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观察日志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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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夺走了道里安思考的能力,他的思维瘸了腿,用虚弱的rou体做拐杖,在意识的崎岖坑洼中摸索前行,最终掉进绝望的深渊之中。 让一切结束吧。 “抢救……” “药物过量……” “不明病毒感染……” 这是道里安失去意识前最后捕捉到的几个词汇。 第76章 最开始是一团白色光晕,接着它分裂出五种模糊的色块,上面是蓝色,底下是亮黄色,左边是绿色,右边是黑色,中间则是…… 等等,它们又开始分裂了。 这一次是更细小的色斑,小到逐渐组合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这里是幼儿园,圣路易珍珠海多元文化幼儿园——道里安记得这个名字,因为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愉快时光。 它的天花板被漆成了天空般的湛蓝,地板是亮黄色的,透过左手边的窗户能瞧见外面繁盛的灌木丛和棕榈树,不远处就是海滩,右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不过此刻是关闭状态。 而在画面正中间的则是道里安自己,一个趴在小桌子上认真绘画的五岁小男孩,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因为他那两条可爱的小眉毛像两只毛毛虫似的紧紧挤在了一起。 道里安新奇地看着这一幕,一方面他的确忘记自己当时在为什么事情犯难;另一方面,虽然听起来很滑稽,但他此刻的确正以一只板凳腿儿的视角仰视着眼前的一切。 “嘿小甜心,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复制粘贴到了道里安的视野里,就站在小道里安的身边。 她是这里的幼师,道里安隐约记得她叫加西娅,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我前几天见到了一条鱼,很漂亮的鱼,加西娅小姐,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道里安把自己的画作展示给那位年轻的幼师。 因为角度问题,道里安看不清自己画了什么,不过通过加西娅为难的神色,道里安确信自己没有绘画天赋。 “呃……这是鳍吗?”她指着画纸上的一部分询问道里安。 “是的。”道里安用力点头,他那头蓬松微卷的金棕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跳跃了起来。 “那我猜它一定是一条鲸鱼了,它是白色的对吗?” “不是‘它’,是‘他’。”道里安用稚嫩的嗓音严肃地纠正了老师这个称谓上的错误,接着赞同了她的后半句话,“没错,他是白色的,可能还有点黑。” “好吧,‘他’。”加西娅笑着揉了揉道里安的发顶。 这个年纪的儿童总会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异常执着,幼师通常不会强行纠正他们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因为谁都无法保证你纠正的那个“小错误”不是某个孩子成功翅膀上的重要神经脉络——就像名人传记里宣扬的那样,比起板正规矩的“好孩子”,历史的创造者常常会优先从那些捣蛋鬼里诞生。 于是好脾气的加西娅小姐妥协了,她接着问道里安:“所以他是灰色的,浅灰色?” 道里安点头:“是的,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猜他是一头白鲸。”加西娅不确定地说,“你在哪本书上看见他的?” “不是从书上,我亲眼看见的,他的尾巴受伤了,有东西卡住了他的尾巴……”道里安说起那条鱼时眼睛亮得发光,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加西娅由惊讶过渡到愤怒的表情。 “道里安,不要告诉我你又一次偷跑去了海边!”加西娅冷着脸打断了道里安。 道里安顿时闭上了嘴,整个人都朝椅子上缩了缩:“我很抱歉。” 加西娅脱去了好脾气的绵阳外壳,露出了灰狼一般的凶狠内在,她教育道里安:“大海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危险了,如果海里那些庞然大物爬了上来,如果你遇到了离岸流,如果你不小心从礁石上摔下来……” 道里安记得这个场景,因为他多次独自一人偷偷从幼儿园溜出去,跑到附近的海滩去捡贝壳——道里安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而遭到了幼师的严厉警告。 这一次道里安是趁着幼儿园的户外活动溜走的。 那是一起偶然事件,他在海边某处礁石后发现了一条“鲸鱼”,它的尾巴被塑料绳什么的死死勒住了,它越是挣扎想要摆脱,塑料绳就愈发陷入它的皮rou里,令它发出阵阵哀鸣,道里安用锋利的碎贝壳片帮它割断了那条绳子,送它重新回到大海里。 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件顶值得骄傲的事,而更幸运的是,由于他离队的时间非常短暂,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曾擅自前往海边。 道里安觉得自己是一个超级英雄,并打算像所有带着面具拯救地球的超能力者一般在“现实世界”里保守身份,直到他今天说漏了嘴。 这次之后幼儿园把这件事通知给了道里安的家长,虽然伊万诺娃并没有因此而教训他,但这件事多少令当时的道里安感到恐慌和羞愧。 道里安不想重新体验幼年的尴尬经历,可他现在只是一只板凳腿儿,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加西娅发泄完怒火好快点放过自己。 显然年幼的道里安也是这么想的,为了避免给老师的怒火上添柴加油,他偷偷将自己的画作从桌面上扯了下来,盖在自己的胸前。 于是在某个瞬间,道里安看清了那副画,那正是一个孩子会画出的幼稚简笔画,一条有着长尾巴的鱼,不过奇怪的是,那条鱼的比例有些失调,它的上半身过于扁窄,还有两条细长的仿佛胳膊似的鳍。 那真的是白鲸吗? 就在道里安于心中发问时,他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 阳光,大海,夏日沙滩。 道里安最爱的风景之一。 他猜测自己大概变成了一只无人机或者海鸟什么的,因为他正以俯视的角度从半空中看着在大海里冲浪的自己。 那是在道里安十三或者十四岁的时候,由于他对大海的狂热,伊万诺娃同意在暑假送他去海边学习冲浪。 你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种蓬勃的征服欲,他们正从一个男孩朝男人的方向成长,首先觉醒的便是对权力和掌控力的渴望。 而与同龄人不同的是,比起班级里某个火辣的漂亮姑娘,道里安想要征服的是大海。 