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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祸(上)

    村里人都说山里封印着妖怪,她从来不敢进得这么深。

    但实在没有办法了,今天如果不把药带回去,爹爹的伤会拖得更严重。

    采药少女抱紧怀中的竹编药篓,突然停下脚步。她握紧手中镰刀,指节用力到发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又被牙齿咬住。

    身后的异响在她停下后也蛰伏起来。

    林子里静悄悄的。

    少女匆匆抹开快淌到眼里的汗水,把滑到身前的两条辫子撩到身后,回头仔细张望,心跳如雷。

    没有东西。

    耳边能清晰听见的也不过她的喘息和心跳,偌大个森林居然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最后打量了一圈,突然背起药篓朝前跑去。

    簌簌……

    簌簌簌簌……

    那个声音又来了。在少女脚步抬起又落下的间隙,刚好最安静的那刻,清晰无比地挤进少女的耳朵,像是刻意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簌簌。

    簌簌簌——

    声音刹那间便近了身,少女猛地刹住脚回过头,两条辫子甩出圆弧,在视线留下残影;但辫梢落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后背残留着异样的触感,每一根汗毛都在无声尖叫,像在控诉rou眼不可见的巨大舌头轻轻舔过了它。

    森林茂密,阳光被遮挡了个七七八八,树脚除了喜阴的菌类长不出别的,纵横交错的树根如同裸露的经络,平等地想绊倒每个通过的人。高耸又笔直的一根根树干从身后、眼前一直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如牢笼一般规整又肃穆,毫不费力就能看出很远。

    看不到是什么在偷偷跟着她,也没有东西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完美隐藏。

    就像是咧开微笑的嘴,除了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一枚枚牙齿再也看不到其他。

    不,怎么能说没有呢?

    少女突然害怕起来。

    这整座森林不都在眼前吗。

    少女悚然间有种整个森林在和她对视的错觉。

    “呜……”

    她正被森林本身含在嘴里肆意玩弄,而她还不自知。

    “不……”

    她拔腿就跑。

    像是被识破了把戏却也不恼,隐约听到笑声。少女已分辨不清是谁真的在耳边笑还是她的鞋子踩烂蘑菇发出的含糊声响,她只想跑得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她要回去,回家去,爹爹还在家里等她。

    “嘻嘻……”

    这次是真的听到了清晰的笑声,如腥风拂过耳垂,撩得浑身汗毛炸起,冷汗一瞬间打湿了衣裳。

    “滚开!——”少女胡乱挥舞着镰刀,咬牙吼道,脚下更快。

    不能害怕。

    她强撑镇定,眼泪却争先恐后冒出来。

    不能害怕。

    “滚——”

    少女胡乱抹开泪水,一门心思朝前奔跑。她从未在森林里跑得这么快过,身体的所有潜能都被压榨出来,澎湃的血液一股股灌入下肢,支撑着她如健壮的小鹿一般飞快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

    听闻妖怪最喜欢人类的恐惧,所以它们特别享受慢慢把人逼至崩溃再一口口生吃掉的过程。人类的生命力何等坚韧,被嚼碎四肢还能保持清醒,他们痛哭流涕、不停哀嚎求饶或是诅咒怒骂的脸是妖怪们口口相传、最为美妙的佐料,只消一次就会上瘾。被妖怪吃掉的人连灵魂都不会留下,妖怪们所说的“吃”,是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吃。

    才不能让它如愿。

    少女奋力朝前跑着,心口聚起的一口气却在发现不管怎么跑都没有逃出这片诡异之地后开始消散。出口遥不可及,相似的笔直树木围绕着她,她仍然被囚禁在森然唇齿间面临着未知的审判。

    “不……”

    不不不……能出去的,别停下来啊!

    发软的脚先一步xiele气,少女动作慢下来的一刹那就被绊倒,跌入树根编织而成的坚硬密网中。药篓里的草药撒了出来,下一秒药篓本身也滚到地上,然而她已无暇再管。她慌忙翻身看向身后,手撑着想往后撤,右脚却被牢牢卡住。

    怎么会……

    少女奋力挣扎,左脚又踢又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右脚拔出。深色树根牢牢咬住了她的脚踝,就像咬住猎物的捕兽夹,眨眼就让血色透了出来。

    这座森林是会动的,现在它已经抓住了她。

    “滚开!”少女cao起镰刀朝树根砍去,却如同砍上金石,没留下任何痕迹。“滚开!滚开!滚开!”

    用尽全力的劈砍毫无效果,手臂被反震得生疼,虎口破裂淌下血来。

    在少女努力的同时,有薄雾在眼前汇聚,似乎就要聚为一个幽暗的实体。

    “嘻嘻……”

    笑声更明显了。眼前汇聚的影子居高临下地朝少女俯下身,类似头部的地方数点猩红幽幽亮起,密密麻麻如同昆虫的眼睛。

    “滚啊!”

