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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看花(三)

    

番外 看花(三)



    走進店裡,我暫時把剛才的問題給拋開了,但其實不只這次的無視,我一直都刻意地在忽略她帶刺的那一面。

    賭周圍的誰都不會戳破這和諧的保護層,並且自以為是地賭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注定把友好相處的苗頭數次點亮再掐滅,掐滅又點亮。

    「要選什麼好呢?」

    跟她一起坐到吧檯座,我翻看店員拿過來的菜單,追求每行字仔細讀過一遍,如同面對人生大事,詳閱每條注意事項。

    從飯到麵,再從飲料到炸物,去掉看不懂、不敢點的,最終放下菜單做好抉擇。

    料理種類琳瑯滿目,除了小菜跟點心,幾乎全是飽足感很夠的。

    既然如此就得選最有吸引力的牛rou了,味道濃厚好入口,配一大口白飯就是絕配,好愛這種高熱量的奢侈速食。

    但我卻發現她早就把手肘靠在桌面托著臉頰發呆,眼神渙散得極其地打擊士氣,對店家也挺失禮的。

    以至於我拿著菜單偷偷靠了過去,探查同伙的身心狀態,營造私下密謀的氣氛。

    「妳選好了?」

    「我想吃這個。」

    「那妳都選好了,怎麼還不開心呢?是怕我幫妳出一半也付不起嗎?難道是我剛才看到最貴的豪華海陸雙拼丼?」

    她搖頭否認,指尖輕戳我豎放在她面前的菜單,我急忙跟著往她手指的方向看。

    然後只看見一份裝滿炸雞的大碗丼飯,而非我預想的龍蝦、海膽、黑鮪魚、和牛之類的高級食材。

    「這也不算太貴啊,豪華驚喜炸雞丼聽起來不錯,要cao心的只有熱量...嗯,熱量啊,的確值得冷靜下來多考慮。」

    半盒麻糬的卡路里都能輕鬆超過一碗白米飯了,大量的炸物就更不用說。

    我不確定地眨了眨眼睛,試探著往她的腰摸去,想像這是不容易被捏壞的烤年糕、倒不了的疊疊樂。

    對聽說很溫馴的獵豹傳達友好的訊號可能就是這種感覺,顫抖的手會非常非常小心地捏捏看皮毛底下的軟rou。

    我成功捏到就趕緊縮手,不敢再多停留,而她目睹整個過程,跟著揉了幾下被我捏過的地方,不理解這有什麼意義。

    「妳可以做個解釋嗎?」

    「...嗯,手感不錯!不瘦不胖剛剛好,絕對可以放心吃,不要在意我,真的,別在意。」

    果然很難發生女孩子之間友好爭論誰瘦誰胖的小概率事件,真有被她捏的情況,恐怕她是會捏著我的臉頰叫我清醒點。

    我用力晃頭才把那樣的畫面從腦袋裡晃出去,提醒自己別老愛幻想些奇怪的東西,現實大於想像。

    於是我重振旗鼓打起精神對著她問:

    「所以是熱量的問題嗎?」

    「...不,是我自己吃不完。」

    喔,她示弱般的眼神使我心軟,冷面嬌羞也許就是在指這種表情吧。

    於是我樂意適時展現淑女的風度,大方地拍胸表示:

    「那我來幫妳吃。」

    「妳有更想吃的吧?」

    「可是...」

    「有吧?」

    「我承認是有啦,想吃牛rou的。」

    「那就好,可以點了。」

    她淡定地做出結論,迅速把填劃好桌號跟品項的菜單遞給前台,就是不確定她是胸有成竹地交出滿分答卷,還是理直氣壯地給了只寫座號姓名的白卷。

    我當真是非常不安啊,飲料點心也是她點的,完全沒法預測會上什麼樣的餐。

    說吃不下的人一般會加點那些嗎?不會吧、不會吧,我是不是該提前呼叫支援。

    我果然當不來淑女,應對不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姐,早知道就別逞強了!

