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恩离开了炽天使也只是个普通人

    午时刚过，四皇子的府邸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从银色加长款飞行器里下来的男性穿着帝国制式军装，胸前挂满勋章。他身形修长，眼角上挑，黑发整齐地抹在头顶。

    “胡元帅！”华颂小跑出来，满脸都是笑容。

    胡奕朝他点点头，副官帮他把的外套脱了，交给身旁的管家。

    四皇子没有继承权又不务正业，这也是一种优势。其他皇子皇女若是轻易宴请三大元帅，一定会被怀疑有什么政治目的，而华颂，他只是要和亲爱的舅舅喝个茶罢了。

    “怎么突然有事找我？”军人聊天向来习惯开门见山，胡奕也不例外。

    华颂边引他往室内走，边堆笑：“就是很久没见您了嘛……”

    胡奕撇了他一眼没接话，若是真没有事，他这个侄子是绝不可能主动找他的。

    “这边这边，”华颂见他要往露台走，赶忙拉他去另一个方向。

    “怎么？”胡奕站在房间门口，看见里面只摆了简单的桌椅，连一间窗户都没有，皱起眉头：“你还有非得在室内谈的小秘密不成？”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对这种逃生路线单一的密闭空间当然是有警觉性的。他揉揉眉心，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华颂对他再不满也是家务事，他哪有胆子真对一位元帅不利。

    两人先行进踏入室内，“砰”厚重的关门声打破了他的思绪，紧接着是层层机械上锁的声音，还夹着他带来的几个人被制服前的怒吼。

    “你……”胡奕着实吃了一惊，他居然真有这个胆子。

    不过他丝毫不慌，他随时可以扣住华颂这个读文学院的Beta，擒住了王还有哪里出不去的道理。

    “舅舅呀，那个……”四皇子笑嘻嘻地拉开自己身前的椅子：“先坐，先坐，我有点问题想单独问您嘛。”

    胡奕没有动，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一样上下打量他，然后目光移开，边入座边说道：

    “你还信那些流言？赫恩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呃……”华颂不由得在桌面下抠起扶手，心想他这个舅舅可真难搞，相比之下拉斐尔都只能说是纯真可爱。

    “这个……最近不是网上有篇文章热度很高嘛……看起来挺真实的……呃……”

    “所以你就用这种蠢法子，逼我再向你复述一遍报告上的内容？”胡奕随意地敲着桌面：“就跟你母亲一样冲动、不计后果。”

    “你……！”

    华颂半个身子越过了桌边，眼看就要冲出去了，对胡奕怒目而视，后者则平静地对视回来。

    半晌，四皇子闭上眼坐了回去，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我没有权限看内部报告，但我相信拉斐尔的能力。”

    “能力能力，赫恩只是擅长单打独斗，还不要命似的冲阵，只有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才会把他当偶像。”说这话时胡奕慢慢靠在椅背上，姿态变得放松，像是普通长辈在教育孩子。

    “我知道您不喜欢拉斐尔……”华颂头顶冒汗，飞快地想着如何组织语言。

    胡奕不喜欢赫恩，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除了一些性格上的摩擦，其实外界认为最合理的原因还是赫恩独立了机甲部队。虽然名义上是自由招募形式，并没有直接抽调其他师团的机甲兵，但是他人气太高，吸引了很多优秀驾驶员申请转队。胡奕手下负责巡逻侦查的第二师团是三大师团里原本机甲师最多的一个，走的人自然也是最多的。

    两人的粉丝掐得昏天黑地。不过拉斐尔的粉丝多半是真粉丝，而胡奕的更像是借着他的壳攻击拉斐尔的黑粉。树大招风，总有些人捕风捉影地觉得他是不担责任的虚伪白莲花、不懂治军、不懂人事、还假清高。

    “不喜欢他？驾驶技术是不错，帝国需要这样的人才，我对赫恩本人在没有意见，”胡奕又敲敲桌面：“不过，他有点太招摇了，也不像个Alpha该有的样子。”

    华颂总觉得自己幻听到了什么捶墙的声音，以前开玩笑说拉斐尔除了个子还算高，哪里都长得不像Alpha，可他现在真不是个Alpha了，再说这个就不好笑了。

    “呃……温柔漂亮系Alpha是现代Omega最为推崇的审美观……毕竟和平社会了O们都不想在家里被粗暴对待嘛。”他觉得还是得给好友辩驳几句。

    “哼，”胡奕懒得搭理他的瞎扯：“你想知道内部报告？”

    “我可以知道吗？”这会他倒是乖巧起来了。

    “也没什么……”胡奕斟酌着语句：“对外的说法需要隐去一些容易引起恐慌的部分，其实帝国和联盟一直互相安插了很多间谍在对方阵营里，赫恩不过是凑巧撞上了一次任务情报泄露。”

