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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之上 第23节

    先帝宠爱凉王生母,不忍杀之,固转立了今上。但先前为凉王登基做的铺垫实在太多,权贵重臣联以姻亲,王佐之才充以幕府。今上登基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正如此,魏帝急需向世人和权贵们展示他的大功业、大恩德,他要国宾俯首,八方来朝。

    如此,陆氏一族不仅被许以高爵,悉心供养,还象征性地允许一些庶子旁支入仕。无非是皇帝向外标榜仁德之行,日后好劝降他国。不过陆家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平安也就许个十年,如今能与魏国争霸的国家只有楚蜀二国,还得是联盟。待中原盘面清晰,陆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吴国从陆昭的祖父高宗时起,连年征战,三吴虽然富庶,却也积弊多年。到了陆振这辈,兢兢业业一辈子,才从世家手里重夺皇权。而魏国幅员辽阔,当时,魏太祖刚平定北方,正是要专意南方的时候。陆振才与众臣商议,决定将陆妍送去魏国和亲,争取喘息之机。而陆妍终不负众望,被指给魏太子元祾。

    元祾登基之后,国势渐稳,遂对吴开战,而吴国的归依也因陆妍与魏帝这一层关系,近乎水到渠成。

    顾氏深知宫闱之事一向变幻莫测,且不说陆妍在宫中势孤,夫君这些年也不过是抱着守拙二字,生怕一个风吹草动就动了满门性命。更何况今日朝会《削藩令》一事还未完全了结,夫君此时尚在宫中,凶吉不知。

    说话间,几个僮仆开始忙着在外仪门处用木桶洒水,又设备香案。顾氏携了全家跪候,直至晌午,降旨的常侍和后继的一队内监才至门前。此时街上已围了不少人,皆是稀罕这门可罗雀的靖国公府,今日承的是恩典还是降罪。

    只听常侍朗声宣旨道:“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绝。历数有归,实维天命;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前吴王陆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众人一听,方如释重负。按照诏书里的意思,陆家的人是要被启用了,只是这一宗好事来的毫无征兆,让人说不出由头。众人亦不敢切切私语,有跪得靠后的,也仅仅低着头,侧目相视一望。

    常侍宣旨毕,便笑着向顾氏和袖拜道:“恭贺夫人双喜临门。”

    “双喜?”顾氏不解,“烦请常侍赐教。”

    那常侍眼角堆笑满满,不紧不慢道:“乃是内宫之事。”说罢便引来一位衣着不凡的妇人,“这位是内司公孙氏,宫内之事待她与夫人细说。在下还有要务,少陪了。”

    陆昭且立在母亲身后,端详了公孙氏许久。公孙氏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鹅蛋脸,肤色红润,眼睛四周已有不易察觉的细纹。她嘴角含着笑,目光不露喜怒,神采却上眉梢,端的一副好精神。一身芭蕉绿弹墨的收肩窄袄,头上略点珠翠。

    内司乃是后宫第一女官,位视尚书,掌后宫事。怎么想也应该是大辈分的人了,陆昭却不料她竟这般年轻。

    倏尔,公孙氏的目光亦落在陆昭的身上。平日多多少少曾听过昭仪谈起这位吴国郡主的事情,只说这位内侄女儿时静默寡言,虽聪悟,却也只在读书上。待年岁稍长时,越来越敏达善政,长于谋算,审于机宜,慎于举措。

    如今,公孙氏细细打量眼前的陆昭。陆昭纤腰削背,丹凤眼,低头时睫毛微微一垂,恍若凝神沉思。若论容色,她也并非美艳的不可方物。但其肌肤细腻如膏,欺霜赛雪,修长的颈项被双层杏色的纱领轻轻一遮,加上眉眼间淡淡的疏离,谪仙般的态度,便可令人为之倾倒。

