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嫂嫂
正堂大厅内，七八个丫鬟正陆陆续续往八仙桌上摆盘。 换了身黛紫银丝绣锦袍，褪去官帽，墨发披散，两侧拢于脑后以发带随意束起的苏云霆，此刻正端坐中央太师椅，垂眸拨弄着掌中茶盏。 方婉蓉满面笑容地坐在他旁边，亲手剥了瓣橘子，又细细剔除白色经络，满眼爱意地递到他唇边。 “夫君，尝尝甜不甜？” 苏云霆微微抬眸，看向染着殷红丹蔻的青葱玉指，在众多仆从面前，倒也没驳她面子。 稍稍低头，水润薄唇微张，舌尖一挑将果rou卷入口中。 而苏雪薇刚踏入厅堂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不是没想过兄长会娶妻，毕竟若非家穷，同村像兄长这般年纪的男子，连孩子都满地跑了。 可如今真真切切瞧见，且还目睹了他同那女子的亲密画面，一想到曾经独属于自己的关爱已然分给旁人，虽不至于嫉妒，但心底难免还是有些许失落。 “诶？小妹来啦？”方婉蓉放下橘子，接过孙嬷嬷递上的丝帕，擦着指尖起身迎上去。 苏云霆抬头看向苏雪薇，眸底划过惊艳。 待视线从完全展露的莹白脖颈移到胸口时，微微顿住，纸张上的字迹浮现脑海，乳尖粉嫩，娇小似樱…… 苏云霆眸光一暗，不动声色地低头饮茶，将所有情绪掩盖了起来。 而这一切在苏雪薇看来，便是他端庄矜贵的兄长，不苟言笑地瞥了她一眼，就再无后续。 兄长的冷淡反应，让苏雪薇心生慌乱，十指不自觉绞紧衣袖，垂下头去。 莫非，阿兄不喜我这般穿戴？ 没等苏雪薇理清原由，方婉蓉已然走到近前。 她看着虽然比自己矮半个头，又干瘪清瘦，却在容貌上胜出不止一丁半点的娇人儿，虽然知晓这是夫君血浓于水的亲妹，但心底还是十分不快。 可面上却极其亲密的主动拉过她双手。 粗糙质感令方婉蓉愣了下，方才那一丝不快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去，笑意也多了几分真诚。 “小妹一来就歇下了，我都无缘得见，也不知你可有忌口，晚膳便一切照旧了。”说着她还用力捏了捏指尖扎人的薄茧，越发愉悦的问道：“小妹不会怪嫂嫂招待不周吧？” 苏雪薇被抓的有些疼，但又不敢反驳，只得努力挤出笑容回道：“我没什么忌口的，嫂嫂费心了。” 苏云霆捏着茶盖的指尖一顿，抬眸看向强颜欢笑的meimei，抿了抿唇依旧没说什么。 而他的这种疏离，却让方婉蓉很是舒心，拉着苏雪薇走到八仙桌旁，亲密唤道：“夫君，咱们用膳吧？” 闻言，苏云霆终于放下茶盏，起身落座主位。 方婉蓉刻意将苏雪薇带到自己旁边，如此一来，别说夹菜，连说话都要因为中间隔着个人变得很不方便。 “坐过来。”没等苏雪薇落座，一直沉默不语的苏云霆突然发话。 方婉蓉笑容一僵：“就让小妹坐这边吧，我也好给她布菜。” 见苏雪薇纹丝不动，苏云霆忽地抬眸直直望去，语调更是冷了三分：“怎么？为兄叫不动你？” 苏雪薇身子一颤，立刻快步走过去。 待坐好后，见苏云霆依旧冷着脸，于是小心讨好着自桌下扯了扯他衣袖：“阿兄，我听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兄妹俩曾经心照不宣的小动作重现眼前。 苏云霆冷意缓和，侧首看向乖巧仰望他的meimei，十分满意地拍了拍她手背：“吃饭。” 得到兄长原谅的信号，苏雪薇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 看着兄妹二人万分和谐的互动，方婉蓉暗暗捏紧拳头，内心已经恨的咬牙切齿，却依旧挂着得体笑容：“不知小妹此番前来，要住多久？我也好提前布置下。” 苏雪薇看了看兄长，很是心虚的犹豫道：“我……”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苏云霆自桌下握住meimei的手，揉捏起并不柔软的肌肤，“为兄养得起。” 见兄长肯为自己解难，苏雪薇眼眶微红，很是愧疚地垂下头。 心想等解决了周家之事，去娘亲那也好，入道观也罢，总归绝不会再拖累兄长分毫。 苏云霆自是不知小姑娘想法，还当她感动害羞，神色也愉悦了些。 唯有方婉蓉险些气绝，一想到本就疏离到近乎陌生的夫妻关系，从今往后还要夹杂个外人进来，抢占她本就不多的夫君关爱，便越发觉得苏雪薇碍眼至极！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摆出兄嫂架势，继续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小妹只管住下，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嫂嫂。” 眼见兄嫂如此和蔼可亲，苏雪薇心中备感温馨，扬起笑颜回道：“多谢嫂嫂抬爱，往后若有需要之处，请尽管吩咐雪薇。” 