    正待华颂想问什么，胡奕却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怒意：“他根本就是自找的，堂堂元帅不老实坐镇旗舰，跑去掺和中级小队就能完成的伪装潜入任务。他死了是简单，帝国的布阵被打乱损失了多少？这几年前线又退了多少？”

    “可是……明明是你……们治军不严情报被泄露了……怎么能怪他”华颂小声地反驳。

    “我？”胡奕干笑两声：“你也觉得是我这边的问题？我胡奕就是这么心怀叵测、不顾大局的人？”

    “不不不……”

    “告诉你也可以，间谍是从沈康武那边抓出来的，跟我没关系。本来这种级别的情报泄露是常事，只要不影响局势，战争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我们根本没有人要害他，被各种污蔑还得保着他的名声没公开到底是什么事故，否则这些年前线失利他哪可能不被舆论追责？”

    “这……”突然被砸了一堆反面视角下的论点，华颂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在他姑且还记得拉斐尔交待的问题：

    “但是……情报泄露也不会全军覆没吧……”

    “前线死人是很正常的，赫恩离开了炽天使也只是个普通人。”胡奕语调柔和下来，平心而论他还是想和这个侄子消释前嫌，不管华颂承认与否，赫恩就是其中一道过不去的隔阂，现在说开了也好。

    “嗯……但是……”他本来就不擅长干这种事，四皇子绞尽脑汁才憋出下一句来：“任务失败了，但是拉斐尔他不是逃出来了吗？”

    “你是说小行星带上发现的那架飞鼠残骸？”

    “对对对……”

    “一架潜入用的民用机甲，就算是赫恩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

    “不……”华颂简直要喊救命，他的好舅舅怎么非得他问一句答一句，就不能跟他抱怨拉斐尔似的多说点，虽然转折硬的很但他只能上了：

    “据说……那篇文章说，不是被击落的，最后是油箱爆炸了……？”

    “乱扯……”胡奕揉了揉眼角：“哪有那么巧合的……”他突然僵住了：“难不成……”

    看到他飞速思考的样子，华颂知道他问对了，一旁轻声提醒道：“当时第四师团成立不久，还没有组建好后勤部队，是……是您的第二师团兼负责维修的……来着……”

    “我知道……”胡奕一口气有点提不上来，他还真从来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毕竟情报泄露的意外再撞上维修事故，这概率也太低了。

    “那个……还有啊……”四皇子趁热打铁：“后来联盟把残骸还给我们了吗？这个对外报告上也没提。”

    “没有，”胡奕捏捏眉心：“一开始我们都没反应过来，联盟那边是不知道赫恩在里面的，击落之后只拍了几张照片，就当普通士兵的尸体处理掉了，找不回来了。”

    “尸体？！”

    “当然是尸体，那架飞鼠破碎的都散架一半了，照片是不能给你看的，看了会做噩梦的，”顿了顿他补充道：“倒是拍到了驾驶员，脸都焦得看不出来是谁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哐！”背后的墙壁传来响声。

    “谁！？”到底是军人，胡奕条件反射地摸上了手腕上的穿戴武器。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有人呢……”华颂慌忙解释：“最近我养了几只兔子……嗯……兔子……”

    胡奕凝视他半晌，看得华颂背上冷汗直冒，终于他没追究下去：“罢了，今日跟你说的哪些是不能传出去的，你应该也知道，我下午还有事，没有其他问题我该走了。”

    “是是是，舅舅您慢走，我送您……”四皇子连忙敲开暗格输入密码把门打开。

    “不用了，你的府邸我还是会走的，不会再误入哪个‘密室’了。”胡奕背着手离开，留下华颂原地大喘气。

    等他确认好亲爱的舅舅真的搭上他的加长款飞行器走了，他才连忙绕到走廊背面，打开一墙之隔能监听方才谈话的隔间。

    这个隔间很小，只能站下一个人，华颂本来以为会看到老朋友陌生的脸，可他却跪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拉……”

    “华颂……我是不是……很可笑？”拉斐尔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却很沉重：“没有什么阴谋，根本不需要复仇……真的就只是意外……而已？”

    他就是一个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的，可怜又可笑的东西？

    拉斐尔罕有情绪这样崩溃的时候，华颂不知道怎么安慰：“那，那不是挺好的？反正你还活着嘛……”

    “……哈”拉斐尔的指甲在地面上刮出不愉快的声音：“这样也算活着吗？”

    华颂当然是不明白的，他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哪些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身体被改造成怎样恶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甚至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无法复现那唯一值得引以为傲的驾驶技术，与废人无异。

    他已经被放进了Omega的身体里，人脑能够承受的移植排异程度是有限的，除了原生的rou体，他没有再换一具身体的资格了。

    他表现得正常，只是因为复仇，还有找回原来的身体的那一口气还吊着。

    现在，积压已久的情绪终究还是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