    公孙氏方才见陆昭由跪拜起身,背颈挺拔径直而上,角度不差分毫。这样力度精准的拿捏,没有数年的功夫练不来,没有沉静的心思端不住。

    确是大家风范,公孙氏心里赞叹一番。

    而表现在外面的,是公孙氏微微颔首而笑。

    然而这一笑,在小小内庭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56章 封后

    众人相视,不敢多言,却也遐想万分。

    陆昭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大方回了一礼,但也仅仅止于此。魏国女官一向地位颇高,除却内宫事,国家政治亦有参与。选拔上来的大多是世家女子,文墨极通、诗书俱佳者,不在少数。这也意味着背后的利益链条更加复杂。

    虽然逢人三分笑总是不错,但陆家内部错综复杂,大部分仆妇侍女以及掌事小厮,皆由内宫拨下,人事上来龙去脉极不清晰。在这种情况下,对于突然的亲近不做任何正面与负面的回应,便不会引起任何势力的解读。

    顾氏命人置钱好生送了常侍,又忙将公孙氏引致正堂。

    待落座之后,公孙氏才缓缓道:“今日来,确有一桩大喜之事。七日前,左昭仪于宣明殿内手铸金人,一举告成,陛下于昨日下旨,允以册封为皇后。”

    陆昭听她说话的语气半是慨然,半是欣慰,心中稍稍一舒。

    陆昭曾听母亲说过,大魏封后自比别国不同,需要嫔妃在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面前亲手铸就一金人,成,则立,不成,则永不得立。铸就金人步骤繁琐,以前,先帝身边有几位有头脸的夫人都曾亲历手铸金人,然而成功的不过一位而已。当然,细论起来,成为皇后也不止这一条路。

    公孙氏继续道:“因怕有人对昭仪不利,故而陛下将此事压了下来,铸就金人的仪式,也只请内宫人匆匆办了。夫人不知此事,也属情理之中。如今,靖国公已经往长乐未央二宫谢恩去了。恩泽诏不日便下,一切仪式如制照办,再往后便是册封大典。”

    天大的喜事从天而降,饶是顾氏也很难无动于衷。下人们自然是喜不自胜。顾氏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让公孙氏吃茶。

    陆昭坐在下首席上,目光沉静,听着公孙氏说起宫内的事情。

    只听公孙氏缓缓道:“陛下登基已有多年,但是宫中分位高的嫔妃却不多,如今除了咱们这位皇后,也只有右昭仪姜氏和容华薛氏两位。姜氏的家世与咱们皇后差不多,曾是赵国的公主。姜昭仪年轻时凤仪万千,颇受宠爱,并诞有两子,可谓大功,其兄弟子侄更是有王佐之才,也大都封了官。”

    “薛美人是新晋的女侍中,入宫一年便诞下一名小公主,来日若诞下皇子,居昭仪之位也是指日可待。她本是由皇后举荐,保太后亲自点头的,样貌自不必说,其人品尊贵,又是柔水一般的好性情。”

    薛氏入选女侍中一事,陆昭也有所耳闻。当时备选的还有清河崔氏之女,是前往建邺救援的崔谅嫡女。陆昭一家入长安之后,保太后亦遣女官来,只言如今战乱,内宫需裁减宫人,便不再如常录用,也绝口未提“落选”二字。赏赐也有,陆昭所得是十二匹布,黄金五十两,以及一柄玉如意。

    得了保太后的不尽如意四字,陆昭也没放在心上,既然对人家的爱孙动了手,所有后果与敌意自然要一力承担。想着如今自己对保太后了解亦是不多,因此好奇问道:“保太后?烦请内司指教,内宫缘何以其称呼?”

    公孙氏笑道:“我大魏有两宫太后,一位是先帝的皇后,尊为太后,先帝驾崩后,随凉王就国于武威郡,又称武威太后。另一位则是皇帝的乳母,亦作保母,因保母有劬劳之恩,所以并极尊崇之义,尊为保太后。”

    “那皇帝的生母呢?”