    少女挥舞的镰刀短暂延缓了烟雾的聚集,但并未切割到任何实体。被挥散的烟雾慢悠悠地又汇聚过来,暧昧地笑出声音。

    “嘻嘻嘻……嘻嘻……”

    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会死在这里。

    少女握紧镰刀,突然瞄准了自己的脚踝。

    不想死在妖怪手里。

    不想。

    少女举起了刀。

    “闭眼!——”

    突然身后一个陌生声音传来,夹杂着破空而来的尖锐风声。少女下意识听从,紧紧闭上眼,然后在感觉到汹涌而出的热泪时突然开始哭泣。

    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仿佛火焰燎过干草的声响。

    “嘎啊啊啊——呜咿咿咿咿咿——”

    就算闭上眼也被夺目的光线刺痛,暖风和腥臭味同时扑上脸颊,极近的地方传来凄厉的惨叫,无法形容的扭曲声音几乎让少女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她捂住耳朵缩起身体,克制不住地大声嚎哭。

    “呜啊啊啊啊啊!——”

    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路积攒的恐惧这一刻尽数释放,少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直哭得声音嘶哑、浑身抽搐。

    等她哭了好一会儿,刚才的声音才继续说话,是一把清朗好听的男声。

    “……好了好了,没事了……”

    少女感觉到一只手轻而缓慢地拍打着自己肩膀。

    “呜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快起来,来。”

    拍打的节奏略有加快,似在催促。

    “……呜呜?”

    像是才想起还有别人在,少女抬肘蹭了几把湿乎乎的脸,有些呆愣地看过去。

    “哎呀,整得怪可怜的。擦擦吧。”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泪眼朦胧,还未看清蹲在面前的人长什么样,一块干净的方巾先盖上了她的脸。

    少女先擦了眼睛,迫不及待地睁眼看去,毫无防备对上男子弯弯的笑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脸先热了起来,忍不住缩起身子朝手里方巾又躲了躲。

    “终于不哭啦?听你之前吼那么大声,我还琢磨比我小时候勇敢多了。”一身除妖师打扮的年轻男子打趣道,笑容隐藏在黑色面罩后,露出的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月亮。他双腿大张地蹲在那,戴着手套的一双手搭在膝头,高高竖起的马尾发梢从肩头滑下又被他一扬头甩到身后。

    男子举手投足满是轻松随意,丝毫不在意背后披挂的、除妖司下发的制式披风因他大喇喇的姿势而沾上林间污泥。不过那条黑色披风看上去也着实有些年头,布料被洗得发灰起毛,边缘也破损不堪,跟男子如此年轻的声音和眼睛搭在一起说不出的违和。

    “不怕,妖怪已经被我赶跑了!”他笑吟吟地说。

    坚硬如壳的面罩似乎放大了男子的呼吸声,清浅的笑意像蜻蜓轻盈灵巧的尾尖点在少女心上,荡起层层涟漪。

    “你、你是谁?”少女下意识问出口,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急急补充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我叫莲香,家在山下村子里,我过来采药我爹爹他——”

    “——好了好了,先起来再说。”男子打断她的话,朝她伸出手。

    莲香和他对视片刻又很快移开,一双大眼飞快地眨巴。

    有一身深色作对比,男子露出的上半张脸显得特别白净,那双美目更是流光溢彩,不是一双能长在普通人脸上的眼睛。

    她红着脸搭上男子粗糙的手套,握住男子的手,借力和他一同从地上站起。

    妖怪被赶走,那处古怪的树根也恢复了原状,但莲香的脚踝还是受了伤。

    “哎!”还没站稳又坐在了地上,莲香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又硬生生收住表情、抿唇朝旁边看去,下意识撩了撩耳边碎发。

    “看来伤得不轻。走是走不了了,我背你吧。”男子毫不见外地背对莲香蹲下来,朝她张开手,“来,快上来。”

    “等等……”莲香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道,“我的药……得带回去。”

    “哦,这些啊。”男子注意到撒落满地的草药,扶起莲香的药篓,开始一株株捡药。

    不被男子注视,莲香鼓起勇气仔细打量起他的脸,妄图多看出些什么。紧贴脸颊的黑色面罩完全包裹住男子的下半张脸,硬挺的材质从脸颊最饱满处一条直线连接到下颌,完全遮盖住嘴唇的形状,连下巴也没有露出。看脸型男子是偏瘦的那类,但所幸额头饱满、鼻梁挺拔,轮廓也十分流畅,不会有尖嘴猴腮之感,反而让人一眼就觉得是美男子。而且——

    睫毛可真长。莲香忍不住反复看向那双眼睛。

    “嗯?”感觉到莲香的视线,男子抬头看过来,习惯性地笑着,“怎么了?”

    浅棕色的剔透眸子像渍过蜜,眉眼稍微一挤弄就能凭空增加甜度。

    “你……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莲香强装镇定没躲开眼,字正腔圆地说。

    “啊,忘了忘了。我叫洛川,如你所见是个四处流浪的除妖师。”洛川蹲在那捡完地上的草药,交差似的摇了摇药篓,“好了,可以走了吧?”

