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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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晏晏也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机遇。她毕业后又gap一年读了戏剧与影视学的研究生,只是不论学到什么时候都是要找工作的,她踩着秋招的日子匆匆结束了没有留用名额的大厂实习,专心准备论文开题和投递简历,她投得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今天接到了这通电话。 挂掉电话那一刻晏晏仍然是恍惚的,直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停留在了12306的界面上,点开了长春到哈尔滨的车票。 晏晏和你是高中时的同桌,又是一个寝室的室友,你们的关系曾经非常亲近,但正如每一段学生时期的友谊一样,有些关系最终走失在了繁忙的新生活里。第一年的寒假你们还在沈阳有所联系,后来随着紧张的学业,和你回消息越来越长的间隔,你们的关系就慢慢在时光的碾子中被碾得又薄又长。 怎么会不疏远呢。晏晏在图书馆赶论文做小组作业的时候,你在挽着董北山的手臂听一些酒会里无聊的政治名词,晏晏在准备考研准备卷实习的时候,你在上门美容师的服务下做皮肤护理。你们的人生曾有交集,但这交集已经离散。 你们都没有想过还能再见。 晏晏很快买了车票过来,你直接将她接到了公司,亲亲热热牵着她的手在初具雏形的公司上下三层,办公区接待区创作区转了一遍,“我是认真的,晏晏,来把我们少女时期的不切实际的幻梦实现吧。”你这样对她说。你们晚上一起出去吃了个饭,饭后她回了酒店,而见到老同学的你从一开始的兴奋,也逐渐混合了一些不知如何解释你自己身份的尴尬。但还好,大家都是成年人,晏晏也理解地没有追问。 你始终对晏晏的才气和灵气很欣赏,你觉得她来编剧部或者责编部都会很合适,但采薇更希望由她来接手行政和私人助理一职,不但因为这样她可以更快赶去吉林,也因为这样起步就受到你信赖的人会更易上手,你们磨合地会更快。 你在听了采薇的理由后也有些拿不准了。倒是董北山拿出国企的思维教给你:让她轮岗,轮完以后再决定也不是不行,可以先从助理做起,这期间你还可以慢慢面试其他人。而何庆思也把话对你说的直白,陈小姐编剧和责编还是要象征性放一两个圈里的老人来挂名,正好添添公司的知名度,但实际负责人还是陈小姐您来选。 你欣然采纳。 晏晏也十分愿意,你开出的条件在整个同行业里来说都算优厚,更别说在经济相对低迷的东北。 董北山在哈尔滨几个不错的楼盘都给你置办了房产,你只是手里有着房产证和钥匙,装修好了看过照片,根本没亲自去住过,你搜了下地理位置,发现有一套万象城的三居室空放着没人住,干脆先让晏晏搬过去了。公司没有打卡制度,她上班通勤二十分钟也不紧张。你帮她解决了房子的问题,晏晏自然要请你吃饭。 你知道晏晏必定不会像高中时和你一起去吃什么校门口的胡同拐弯儿处的红秀家常菜,俩个一个月一千出头的生活费的女生凑不到一百块钱,点两个凉菜一个宫保鸡丁一份烧牛rou一份家常手擀面,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选最贵的餐厅。但外边餐馆与你跟在董北山身边出入的地方显然不是一个等级。何况最近你仍是吃着中药养身体,顾及着外边的东西不太放心,你也不想让晏晏破费。 彼时你刚从公司出来,自从蒲公英影视公司成立起来,你简直每件事都想亲力亲为的做好,还是董北山提醒你抓大放小过犹不及的御人之道。接电话时候,你在开车,开着蓝牙接的电话,采薇坐在副驾,见你为难就小声提醒:不如在家吃吧,到群力来吃也方便。你得了提醒,便邀请晏晏来家里。你特意请晏晏带两三样菜过来,说要些豆芽儿芹菜做些清淡爽口的菜色。晏晏果然答应了。你又留采薇在群力吃饭,人多热闹些。 