    陆昭刚问完,公孙氏的笑容却黯然下来,和靖道:“这就要提到魏国的一道祖宗家法立储杀母了。”

    陆昭暗暗纳罕,立储杀母源自汉武帝,当初汉武帝为了防止主少母壮、太后干政、外戚专权,便赐死了太子的母亲钩弋夫人,不过那只是当时皇帝的权宜之计,并非规制。可陆昭没想到魏国竟沿袭了这个旧例,并立为家法。

    立子杀母虽是为防止外戚干政的手段,但其本身也有弊端。外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拱卫皇权的一支力量,因为它的合法性来自于皇权。外戚本来就是会干政的,而外戚之所以会反对皇权,必然是因为皇权的威严已经不再,而他的合法性也已经不必来自于皇权。

    因此,外戚远没有权臣来的具有威胁性,而外戚的威胁无非是外戚成了唯一的权臣。

    就拿本朝开国道武皇帝来讲,幼年时期颠沛流离,靠母亲贺兰氏一力支撑。先是获得了母舅家的支持,在前朝垂危时一举收复故土,立国于代地。立国之后,北方诸部不听调遣,意图谋反,又是贺兰氏四处奔走,多方游说,甚至赔笑敬酒,这才化险为夷。

    若非生母,谁愿意为一个朝不保夕遗族少年,下得了死力,豁得去脸面。

    然而陆昭没想到道武皇帝竟然以立子杀母为宗法,可见当年贺兰氏的手段实在太过犀利,给道武皇帝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公孙氏见陆昭虽然仍是温和顺从地态度,但目光中似是已对此事有所评判,因此只正色道:“立储杀母皆是为国家之安定,社稷之福祉。”

    陆昭听罢,立刻低头应诺。

    公孙氏也并不怪罪,不过内心对于这位小娘子的印象稍稍做了修正。方才初见,只觉得小娘子安静内敛,被礼教一丝不苟地束拘着。如今看来,在这层束缚之下,她没有盲从,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悖逆之心,亦或是嘲讽的态度。浮光如织的锦缎掩盖着的,不仅仅是细腻瓷白的皮rou。她有刺头,不好惹。

    公孙氏心里掂量了一番,面上却不露,笑着继续道:“本朝太子元澈,乃是崇德夫人冯氏所生,按例,崇德夫人赐死并追尊为崇德皇后。三皇子淄川王元湛与四皇子元泽乃系姜昭仪所生。五皇子渤海王元洸的母亲去世的早,幼时由保太后亲自抚养,作了质子回来之后便封了王,如今只寄情琴棋书画,人也随和。”

    随和么?陆昭不觉得,大概是随便吧。

    “除此之外,还有陛下的异母兄弟凉王元祐,凉王是武威太后之子,常年在外领兵,甚少回来。”

    这样的时局,内宫人对于凉藩的评价竟还能如此不带褒贬,陆昭心中有些吃惊。

    “女眷之中,陛下膝下还有崇德皇后所生的长乐公主雁凭,与娘子年纪相仿,尚未出阁。不过颇值得一提的是与陛下一母同胞的jiejie——舞阳长公主倾华,驸马是先帝麾下的第一儒将舞阳侯秦轶,年纪轻轻就平了契丹国,迫使耶律达满称臣。”

    公孙氏有条不紊地叙谈着,除了对宫内之事要对陆家交待明白,还不忘观察眼前这位娘子。似乎她的每一句回应请询,都不是高明的;每一次目光流转,都不是圆熟的。对于宫闱之事,似乎也是半知半懂。远不像她姑母所说,倒像是寻常勋贵家的清淑女儿。不会聪明到让她这个久在深宫的大内司有丝毫的不适,一切都是那么的妥帖。

    带着这份妥帖之感,公孙氏在日落时分乘车回宫。宫门尚未下钥,另一辆紫绡锦蓬车与她的马车擦身而过,随侍不过一人,点着一盏昏暗破旧的宫灯,匆匆而过。公孙氏低头一思,忙冲身后的两名仪卫道:“多打几盏灯跟着那辆车过去,问起来就说是奉了皇后的诏命相送。”

    皇宫内的静谧是最有分寸的,公孙氏回到椒房殿复命,侍医有序而出,谁也不多言一句。

    帷幔低绾,纱帘轻垂,绣的是凤凰踏碎玉玲珑,孔雀斜穿花错落,繁艳之至。新皇后就在帘后和衣而卧,斜倚香炉倦倦而眠。公孙氏走近上前,稽首叩拜,道的是长乐未央。

    皇后轻笑道:“扰了孤的睡意该当何罪?”