方婉蓉还要寒暄，苏云霆已经不耐，抬手一挥：“用膳。” 丫鬟们闻言立刻齐齐上前递上铜盆和手帕，苏雪薇傻愣愣地学着兄长净手擦干，接下来便是无比寂静的用膳。 连碗筷碰撞之声都没有的餐桌礼仪，让苏雪薇吃的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给兄长丢脸。 苏云霆见meimei只夹眼前的菜，连米饭都小心翼翼数着粒吃，再想到她那没二两rou的小身板，顿时心头窝火，伸手夹了个鸡腿放到她的盛菜瓷碟内。 咚！ 筷子撞上瓷器的脆响吓得苏雪薇一惊，她无措地仰头望向兄长。 见对方下颚微扬指了指鸡腿，立刻心领神会，抓起鸡腿塞入口中，扒拉米饭的筷子也勤奋起来，结果就导致总是发出些声响。 方婉蓉嫌弃地皱了下眉，亲自拿起汤勺，端庄优雅地盛满半碗汤羹，放到苏云霆旁边。 从头至尾竟是连一点动静都未发出，苏雪薇见状，紧了紧拿筷子的手。 然而还没等她又开始数米粒，苏云霆便再次给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期间碰撞出的声响竟比刚才还大…… 方婉蓉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苏云霆竟会为了别的女人来下她的面子。 顿时连装也不想装了，直接将筷子一拍：“我饱了。” 苏雪薇愣住，赶紧吞下口中食物，刚准备也放筷子，就被苏云霆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不准浪费。”一声令下，苏云霆又夹了几块虾仁过来。 苏雪薇只好低下头，努力无视方婉蓉的眼神，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而苏云霆则像投喂上瘾，自己都不吃了，只单手支颌望向小姑娘，每当对方将碟子内的菜吃完，就又会夹入新的。 一个吃，一个喂，很快便将小半桌菜都清理了下去。 正当苏雪薇吃的欢快时，一颗芹菜突然出现在瓷碟中，而她只是犹豫了下，便毫无顾忌地塞入口中。 苏云霆挑眉：“不讨厌芹菜了？” 苏雪薇抬头望向兄长，弯眉浅浅一笑：“阿兄，我已经不挑食了。” 听到这话，苏云霆非但没高兴，反而神色阴沉了下去。 那个曾经发脾气，打屁股，也不要吃讨厌东西的小姑娘，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学会了不再恃宠而骄，学会了隐忍奉承…… 一想到这些变化全是因为周家，苏云霆便止不住涌起无限杀意！ 苏雪薇察觉到兄长情绪不对，可又不知为什么，只能再次扯了扯他衣袖：“阿兄？” 苏云霆回神，看着眼前吃的腮帮鼓鼓，双唇红润的meimei，眸底戾气顿时消散。 是啊，他的meimei已经重新回来了，他可以再将她养回恃宠而骄，肆意妄为的模样，急什么呢？ 苏云霆抬手接过丫鬟递上的丝帕，将苏雪薇唇角油渍细细擦去，双眸含笑问道：“想吃什么甜点？” 虽然不明白兄长为何又高兴了，但苏雪薇喜欢这样的他。 于是也跟着笑弯了眉眼，稍稍贴近些说道：“阿兄，我想吃三块桂花糕可以吗？” 见meimei口味依旧没变，苏云霆捏了捏她唯一rou嘟嘟的脸颊：“多少都可以。” 看着眼前温馨互动，视自己如无物的兄妹，方婉蓉恨的几乎咬碎银牙。 自从三年前苏云霆高中探花，骑马过街，她一眼定终身起，何曾得过对方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实意？ 世人都说他们恩爱有加，都羡慕他们举案齐眉。 唯有方婉蓉知晓，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在外人眼前的亲密，在各种宴会的照顾，在不同场合的温柔以待，通通都是为了维系这段联姻而做的戏！！ 可这就是她愿意赌上婚姻，赌上后半生，心甘情愿换来的…… 这是她的选择，她无路可退。 等方婉蓉从悲痛中回过神，苏云霆早就不知何时带着苏雪薇离开了，偌大的厅堂中，独留她一人万分凄凉地坐在饭桌前。 孙嬷嬷见主子似魔障了般又哭又笑，赶忙上前开解道：“夫人，郎君难得同家人团聚，多多少少会热络些，您可千万别急坏身子啊。” 方婉蓉垂首咯咯直笑，接着猛然起身将桌上东西掀翻一地！ 她看着满地狼藉，重新恢复平静，很是厌恶的将沾了一点汤汁的翡翠镯子卸下，往地上一砸！ 孙嬷嬷抖了抖身子：“夫人……”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端起托盘跪下说道：“启禀夫人，参汤备好了。” 方婉蓉面容一阵狰狞，举步越过丫鬟：“拖下去打死！” 端着参汤的丫鬟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孙嬷嬷捂住嘴，稀里糊涂丢掉了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