为了招待你的客人,王妈李姨简直是把浑身的本领都用上了,嫩藕节百合银杏炒的荷塘月色,拿大骨吊的清汤做的上汤菜心,顶级熟成和牛炒云南空运来的松茸,法国黑松露炒绣球菌,芝士焗蟹斗,白灼响螺片,避风塘炒龙虾,鸡rou切成细蓉再裹上豆腐皮炸至金黄,还有一小品养殖河豚做的寿喜锅,简直琳琅满目,令人垂涎三尺。 见你的客人来了,王妈也没有嫌贫爱富,更没把话掉在地上,主动接过晏晏带来的你点名的几样青菜说,“陈小姐前几日就和我说想吃火丝银芽和凉拌凤尾芹了,我肯定做的清清爽爽的。” 把握着时机,看你们差不多放了筷子,李姨又端了三份晶莹剔透的如小玻璃盏的甜品来,晏晏惊叹这是什么,李姨笑笑,“给您和陈小姐采薇小姐做的点心,拿玫瑰汁和洛神花做的,吃个花香清甜的味儿。” 晏晏张口一品,才知道淡粉色晶莹弹牙的皮里裹着的是炖得雪梨燕窝凝着的冻儿,入口即化,回甘清甜。 采薇是处处周全的人,本想等到七点告辞顺便送晏晏回家。但是你跟老同学聊的兴起,在阳台上边喝酒边烤了点儿棉花糖吃。你留她俩住下,采薇笑着说缦缦姐那边还有个事儿喊我过去,我走着也方便消化消化食儿。 晏晏目送着采薇走了才问你:“曹小姐也是咱们公司的?”你一笑:“也不算是,她爱人调回长春去了,她也要跟着走,把眼下这摊事交接完就走了。” 说话间李姨走过来:"陈小姐,董先生说他给您打电话您没接,让我给您说他已经到了北京。"你一蹙眉说知道了。 董北山在出发前就和你说过,七宝那边的人情他是要去应付的,因此赶去了北京的七宝春拍。但是自从他喝到胃出血以后,你总是有点担心他在酒桌是否能应对得来。落在晏晏眼里心里自然是觉得你这样独守空房的日子过久了,十分苦闷。 李姨站着没动,仍然笑着看着你,你问怎么了。李姨笑眯眯地说:"先生说让您少喝,要不该难受了。"你看看一瓶冰酒只剩四分之一,也觉得自己喝了不少,便乖乖把杯子放了回去。晏晏也识趣喝了杯中酒就停下。 李姨撤走酒具和小食,王妈端着桂圆桑椹酸枣仁做的安神甜汤和水果拼盘过来,弯腰询问:"陈小姐回客厅吧?这两天晚上凉。" 于是你挽着晏晏回到客厅。两人说了不少过去的事情,你想起课堂上传过的纸条,又拉着她去小书房翻了一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你觉得今天格外兴奋,或许是喝了酒,又或许是跟老同学在一起真的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你得以回到那个贫穷自由的时刻,就像你在cao场上跑起来,蓝色校服像一只风筝。 你们坐在小书房的地毯上:“这个是咱们的读书笔记,这个是食堂的饭卡...” “这张是咱们俩的大头贴!”晏晏也兴奋起来,她拿出一张四宫格的照片,上面是你们两个带着头套墨镜的鬼脸表情。你们翻找到追求者送来的纸星星,郊外秋游采到的格桑花标本,每一样东西都见证了你们的高中生活。 “你写的诗集怎么不在这儿?”晏晏突然问。 那是一本你从初中攒到高中的诗集,有一些摘抄的句子,也有一些你自己写的现代诗,甚至还有一些诗写在草稿纸上,晏晏会在跟你共用草稿纸时发现它们,然后拿来你的本子细细分辨每一个字,再为你抄上去。那时她就是你忠诚的读者。 你几乎恍惚起来,好像从梦幻中短暂的抽离,你抿抿嘴:“恩...董哥要看,我给他了。” 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年,董北山翻看你的东西时看到了你的诗集,拿来品评了一番后收进了他的大书房里,跟他的《海岳书评》还有什么企业管理经营之道都放在一处。你每每去他书房看到自己的幼稚之作被摆在案头都要鸡皮疙瘩大起一阵。 晏晏听了也只是低头摆弄了一下一个已经坏掉的手制沙漏,轻轻“嗯”一声。 你们都知道,不管如何欣喜,当初如何亲密,终究有一些属于少女时的烂漫在这一路上被旁人带走,被岁月侵蚀过头。晏晏很难定义这是一场经历还是一场交易,她看见奢华至极的酒柜,看见走廊次第亮起的感应灯,看见露台俯瞰下去巨大的花园,看见公司职员对你毕恭毕敬的态度。 如果是交易,那么她也衷心地祝你成功。 夜里十点半,你让阿姨去睡了,但你同时挽留了晏晏。你别走了好么就住在这里吧,你带点儿乞求,就像咱们上学的时候一样。晏晏终究还是同意了。 