    公孙氏恭谨答道:“宫里哪是有了睡意便可阖眼的地方呢?卑职自问无罪。”

    这话没来由得刁钻,但却实在。

    “不求过美,惟求冬暖夏凉,遇有睡思则就枕。”前人的意味缱绻之句,陆妍噙到口边,却只有苦涩。偶然想起方才侍医所说的那番话,心中早已一片死灰,是凭借运气登上极位,还是沦为棋子遭人暗算,如今再也辨不清了。

    “皇后?”

    公孙氏温和的声音传到耳边,陆妍立刻收回意续,道:“兄长可离宫了?”陆振一进宫便去魏帝那里谢恩,兄妹二人相处时间少之又少。晚膳不到,又被东朝唤了去,之后又随魏帝入宣室殿。陆妍在宫

    中浸yin多年,熟悉魏帝的脾性,深知兄长在魏帝的面前只有疲于应对的分,心中不免担心。

    “回禀皇后,卑职已命人送了国公回去。”公孙氏才说罢,几名宫女又添了几盏灯,殿内明亮了些许。大魏只有国公和郡王可用紫,如今还不到正月初一,各个藩王还不能回京朝贺,前赵保国公重病,现下只有陆振一个国公可以出入皇宫了。其实也不用如此着眼分辨,只看那丝毫不敢张扬的仪仗,便知道是谁了。

    陆妍缓缓起身,道:“兄长的性格收敛惯了,也糊涂了。这样大的天恩,总要铺些场面,前呼后拥高高兴兴地离宫才是正理。有劳内司费心了。”

    公孙氏谨畏道:“这是卑职分内之事。”说罢,从宫婢手中取过温饮,恭然敬放在皇后身边的长几上,复道,“陆昭那孩子倒是有几分像国公,很是敛然温和。”

    陆妍原本要去取茶饮,闻言罢,手在半空中悬住。她移步出帘,从外殿壁上取下一柄镶金嵌宝的挂剑来。剑身轻抽,寒光微耀,冷生生的白刃便落在了公孙氏的面前,轻薄的锋利之感丝丝入扣。“鞘安于钝,以护剑利。”陆昭其人,她毕竟是姑母,又怎么会不晓得。

    收,则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放,则积尸川没岸,流血野无尘。

    此时公孙氏明白了陆妍话中的意思,联想到建邺城风雨之中,这个女孩子是如何带着南人杀出来的,她更担心这把剑是后者。

    第57章 暗线

    京兆狱设在京兆尹府邸之东,专门关押京都犯案之人,直接由京兆尹掌辖。自皇帝封陆振为京兆尹后,陆振入京后当面请辞,自称愚钝。与此同时,元澈也联系朝中言官阻止此事,以汉人不懂胡人习俗,匆匆上任必有动乱为由,使皇帝改了主意,之后便换了出身慕容鲜卑的慕容宁为京兆尹。

    如今凉州局势不稳,大战一触即发,为防止京畿动乱,京兆尹又转至了元澈名下。慕容宁乃慕容鲜卑部落最具人望者,此时忽然失位,众人各有猜忌。然而皇帝也立即放出要重新委慕容宁以重任的消息,稍稍平息了慕容部的怨气。

    此时大狱外雕刻狴犴的漆黑大门紧紧关闭,太子左二卫进驻把守。诏狱审讯堂里,林林总总列了五六个羌人,其中一个便是元澈今日抓到的。

    “这三个人先收押着。”元澈指了指最左边跪着的囚犯。几轮互相指认之后,这几人身上的信息基本被压榨干净。长安内有数条暗线直通内宫,消息便由此传递,这几名便是在外围传递的一环。而宫内传递链,几人零零星星供出了两名守卫和一名采买处的小宦,再无其他。因此元澈只能先按照目前的线索,进行新一轮的抓捕。

    至于另一人,是一个月前便抓住收押的,经过一番审问后,已经奄奄一息了。元澈看了看对方已经被铁镣铐磨烂了的脚踝,身上的伤口无数,大多已经化脓甚至生出疽囊。冯让附耳低声说了一句:“他有家小在凉州,捏在凉王的人手里。”