于是现在他来到了海边,一个青少年冲浪夏令营。 道里安无疑是一个冲浪好手,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能在电动冲浪板上站了起来,半小时后已经能在平静的海面上自如地飘荡。 他进展飞快,就连教练都夸奖他是个天才。 当时的道里安并不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有个词叫“恭维”,教练的赞叹和同学们羡慕的眼神让他热血沸腾,于是几天后他执意要求给自己换上专业成人组的设备,要求挑战更大的海浪。 在教练们严密的关注和指导下,道里安成功地完成了几次抓浪起乘,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可这正是问题的源头。 某天凌晨,道里安睡不着觉,偷拿了冲浪板去海里独自冲浪。凭借过往的成功经验,道里安以为自己可以,却差点因此而丧命。 道里安还记得当时海风很大,浪头一个高过一个,道里安没能把握好时机,从冲浪板上摔了下来,浪潮盖过他的头顶,将他逐渐推离海面,道里安拼命想要游回岸边,可他根本无法与大海抗衡。 天空开始下雨了,四周一片晦暗,道里安惊恐的求救声被海浪吞进肚子里,他很快就会因为丧失体力溺死在大海里。 而就在这时,道里安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托了起来,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推动他逆着海流朝岸边游去。 可能是海豚或者白鲸。 当时的道里安这样想,毕竟新闻里经常出现它们救人的消息。而他因为过于紧张害怕,一直没有朝大海里回头看上一眼——或许看了,道里安记不清了。总之他侥幸游回岸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迎来了教练们的一顿责骂。 但这一次作为“海鸟”的道里安却有了不一样的发现,他在小道里安的身后看见了一条尾巴,一条有着灰色鳞片的粗长鱼尾。 那是什么? 那条灰尾巴给道里安带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可他始终摸不到真相的线头。 没等道里安绞尽脑汁搜刮记忆的角落,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了—— 这一次是一面显示屏,上头呈现的是混沌的深蓝色,浓雾一般无法令光束刺透。 道里安识别出了这个场景,这是在研究潜艇上,他和自己的团队一起下潜至一万五千多米的深海,试图寻找海洋中的神秘物种——人鱼的踪迹,虽然未能如愿,他们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他们发现了马氏泰坦乌贼。 深海中一片漆黑,偶尔有几只深海鱼游过,潜艇照射出的灯光有限,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 当时有人提议返程,因为他们已经在这个深度搜寻了快一个小时,像这样显眼的灯光很可能会招来大型海怪。 道里安认同了对方的说法,但仍旧坚持多停留十分钟。 也正是在此时,潜艇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一段奇怪的影子,它动作灵活的游荡在光束的视野范围之外,只在艇内的显示屏中留下一道隐约的行动轨迹,仿佛某只水母。 “我们跟过去看看。” 道里安指挥着潜艇追上那影子的踪迹,但它游动得快极了,始终不愿在镜头下显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直到有人惊叫出声:“是触手!这是乌贼的腕足!老天啊,它可真大……” 潜艇的镜头完整地拍摄下了这个海洋新物种,一只体长将近80米的巨型乌贼,刚才他们看见的影子很可能是它其中一只腕足。 当时的道里安沉浸在获得新发现的喜悦里,而此刻当道里安再一次盯着那个显示屏时,他产生了更多的困惑。 这只巨型乌贼活动异常缓慢,而刚才那道影子明显要灵活得多,它像只诱饵一般,钓着人类的笨重金属物来到了这只乌贼的面前…… 太奇怪了。 道里安默默地想。 可他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一切呢? 叮——! 就在这个问题从道里安的脑海里跳出的瞬间,道里安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按下静音键,周围悄然无声,却又充满了那种刺激人神经的白噪音。 道里安站在了一条长廊中,费迪南海洋研究所里那种布满了金属墙壁的长廊,而他头顶的老旧灯管在闪烁。 接着,就像是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场景,从遥远的走廊尽头开始,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道里安下意识后退,恐惧的绳索正一寸寸勒紧他的心脏,随着那些灯光的熄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分解,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 【道里安……】 “道里安,道里安?醒醒,道里安!” 当最后一盏廊灯熄灭时,道里安猛地睁开双眼。 “道里安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道里安的视野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身边站着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道里安花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们是医生和护士。 道里安虚弱地点了点头,他本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干涩得厉害,不仅如此,他的肺部和双腿也疼痛不已。 “这是几?”其中一名医生冲道里安伸出两根手指。 “二。”道里安剧烈咳嗽起来,他扫了一眼四周,相当不满地抱怨道,“这是医院?我怎么了?我回到陆地了吗?老天啊,我只是轻微感冒而已,你们没必要兴师动众地把我送出研究所……咳咳咳,能给我一点水吗?” “研究所,你是指费迪南海洋研究所?”有人这样问道里安。 “对啊,怎么了?” 道里安朝问话的人看去,对方穿着白大褂,头发灰白,打扮得体,看起来德高望重,道里安猜测他应该是自己的主治医师,很有可能是马格门迪的走狗,于是他用更加愤恨地口气回道:“回去告诉我爸爸,我的实习期还没结束,他不能就这么开除我!” 主治医师沉默了片刻,问道里安:“你认为今年的年份是多少?你的年纪是?” 道里安瞪着他,脸上挂着那种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学生特有的尖锐感:“今年是2351年,我23岁,有任何问题吗?” 病房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