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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宅后面圈了一小片林地,谢兰映就独自住在林边的一座院子里。他如今行动不便,又不肯让人看见自己坐轮椅,所以轻易不会出门,只有接到他传召的人才能得到进去会面的允许。 谢兰映在谢家做了二十余年的独裁者,凡受过他庇护的人都必须遵守他定下的种种铁律,连他母亲章惠如也不例外。 时间已经快入夏了,谢兰映的这几间屋子竟然还是湿冷的。郑维仪站在他对面听他训话,不由得开始走神,他想到刚才宋绫在他旁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现在她身上应该很暖和。 “你最近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管不了你,”谢兰映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立刻拧起眉毛赶人,“滚吧,别来烦我。” 郑维仪说抱歉,又叫了一声舅父,然而谢兰映没有再听:“和你妈当年一样的不听话,”他用拐杖在地上凿了一下,“蠢货,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 护工赶过来推着他离开,仆人也走上前为郑维仪打开了门,冷冰冰地说表少爷请回吧。 郑维仪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座空旷阴沉的院子。 郑维仪从谢兰映那里出来,去老夫人身边接宋绫。 宋绫已经吃完了一桌子的点心,章惠如对她的好胃口夸了又夸,笑盈盈地送走了两个人,还不忘给宋绫装了几盒让她带回去吃。 郑维仪上车之后先看了宋绫一眼,声音里有笑意:“听说我有儿子了。” “……我胡说八道的,”宋绫咳嗽,“当时脑子一热就那么说了。” 郑维仪叹气:“原来儿子是假的,真可惜。” 宋绫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今天受委屈了吗?”郑维仪不再逗她,“如果有人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宋绫摇头,示意他不必。 前面路口是红灯,郑维仪停下车,说不管谢庭茂讲了什么,希望宋绫都别放在心上。 他不好在背后议论别人,只能告诉她:“他这人脾气比较差,其实本性不坏,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让你们碰面。” “没关系的,他说的也都是实话,”宋绫转头去看他,“我们的确太不相配,你家里人当然不同意让你和我结婚,这就好像是让他们亲手把白雪公主嫁给小矮人一样。” 郑维仪又笑了:“这是什么话?” “不要听其他人乱说,我觉得你很好。” 比徐家的那个小女儿还好吗?——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听说几辈人里才得这么一个娇艳矜贵的Omega。 宋绫从不掩饰自己,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这句话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这种事还要问,显得我好像大傻子一样。宋绫把胳膊搭在点心盒子上,她想里面有一种奶糕放不了太久,今天下午就先吃了它。 宋绫先前是不知道有这位徐小姐存在的,后来她虽然知道了,还是向郑维仪求了婚。 这是不光彩的行为,所有知情人中大概只有宋立成毫不在乎。他的理由是谢徐两家也并未说定了要这两个小辈怎么样,为此担心完全是自寻烦恼:“我看人家根本没有嫁女儿的意思,都是谢家这边几个大人一头热。” 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宋绫不清楚,而当初宋立成在强迫她去和人见面的时候刻意隐瞒了有关徐小姐的消息是确凿无疑的。 “这是谢兰映的外甥,谢家是干什么的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求到了人让他和你见一面,你给我打扮漂亮点,到时候别不过脑子乱讲话,”他说着当场掏出手机给何春龄转了账,“你给她买条裙子,挑好看的买,价钱无所谓——但是这钱只能你拿着买衣服,不许给她当零花!” 宋立成转过身指着宋绫的鼻子点了两下:“你敢跟我反着来,我就找个铲车把你那破园子全给推了,听到没有?” 宋绫一歪头躲过了他的手,激得宋立成的音量又高了一截。宋绫充耳不闻,熟练地绕开了暴怒的父亲,自顾自地拆了一包薯片往嘴里填,顺势倒在沙发上摸遥控器。 宋绫的本科专业是风景园林,毕业之后被宋立成托关系弄进了A城的建筑设计院,结果她在那边呆了没到一个月就不声不响地跑了,跑去见了一个仍在A城流浪、尚未找到工作的大学同学,两位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一拍即合,在城郊租了一小片菜地,开始种花养草。 她们的主营业务就是出售时令鲜花盆栽,顺带卖点切花。因为品种特别,而且苗情确实不错,这两年也积累了一些客户,勉强可以算能赚到钱。 其实宋绫选择做这一行并不是全无来由,宋立成在靠拆迁款成为暴发户之前也经营过一个苗木基地,那时候她还经常在里面帮忙。 ——当时宋绫年纪小,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有多糟糕,整天凿坑刨土也觉得好玩,宋立成却由此对种植业产生了心理阴影,连带着痛恨宋绫现在干的这份工作,经常扬言要把她那个小园子夷为平地。 宋立成咆哮了一通,宋绫只是躺在沙发上晃脚丫子看电视。宋立成被她气得眼前发黑,最后交代了一遍见面的时间地点就拂袖离去,何春龄把他刚才那笔转账原封不动地打给了宋绫,小声说:“别听你爸的,梨宝儿,这钱你拿着,和阿真出去吃点好的。” 阿真大名玉禾真,就是跟宋绫合伙的那个本科同学,她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省区,所以过年过节都不怎么回去,何春龄时常让宋绫多照顾她。 “但你爸说的那个人还是要去见一面,好吗?”何春龄打了一下女儿翘在空中乱晃的左脚,“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就是既然他都和别人讲定了,不好让人家在那边空等。” 宋绫吞了一把薯片,含糊道我晓得。 何春龄很不放心地嘱咐说记得态度好点啊,别故意气人。 “我没有故意……”宋绫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目光,转头看了看表情严肃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很识相地放弃了争辩,“知道了,我不会的。” 和郑维仪见面的那天宋绫没有披挂上什么昂贵的漂亮裙子,也根本没有打扮自己。她还是穿着沾了泥点子的牛仔裤和运动鞋,脑袋上扣了一顶磨到泛白的鸭舌帽。 不过她倒也的确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怪话——事实上连何春龄教给她的那些礼貌拒绝她也没说,她的开场白是一句最拙劣的搭讪。 “你看起来很眼熟,”宋绫看着对面的男人,抬手推了一下眼镜,“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