    元澈叹了口气,这个人为一家人能活着,想来铁了心死在这里了,因此挥了挥手道:“给他换身干净衣裳,再与他一些吃食和酒。”之后,另换了一副笑脸,对今日刚刚抓获,现在孤身一人的年轻囚犯道,“你也看到了,他的结局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你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前有正反两例,对比实在是明显。这名羌人思考许久后方道:“殿下,草民虽然一介卑贱之躯,但是父母年高,需要奉养,心中很是挂念。我想活着回去,也希望我回去的时候父母也活着。”

    元澈心道有门,便点了头:“人之常情。你说吧。”

    羌人道:“殿下仁慈。该交代的事情,草民会交待,只是交待之后,殿下莫要把草民放出来,依旧把草民关在这里,再放出死讯。等平定凉王之患,殿下再放草民出来,可好?”

    元澈笑了:“你倒是个聪明人。若凉王此次赢了,攻占长安,你也一样会被放出来,倒是不亏。”

    羌人也自讽般地笑了笑:“这是草民的一点小心思罢了。不过殿下放心,草民定将如实交代,如若交代不实,殿下立斩了草民,草民也绝无二话。”

    “好,你说。”元澈示意了负责记录的文官,供以笔录,见那羌人又紧张起来,遂道,“你放心,这些供词不会立刻放出,待事情了结,你若喜欢,将供词拿走都可。”

    这时羌人才放下心来:“殿下,草民确是凉王派来的,但并非监视朝中传递消息,而是负责监视靖国公府。”

    元澈心中一紧,袖口里的拳头愣是攥出了丝丝冷汗:“为何监视?”

    羌人道:“靖国公府的嫡长女每逢初二,便去三江馆与线人碰面。自陆归出仕凉王之后,已经开府纳兵,自己也有线人安插在长安,并不受凉王控制。凉王是怕陆归因靖国公府之故,暗自与魏国串通,因此命草民前来探查。草民查探这些日子,倒也知道了些东西。靖国公长女一般初二在此取消息,到了初五便会再次出府,有的时候是初四。出府之后,便和一个卖胡饼的人接头。”

    “那人长什么样?”见元澈冷着脸,一句话不说,冯让着急问。

    羌人回答:“大长脸,有点儿黑,右眼皮上长了个瘊子。每次都是在桢侓坊的兴安茶楼前见面。”

    冯让一愣,特征这么明显,倒是不难找。

    “殿下,草民就知道这么多了。”羌人合盘托出,看起来也并无隐藏。

    元澈阴沉沉道:“待孤核查,若是属实,你自然平安。”说完又嘱咐狱卒,“先带他下去,方才那个人快不行了,让他去照顾,好歹尽一尽同乡之谊。”

    之后元澈下令,让人盯死了国公府,出来任何人,都要随时通报。又布了人,在兴安茶坊附近。审讯完毕,元澈有些口渴,端起了杯,看了看,皱着眉头将杯内的残茶泼了个干净。

    几名文吏惊惶地命人重新奉上热茶,却被一旁的冯让止住,抬头便见太子早已头一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第二日,宫内封赏的旨意便接二连三地传进靖国公府。离册封大典的日子愈来愈近,魏帝降旨允许陆家府中女眷于大典前一日入宫探望。宫里也差了人,说明更衣燕坐,受礼息退之事,又写了仪注交于府上。

    女眷入宫之期既定,礼制舆服便是一桩大事。宫中虽派了掾属前来,但大到章服颜色纹饰,小到钗环的材质与镶珠的数目,皆要顾虑到,只能由顾氏全力应承。而陆妍封后又涉及到陆氏宗籍修撰,则需陆振频频入宫。而陆冲则因削藩一事跻入中朝,暂备顾问。

    这几日时气并不好,过了晌午,窗外依旧是阴阴翳翳。冷风伴着幢幢疏影映在窗前,投在纸上,拖曳出一派纷乱章杂的意味。唯有墨色一勾一挑地伦序而出,勒石铸铁一般压在这一片流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