你不用亲自动手,叫一声王妈,王妈就把一应洗漱换洗的用品备好,你接过这些东西,欢欢喜喜和晏晏到了客卧,晏晏一眼看到床头摆着的家用制氧机,“你身体怎么了?这怎么还用上制氧机了?” 你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捡哪件事说,干脆又一次对着老同学坦诚:"是前一阵子,我...我流产了,我大姐来照顾我。她一直有点窦性心动过缓,有的时候就喘不上来气,用这个能好点儿,我就给她这屋里放了一台。" 晏晏看着坦白的你,憔悴的你,觉得这四个字比今晚任何事情都让她五味杂陈。 还高谈阔论理想吗。理想是金丝樊笼里被剪秃了尾羽的鸟,被锁得黯淡到死,无法脱身。 晏晏抱了抱你。你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说,那我也在这里睡,你等我去拿个睡衣,咱们俩像高中那样,等宿管检查完,就挤在一张床上说话。 夜已深。晏晏小声喊睡在身旁的你,你没答应。于是她很缓慢地支起身子歪向你的身旁,在你脸侧留下一个迟来多年的吻。这个吻太苦涩,因为在她唇边衔了太多年。 但实际上你并未入睡。你的觉很轻。你感受到了晏晏的动作,你只是没有回应。 夜深忽梦少年事。 秋意渐浓的夜,曾经的暑假结束开学前的晚上,你在宿舍里写着一些日记,窗户推开能闻到银杏果成熟时清淡的植被芳香,还有远处夜市烧烤的味道,人年少的时候仿佛总也吃不饱。你写,距离艺考还有半年时间,加油!明天早起去吃食堂的鸡rou馅儿饼。打了熄灯铃,寝室里路灯和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你从十七岁递过来的黑夜里睁开眼,想起cao场金黄的落叶,领cao台背阴的雪,你想起冰封的旧事如昨日死。 那些花儿落了,你再也不是小孩子。 在七宝春拍过后,赶着刘嘉毓本尊还在北京的时候,董北山又特意去了趟宝丽在东华门附近的别墅。 进去的时候,刘嘉毓正在和姚令春下围棋,棋子儿是拿墨玉和和田玉磨得,搭眼一看就是好东西,这种极品货色根本不会拿去拍卖会上露面,直接是私下交易。 “哟,北山来了?”刘嘉毓并未起身,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座位,待董北山落座之后又说,“北山也陪我来一盘,我换换脑子。” 只见面前摆了两个棋盘,刘嘉瑜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同时与两人对弈,仍不落下风。刘嘉毓工于心计,为人城府极深,加上会投胎,因此在处事手腕上阴狠自负,专制强硬,“包钢那边儿,肯定是要掺进来,和咱儿坐一桌了,只可惜咱席面还没摆好,就多了一双筷子。” “这事我知道,包钢的份额,北山集团会出。”董北山退了一步,认下这一份子。 “哦?是吗?包钢的胃口可不小啊。”刘嘉毓步步紧逼,把董北山围入一个死角中。 “七宝为了这事已经上下走动了,额外分红给包钢的我们出也是应该的。”董北山早有这步打算。 听闻自己的利益并未受损,刘嘉毓也让了一步,给这枚棋子留了口气,不至于成为死棋。 下完了棋,刘嘉毓找了活佛来论经,便欠身离席参禅悟道去了。姚令春陪着董北山喝茶聊天。董北山在来前,已经跟七宝的高层说过稀土矿交给了万家这件事。姚令春虽觉得可惜了一块好rou,却也深知他仁义的性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对万家可谓是尽忠尽责。 姚令春佩服他,替他给刘嘉毓说了话。本来,稀土矿这份子董北山不想要了,也该跟七宝率先通气,两方讲明才商议这份蛋糕归谁。他擅自做主,本来刘嘉毓该不悦的,但知道了里面的弯弯绕,也不说什么,算默认了万家上了自己这艘大船。 但刘嘉毓还是说了一句:“万家不配跟咱们五五分成,让他们心里有数,我不是北山,不会惯着谁的老丈人。抽个空让老斐过去一趟,跟他们敲定下来。” 董北山孝敬老师,不惜以稀土矿相赠。七宝把这件事传扬了出去,道上的人听说此事的不少,虽然也有人跌足,叹董北山妇人之仁,不该惯着万家做大,更多的人却钦佩不已——无他,做小弟的,谁不想跟一个坦荡磊落,重情重义的大哥?做老大的,谁不想有个干脆大方,当牛做马无怨无悔的小弟? 