    結果,等餐點上桌的空檔,可能是點的比較多才格外費時,我又冷靜下來開始找話聊,權當躺平任宰。

    能聊的話題有多少就拋多少,偶爾搭得上幾句話就會聊,雖然大部分時候我都在解釋前因後果,因為她經常不在場。

    也幸好她是小口喝著白開水聽我講故事,笑點大概也挺高的,不然我講著講著連自己停下來喝水潤喉都要噴茶了。

    最後是聊到社團,我說自己是話劇社的,她竟然露出很多事情都想得通了的表情。

    總之我說到了去幼兒園演的一場公益演出,劇名是國王的新衣,也是我演得特別入戲的一次表演。

    遭壞心的裁縫師欺騙的國王脫下華貴的禮服,穿起透明無色的空氣衣裳,舉辦遊行上街展示這人見人誇的穿著。

    國王坐擁財富地位,由此收穫許多讚美,卻快要維持不住赤裸之下的燦笑,虛偽的歡欣鼓舞能遮掩真實的愚行嗎?

    誰能為他停下這場遊街示眾,他的人民要為他演多久的奉承。

    為了不被當傻子而開懷接受的新衣服,聽話配合這場戲的臣民,無法脫身於歡快情境的國王。

    最終由年紀幼小,不該承擔死罪的男孩來做出為何國王沒穿衣服的提問,點破箇中騙局替後來政績優秀的國王和四周的民眾解圍。

    而我不喜歡也不討厭這齣劇,因為沒有真正戳穿我現實裡的騙局,一如台上演員和場下觀眾。

    「對了,妳為什麼不先用髮圈把頭髮綁起來?等一下吃飯不會不方便嗎?」

    「不會。」

    「那我拿我的來幫妳綁一下?我會綁很多髮型喔,雙馬尾、麻花辮、垂耳兔,一定很適合妳。」

    「妳是很喜歡成雙成對嗎?」

    她在有限的距離裡把身體往旁邊挪,堅決反對我的提議,看來是不喜歡被別人梳毛碰頭髮。

    像這樣的對話也不少,我得問好多個問題,問到我確切明白自己還不被信任。

    就算我知道她其實把髮圈放在了外套內側、頭髮是自己剪、有她自己更喜歡的髮型,也是後來才聽她說連理髮店都討厭。

    耳邊吹弄頭髮的燥熱和聲響等同牙科機械的嗡鳴鑽洞,只不過在理髮店洗過頭,她還會再自己洗一次。

    那種把心愛的珍貴收藏收著不給其他孩子碰的心態讓我羨慕,因為我不忍心獨有的太多了。

    然而越去把細節扒出來分辨緣由,就越是悶悶不樂,察覺生活裡的不快樂在增加,暴露它們的原樣。

    直到每次污漬擴大得遮也遮不住,只得收拾掉髒了的桌巾,為影響那幾分鐘的笑鬧而緊握顫抖的手。

    「跟我聊天有那麼緊張?還差點把水打翻」

    「沒有啊,我很鎮定的,妳看我筷子都拿得好好的,要現場夾豆子也是可以的。」

    「要玩就等要節分的時候再玩,隨便妳去路邊夾都夾不完,別撒到我眼睛裡就好。」

    「小柚子還懂開這種玩笑啊?我當然不會撒到妳眼睛,把妳跟鬼一起趕走,好運不就跟著跑掉了?」

    「我只知道再不快吃,飯會涼掉。」

    好吧,看她這樣大概是不過傳統節日的,不,該說她對沒好料可吃的節日都不太有興趣。

    要是有吃的,像我期盼有回禮的友情巧克力,都能收過她回送的白色情人節禮物。

    是挺符合節日名稱的白色小熊吊飾,還被從旁路過的砂美羨慕了一下。

    回想起來,我就是在那時深切感受到她隱藏的少女心的,實在太揪心了,以至於她又再次誤解我的恍神。

    「妳嫌棄?」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介意口水這點小事?妳看,我現在就來搶第一口了,啊~」

