,端庄冷美人,香消玉损,总是让人掉眼泪的嘛。”大师把胳膊从陪酒的身上拿了下来,慢条斯理拿出笔盘出了四柱,什么鸡鸭鹅的,都乖巧一水似的出门了。 “年柱比肩坐正印,日柱又有正财,恰好是仲秋土生的清贵命格,命宫武府同临,钱是不会愁了。很少人月柱和时柱都是伤官坐伤官,此大凶,主痼疾短命,生涯劳碌,聪明不过伤官,伶俐不过七杀,他伤官伤尽,神煞自带双红鸾,双桃花,你想想凑到一起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周红已经进入了某种知识盲区,只摇头。 “是不是又粗又大的又耐久,嗯?”大师低声笑。 周红讪笑,再摇头。 “那是你没有试过。”大师奇怪地撇了周红一眼。 “他挺规矩的啊。”周红艰辛地试图反抗封建迷信。 “那不会。天厨遇桃花,长得好,温柔,但是呢,风sao,性欲强,贞cao观也淡薄,更不要说,他是酉时生的桃花,我们叫外桃花的,也叫滚浪桃花,通野桃花,啧,小红,都说你是秀才,光听祖宗取的这些名就知道,非常放荡,非常yin秽,娘胎里带的,没一个不是水深火热的sao货。” 周红哑炮了,弟弟最私密的,可能暂时只有她见过的面孔就这么赤条条地被揭露出来。脑海一帧帧闪过床单上千姿百态的白rou,骨rou匀称的美腿叠着,细腕子举过头顶,浪荡又圣洁,破鞋又处子,直勾勾地与周红对视,他经得起看,他才不怕被看呢,低头的人,心虚的人,犯罪的人该是周红! 而大师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天打雷劈。 “别管了,看看其他神煞吧。一出六秀,没啥好说的,就是俊,聪明,人缘好,多才多艺,里里外外都没有不秀的;二出九丑,他多愁善感,情路坎坷,最后会暴毙不得善终,而且……” 大师点点她写出来的潦草字体:“九丑入命的人,多有畸恋jian情,其中心酸与疑惑,不足为外人道。八专和九丑,都是yin欲妨碍煞,他日柱犯此煞,预示着,将有一位世俗不容,不正确,不正义的妻子,不为人知,不能公开……” 周红沉默,很久才盯着卫生纸问:“你之前说见过的那个美女,她也有九丑吗?” “她有。” “你能看出她是什么事吗?” “你想知道?” “想知道……畸恋能畸成什么样呗。” “她的命宫巨机同临,偏房格,说白了,天生要做小老婆,三方四正天钺加天魁,命中那个贵人,年纪比她大很多,又在白天帮她,又在夜里帮她,但除了对她好,还养着很多其他女人,她命带空亡,是出生就丧母,和亿万富翁父亲相依为命的。” “她是和她——” “嘘……”大师似笑非笑地竖起食指。 未尽的话语钉子般直直地穿透周红脆弱的魂魄,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她周身血液几乎凝固,恐惧如藤蔓缠紧她的四肢百骸。 冷汗从苍白额头渗出,洇出一片绝望的水渍。 “那还挺坏的,”周红哈了一声,撩起刘海,“但我和他怎么说呢,目前只是普通朋友,他还小,说前途吧,说说他的前途,他学习不错呢。” 那莫名干涩的语调惹得大师抬头看她笑:“普通朋友就好,当朋友,他是个知性大方的朋友。” “我四岁学道就听师傅说过一句话,天底下没有穷戊子,不管学上得如何,他不会缺钱花,金钱权势也不是他命里的课题,有什么好说的呢。”大师虽然这样说了,还是一手掐指,一手在餐巾纸背面写写画画起来。 完了她神色稍正,有些思索:“文昌文曲都庙,面试笔试他都擅长,前年考入大陆顶级学府。今年在学校里一桩情色丑闻败露逃往外国,但化权又化科,这件事反而是他学运和官运的的助力。想来虽然他命里克他mama,但他的聪慧,天赋,甚至长相,都应该归功于他mama吧。” “他mama最低是个女知青,最高可能是女干部。” 大师盯着女人,灯球停滞,橙黄的光像块用旧的绸缎裹在她瘦削的肩上,侧着脸,显得沉静而忧郁。 “是,他是家里长得最像他母亲的。” 周红睫毛颤动,抬头笑:“这个克能化解吗。” “从盘上看他母亲今年六月已经去世了啊。” 霎时女人死死咬住唇,细长的眼尾好像蓄了整个广东的潮,在晦暗中霉变,大师心头莫名惊悸,想做些安慰:“这正是他命中的课题之一,他幼年辛苦,母亲早亡,或者是母亲从来不顾他,兄弟分离,六亲难靠,他的六亲缘很浅,没有解法,所以他要做的另一个课题更重要,就是健康,现代医学发展到一个高潮,是可以借助的啊。” “您不是说他能活到五十岁吗?” “如果流年大运走得不好,三大限的时候就跳楼了,无妻无儿无女,走得算是,比较凄凉。” “哪怕,他朋友很多,学生很多,甚至宠物都很多,也一直是一个人生活。所以呢,如果那时候你还是他身边能说上话的朋友啊,一定要经常催他去医院,主要看胃,要养,不要走到心气抑结的那种地步。” 周红呆了一会,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微微笑起来,倒了一杯酒:“谢谢大师。” 担得上一声大师。 “谁和你说的你这个朋友伤官坐偏印的?”大师却问。 周红如实说了白思源的事,她想,或许大师需要保持好奇心,保持灵感与天才。 