姚令春当着董北山把那份内蒙的事故调查报告拿了出来,“是劳保用品不合格才导致后续营救困难,不过也奇了怪了,都是一块儿发的,也查了其他几个矿眼,就这个不合格。” “我问金颂了。”姚令春把话题转到金颂上,金颂和他是大学里的学弟,说得好听是会做人,因此在姚令春这个学生会主席的脑子里有几分印象,毕业后又帮着他做事走动,经年下来自然是有几分情面,“还真不是他,当然了他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董北山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握上,听姚令春讲下去,“后来那些好的劳保用品从巴彦淖尔的一地儿找出来了,说是一个叫孟轲的人卖给他的。” “孟轲?这个人你认识吗?” 董北山如五雷轰顶,他犹记得万钒猫哭耗子的眼泪和他老婆的惺惺作态,但他现在不能把万钒这一脉供出去,就刘嘉毓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能活剐了万家上上下下。董北山必须掩护下来。一是七宝和善仁两边若对上,谁也讨不了好,二是,新仇旧账他要一起算。 姚令春自然调查了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留给了董北山自行去收拾自己的家事,事后劝了还想顺藤摸瓜查下去的刘嘉毓,把手伸进别人家里肯定会落下埋怨。姚令春劝,“你管北山认不认识的,反正人也死在矿洞里了,有命赚没命花,多少是活该报应。” 说完了正事,姚令春把话峰一转,想稍微驱散些沉重的气氛,说,“下午来我那儿吃饭呗,晚上洪书记的局肯定就是喝酒,也吃不上几口,来我家,烤着rou等你呢。” 董北山出言拒绝,姚令春坚持,“来吧来吧,咋了,不能一块儿做生意了,我就请不动你了?” 盛情难却,董北山同意了。东北人去别人家做客肯定不能空着手,去姚令春家之前,董北山又特意去Dior选了几件小女孩穿的连衣裙,预备着送给姚令春家的千金。 姚令春惯孩子,觉得孩子大了地方就得大,专程换了个有三百平花园的四层西山别墅。用许青萝的话说,和闺女捉迷藏都得楼上楼下找半天。 董北山并没来过姚令春的新家,说起来他竟然有四年多的时间没见过青萝,上次见还是青萝肚子里正怀着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当初肚子里的婴孩瓜熟蒂落之后,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正当董北山走神回忆往事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那个集天地灵气父母珍爱的孩童,姚果果。 四岁的姚果果扎着两个小揪揪,围着围裙,从花园的小门跑出来,仰头对董北山笑笑,说,你是来吃烤rou的叔叔吧。说完毫不怕生,主动牵着董北山的手拉他去花园。 小孩的手很软很热,温暖了董北山去年丧女后沮丧阴郁的心。她嘴里的话像炒熟的料豆似的往外蹦,“mama说要准备烤rou等一个叔叔来吃,今天我洗了很多水果,我做了水果沙拉,mama还让我择香菇,叔叔你喜欢吃香菇吗?都是我挑的,比我的手还大。” 絮絮叨叨的姚果果大包大揽,把往切好的水果上挤沙拉酱,再拿筷子翻过来搅过去,顺便偷吃几大口草莓称之为自己主导的,餐桌上不可缺少的杰作。一看就知道,是青萝的女儿,像个忙不迭开屏的小孔雀,半点儿也不掩藏自己的厉害。可想而知,青萝和姚令春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该宠得有多如珠似宝。 董北山每一个问句都应着,用无限的耐心和柔和态度对待身边的小女孩,像通过她,对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影子有了概念。 别墅后院花园里,烤rou已经在铁网上滋滋冒油,迷迭香和罗勒的加入让rou香更多了层次,许青萝在木桌上布菜,姚令春正在拿着夹子盯着rou肠的火候,姚果果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立即化身考拉熊往许青萝身边凑。 