    然而我心思蕩漾(?),手裡叉著炸雞要搶先開吃,叉子卻被握住。

    「剛炸好,吹涼再吃。」

    「難道妳在關、心、我?」

    「不然要看妳直接被燙到嗎?」

    音階一個接一個地往上飄,我情不自禁地誇她真好,她卻沾完蜂蜜芥末又去沾美乃滋,沒考慮要番茄醬。

    怎麼不沾沾經典口味呢?我把炸雞往被我沾得不剩幾滴的紅色醬料裡沾,感嘆共同的喜好莫名就少了一個。

    「妳該不會薯條才沾番茄醬?」

    「不,我當然選糖醋醬。」

    又一個私底下會想直呼她騙人的狡猾說法,明明那僅限外食,她自己炸出來的全都會弄得很繽紛。

    起司、rou醬、海苔粉、黑白巧克力,難怪家政課會怕被人搶光,是我的話也不會想給那幾個拿了就跑的幼稚鬼。

    這樣的驚喜就該像鋪滿白飯底下的牛rou,低調地享受、默默地分享,我也夾給了她好幾片。

    「所以妳那時候是躲在哪裡啊,我怎麼一直沒看到妳躲在什麼隱密的地方?」

    「不告訴妳,說了就躲不了了。」

    「嗯...那拜託妳至少跟我說妳躲了多久,有沒有看到我做丟臉的事。」

    「妳上樓之前,我就在了。還有妳說害我便當涼掉,然後邊愧疚邊大口吃,我也有看到。」

    看啊,這就是信息差,悶聲做大事的人往往把優勢用在奇怪的地方,令人丟失臉面而不自知。

    面對我假裝難過,實則羞恥心發作的指責,她是滿臉的疑惑不解。

    「這樣妳不就是故意讓我吃的嗎!?嗚嗚...騙我請妳吃飯,好過分。啊,難道妳生氣也是裝的,其實根本沒生我的氣?」

    但我也燃起一種「我們的關係其實沒那麼差」的期盼,眼神閃亮地回望她。

    「不是。我想看妳的人品,以為妳不會真的吃,會放回我教室的桌上。」

    「嗚嗚...是我讓妳失望了,非常抱歉。妳竟然還願意跟我吃飯,哼哧...我好感動。」

    反應大,假哭,戲很多。

    如果她當時要吐槽我的話,也許會這麼說吧(但她沒有),而我也會演技很差邊假哭邊回她不帶髒字地評價算妳狠。

    有預感她是我這輩子都看不透的人,演不來又猜不準,難說她懂人情世故。

    會扎心地戳穿我,趁著我痛得還沒緩過來,不牢牢抓緊就會彷彿早有計劃地消失在我的交際圈。

    「因為妳好像很聽話,我才想測試看看。」

    「好可怕...一臉單純地說這種話。」

    僅僅是半認真的調侃,聽見她回應真實得令我感到刺耳的看法就夠恐怖了。

    「是嗎?妳就不奇怪?又不是特別尊敬我,為什麼要把態度低成這樣,攀關係就這麼重要?明明直接把飯錢賠給我就好。」

    「妳是這麼看我的嗎?我才不是想攀關係,我、我是...想要,想要盡量跟每個人好好相處。」

    「不惜放低態度?」

    那時我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尤其我當下明白從她那裡得不到什麼緩和情緒的安慰,不只是她不擅長,也是她沒有聽慣我習以為常的場面話。