听着听着大师突然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我这么老了,真想去追一追他。” 周红一愣。 “你真会讲故事,我简直要爱上你口中这个身残志坚的异乡人了。” “您开玩笑。” “我没有,”大师的双颊出现了一种近乎神往的酡红,“他心灵的美丽世间少有,更是生命的奇迹不是吗。” 周红无奈地摇头笑起来,倒不是因为对白思源有占有欲,而是白思源那个奇怪的男人居然可以从苍茫的时空里探出手来,从一堆散乱的语言碎片中探出手来,借酒精之力搞定一个老江湖。 她自认今天没有擅自添油加醋,挥洒自己的天分做佐料,让大师心动的,不是平铺直叙的情节,而是白思源本人。 “是,他是生命的奇迹,也鼓舞过我,所以我希望能和他一直做朋友啊,不要闹掰。” 白思源啊白思源,既然人家对你印象这么好,那我就帮你瞒一下吧。 你是光芒四射的金山上才能升起的生命奇迹,投胎到一个君主仍有权势国家的贵族谱系中大概已经花掉了你所有的福分。 虽然你我之间没有产生爱情,但在外人面前,我对你从来也只有好话。 大师明显兴致上来了,非要根据周红讲的故事反推白思源的八字,问周红是否知道他的出生日期,见周红点头就开始推起来,可是一连推出三个日期,周红都说不对。 “他是农历甲寅年闰四月初七亥时生的,他说他出生那天正好是佛陀诞辰,我特意记了一下呢。” 大师按照周红给的日期推出八字来,定盘:“他右腿有痣。” “这个真没有。” “你看仔细了吗?”大师狐疑地问。 “你知道我们这边热,他从不穿长裤的,那腿白得吓人,什么都没有。” 大师抓狂起来:“性格也对不上,生平也对不上,流年大运也对不上,连痣都对不上!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盘!” “那……这个盘是什么性格?” “这个盘贪狼独坐命宫,是祖辈做歪门邪道起家的少爷,性格说好听点勇敢、果决,说白了,特别自负自尊心强,特别狂,脱缰野马不安于室,难收心性,三次婚变,简直和你说的是两个人啊。” 周红愕然。 两个人吗?她觉得还挺准的呢。 大师真急了:“这个八字广交朋友于天下,雪中送炭无一人,命里是不会有你这样自诩为知心朋友的人存在的,更没有瞎的征兆啊。” 周红默默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点了一支烟,打火机的齿轮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火苗窜起的瞬间,她嗅到指间残留的发廊廉价洗发水味道。 青烟缭绕间,周红嗓音像被烟丝滤过般轻柔:“他父母也信这些,应该是为了暗合什么佛陀诞辰,故意搞错的吧,其实,连他自己都挺骄傲和佛祖同一天生日的。” 大师呼出最后一口烟气,将燃尽的烟蒂插入玻璃烟灰缸,周红的论证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如果他一直把不对的生日当真正的生日,对他有影响吗。” “我不知道,”大师老老实实地摸出打火机,火舌一下舔上新抽出烟头,“但他自己不是也爱研究这些嘛,从科学点的巴纳姆效应和显化角度来讲,他会下意识把他的一切往错的八字靠拢,但不是他命里的事他非要做的话,就像强穿不合身的袈裟,线脚总要扭曲分裂的——你要告诉他吗?” “你猜?”周红肆意一笑,露出异常洁白的牙齿。 “我猜你不会。” “哦?为什么。” “你不想破坏他的信仰,虽然你干的活不体面吧,但其实在我耳朵里你是个……”大师歪着脑袋啧了一口烟,“有点利他主义的,过于理想的人。总是希望做出决定大家都好,不伤害别人,伤害别人的事你一直记在心里折磨自己,所以你也狠,应该是乙木从杀金旺的人,是最狠的那一类人,狠在伤害你自己你总是无所谓。” “见面也不久,看来大师把我的八字都推出来了。” “刚才确实让我差点怀疑自己了,但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敢断——” 一九七四年六月十四日凌晨一点,山河四地的沟壑里有多少乙木的女婴降生,如今,又有多少存活呢。 乙木是所有木中最脆弱的兰,怎么做才能和庄稼挣抢着存活呢。 女人惊诧地鼓掌,大师很受用:“我看人最准的,你要小心,破军坐命,保不齐哪天脸上就多条疤。” “嗯,等国庆就收手。” 大师一口气蒙了杯底的酒,长叹一声,倾身凑近她耳际,大耳环闪着冰冷的光泽。 “其实,”大师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沁着三分戏谑,“你才是伤官偏印,白思源根本就不愿意断你朋友,他在骂你呢。” 杯中酒液一颤,女人噗嗤畅快地笑出了眼泪:“该骂!是我自找的,最近他总是骂我,不愿意当赘婿又天天在他面前显眼,你瞧我这样不识好歹的癫人,难道不该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