许青萝撕开一个小小黄油可颂,往里面加了几片烤熟的肥牛,递给女儿,随即和董北山打着招呼,“这小人精儿看都看不住,非得要跑去门口接你。”话音未落,姚令春夹着烤的恰到好处的rou肠过来,维护着女儿,“是我让果果去门口迎迎董哥的。”姚果果狠狠点点头,表示自己完美且出色的完成了爸爸交给的任务,值得一根香香烤肠的奖励。 许青萝看着姚果果大口咬了黄油可颂,幸福地鼓起腮帮嚼嚼嚼,又把另一面没有咬过的可颂大方地递给董北山。许青萝越过眼巴巴看着董北山的姚果果,就手又拿了一个烤好的可颂:“行了,不用你跟人客气了,董叔叔一口就吃没了。” 许青萝夹好滑蛋和芝士,又放了几片切好的肠,递给董北山:“尝尝这烟熏的肠,跟红肠不是一个味儿。”又复笑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这么咸的。” 董北山接过来,拉了一把木椅,跟姚果果并排坐,笑道:“怎么的,几年不见,我爱吃啥都忘啦?白瞎每年还给你家寄东西了。” 许青萝歪歪头,扁扁的木头簪子垂下一小绺短短的流苏,在脑后一晃一摇:“人都会变嘛,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天两头,没准也性情大变呢。” 董北山不语,轻轻点点头。 姚令春去酒窖拿了自家酿得低度果酒,拿了杯子给大家分。青萝笑嘻嘻地推董北山去炉子前:“别喝醉了,先给我们烤俩鸡架,我给老姚做总也做不出来那味儿。” 董北山挽袖下厨,微笑看着暖阳之下亲和相爱的一家三口,心中营生出一些艳羡混杂着愁绪,孜然和辣椒面的热烈香气唤醒了他的胃,也惹得姚果果眼巴巴地蹲在炉子旁,不怕烟熏,赶也不走,张大嘴巴等新鲜出炉的美味鸡架。 几个人说笑间吃了餐饭,饭后姚令春陪着果果去玫瑰花墙下的桌子上玩起了家家酒,青萝则和董北山去略远处说几句话。青萝问了你的近况,董北山说一切向好,青萝也放心的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大哥,孩子的事情,你和小妤别太……” 董北山则出言打断,“青萝,别告诉我。”他的话语里试图掩盖那丝颤抖是如此伤怀,“我知道你都知道,可是我,可是我现在还接受不了。无论是希望还是没有希望,我现在只想掩耳盗铃,和小妤牵着手好好过每一天。” 许青萝闻言,明白丧女对董北山的剜心之痛,这种痛唯一的愈合剂是时间,是比想象中更漫长的时间。董北山承受不了千斤担重,他会被压垮。但想让这种沉重消失,他必须松开紧握的手。尽管你已经康复,也已经用专心工作打开局面,投入新的生活,但董北山的愧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终结的。 许青萝拍拍董北山的背,念了自己为他求来的签文:“白雁传书过山林,两重禄马照君身,眼观天上峨嵋月,渐渐团圆照古今。哥,别太着急,相信时运,相信缘分,也要相信你爱的人,相信爱是没有亏欠,没有多寡之分的。” 董北山轻轻一笑,微红朦胧的暮色里,他的眼底也有酒醉似的红,尽管他喝得不多,但许青萝感觉到他洗不尽的疲惫。她初遇董北山时,他不满三十。那时的他年轻,热烈,痛快,他们像两头无拘无束的野鹿,驰骋田猎,疾风骤雨。到如今,他山也似的稳当,这样的男人,需要一个家,一个充溢温情与爱的巢xue,像她现在的家庭一样。 许青萝看着远处的姚令春跟姚果果,父女躺在草地上看晚霞。姚令春怕姚果果被草扎到,尽管他们的女儿皮实得像个峨眉山上的小猴,也要把自己的衣服垫在下面,让女儿枕着自己的胳膊。 休洗红。洗多红在水。新红裁作衣,旧红翻作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返复君所知。 她转回头,时代的忧郁好像只降临在董北山一个人的身上。 “mama,mama,mama。”姚果果趴在地上挥舞着小手,“要不要玩荡秋千,看谁高高!” “去吧去吧,我先回去,散散酒气,晚上还有局。”董北山善解人意,不再打扰这幸福一家人的相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