    所以她不會高高在上地同情我,對我的問而不答也不做任何評價,一如往常地平靜,沒表示鼓勵或厭棄,僅憑這偶然的緣分待在一旁看我的反應。

    有時我會覺得她這樣像是隨著信仰流失,變得荒廢破敗的神像,面容模糊得說不清是善是惡。

    「妳不會懂這種心情吧?」

    「我確實不懂,因為妳接近的對象是我。」

    是啊,那又怎麼樣?要說我看錯人了嗎?我在桌下握緊了手就此沉默。

    靜下來之後,只聽得見她動著筷子把飯往嘴裡塞的咀嚼聲和店家招待顧客、四處端餐收桌的熱情吵鬧。

    等到她也安靜,碗裡剩我還沒吃完的飯,就要沒理由挽留她了。

    「我去結帳,這頓就當妳請過了,不用再特地來還我錢。」

    「等我...」

    她終於還是要起身離開,我抓住她外套的衣擺,如她所說的不惜放低姿態,泛白的指尖幾乎要捏皺她的衣服。

    「再多陪我一下,拜託妳...」

    「......」

    於是她又坐回位子,看都不看我,就顧著攪動杯底半融的冰塊,從她臉上沒能看出半點悔意。

    連帶著我發覺還有轉圜的餘地而心情好了一點,但還是沒能提起食欲把剩下的飯全吃完。

    怕她失去耐性逕自離開,我拿不穩筷子就換成了湯匙,直到看見放在我碗邊的優惠券才抬頭往她看去。

    「我不懂妳為什麼被我惹得不開心了還要叫我留下來,但妳還是能再約人來吃。」

    我被她傻得有點壞的補償給蠢笑了,就不怕我約人來抱怨她今天對我這麼過分嗎?

    「小柚子好笨,真的不體貼。要是我又約妳來,妳要怎麼辦?」

    「是妳自己要約的,不能怪我拒絕。」

    「這時候要答應才對。」

    我氣不過地拿走她給我的票券,裝作要撕成兩半,她馬上緊張得快要額頭冒汗,至少依她想呈現但表情不支持的情緒幅度,看起來是如此。

    「吵個架不至於浪費這種好東西吧,冷靜點,去找認識的人來安慰...」

    「我不想。」

    「為什麼?我又不專業。」

    「妳看起來不會到處宣傳。」

    「...那妳想怎麼樣?讓我陪妳玩到盡興再回家嗎?這附近沒什麼好玩的了。」

    放在往常,我會說兩個人玩怎麼會和自己玩是一樣的,不過她同樣不是放學就直接回家寫作業的類型,應該也都四處玩過。

    雖然在網咖吃泡麵喝飲料看漫畫和她給人的印象挺不搭的,可她真的會去那待好幾個小時,看好幾次的玫瑰人生。

    「讓我借住妳家一晚吧~」

    「首先,那不是我家。還有,妳什麼生活用品都沒帶就想到外面住?」

    「拜託嘛,我不會讓妳破費的,有缺東西的話,我會去附近買。」

    「妳先把飯吃完再說。」

    「好~」

    《是拿膚色的布料充當上半身裸露配披風的狀態,褲子也有好好穿著,然後附一些街角魔族式的溫馨相處,話嘮屬性有益於擴展內容。個人感覺黑化也挺帶感,想想一個感情豐富的老好人總算受不了孤單寂寞,就利用同情心把冷漠遲鈍且不理解情愛的騙來共度餘生(半強制愛),探索如何身心依賴》

    《玫瑰人生:一生顛沛流離的女歌手傾盡所有天賦情感地去歌唱,歷經熱戀、病痛、毒癮,備受爭議與推崇》

    她:我在妳眼裡有那麼可怕?

    晴:(瘋狂點頭)

    她:好難過。

    晴:還可以再~真誠一點點。

    [試圖調整她的表情,但失敗]

    晴:妳換個語氣試試看?

    她:我好難過,真的...

    晴:不是要參加喪禮的「我很遺憾今天是來參加這種場合」,是得要有點委屈又不能太絕望太嚴肅。

    她:我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