    “嗯。”

    “啊,等等。”以为他要起身了,他突然又放下药篓,单膝着地朝莲香靠过来、伸出手。

    莲香有些紧张地捏紧手下潮湿的树根,洛川却只是撩起了她的头发。

    “辫子都散开了。虽然这世道不太好,但女孩子还是要漂漂亮亮的呀。”洛川颇为开朗地说。

    之前情况危急,莲香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辫子散开了一条。她没想到洛川会直接帮她扎起,更没想到包裹在手套里的一双手能那么灵巧。乌黑而略有些毛糙的长发在手指翻飞中迅速变为整齐的发辫,两人一时凑得很近,近得莲香能数清楚洛川睫毛有多少根。

    不知是因为妖怪被赶走了,还是莲香终于有心思注意周围,森林此时又变回她熟悉的样子,虫鸣、鸟叫,还有风声都回到了这里,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模糊的回响,像给每一处声响都镶上毛边,那么温柔。阳光变换角度在林间投下条条光柱,菌类孢子在光中舞蹈,如一个个细小而晶亮的梦。

    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冷静之后莲香心里也有些忐忑。

    封印在山林的jian猾妖怪意外捡到死去除妖师的披风,借着不明真相的人类之手逃出,然后把整个村落屠杀殆尽。这样的故事也没少被讲起。

    不,不该毫无道理地怀疑别人,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本性善良的少女说服自己。

    洛川随手撕下自己披风边缘一小缕碎布帮莲香扎好辫子,把她的药篓和镰刀挂在身前,然后又转过身把后背朝向她,向她张开双手。

    “来。”

    莲香手扶上他的后背,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抿着唇,安静下来。

    洛川的确是瘦,但力气出奇的大,不光背起少女毫不费劲,还稳稳地踩过每一处凸起的树根,在崎岖不平的林地里健步如飞。他比莲香高了一头,被背起的莲香只觉得从未从这么高的视角看过世界,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少女没好意思完全趴他背上,用手臂支撑起身子,下巴搁在握起的小拳头上,尽力维持着礼貌和矜持。

    一路沉默,最后是洛川在某只松鼠从头顶凌空跳过后挑起话头。

    “莲香今年多大呢,怎么一个人进这么深的山里采药?”

    “我今年就满15了。”莲香简单说了爹爹受伤的事。

    “外面现在打仗嘛,伤药紧俏得很。妖怪也多。”洛川叹了口气,“15啊,还是小孩子呢。”

    “也不小了。”早就独当一面的莲香不乐意别人说她小,偷偷摸了把洛川的头发。

    如缎面般光滑柔亮的长发,无论如何也和四处流浪几个字扯不上关系。

    “觉得无聊可以玩我头发,但是不要拔啊。”洛川说玩笑话先把自己逗笑了,短促的笑声闷在面罩里,“算了,随便你吧。”

    “洛川……”莲香犹豫了下,改口叫道,“洛哥哥接下来要去哪?”

    “不知道呢,先找地方休息吧,天黑了可不想呆在林子里。”

    “那,洛哥哥可以来我们家,你可以睡我哥哥那屋。”

    “那你哥哥睡哪?”

    “爹爹说哥哥要等打完仗才会回来。唔……他走了那么久,原先的被褥都烂掉了,还得收拾一下——不过很快!回去我就能找到好用的!”怕洛川嫌麻烦,莲香马上补充道。

    “嗯……”洛川却兴致不高,语气里透着勉强。

    莲香有些不安,又说:“娘、娘不在,家里只有我和爹爹两个人,如果洛哥哥能去,爹爹也会很开心的。而且洛哥哥还救了我……”说到一半少女也没啥底气,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我又没说不去。”

    洛川轻飘飘一句话,莲香一下开心起来,脸上露出笑容的同时又想藏起来,于是把脸埋在了洛川背上。

    “嗯?怎么了?”洛川看不到后背莲香的模样,只觉得后背被软乎乎地碰了一下。

    “洛哥哥……身上好香啊……”

    温热的体温蒸腾起没闻过的药草味,透过层层布料、护甲钻入少女的鼻腔,就常人来说不算好闻的味道,对采药少女来说却刚刚好。

    “这可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洛川又笑起来。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两人很快就走出林子回了村。陌生的除妖师出现在村落不免让人紧张,但莲香解释过后大家放下心来,变得格外热情。

    “哦哟,真俊啊!”

    依稀听到这样的评价,莲香先不好意思起来,声音压过议论声指挥着洛川先把她背回了家。

    老父亲还卧病在床,莲香腿又伤着,做饭的重任就落在了洛川头上。

    “啊呀……”莲香显然忘了这一出。

    “没事没事,你快去照顾你爹爹吧,”洛川倒是不介意,解下披风胡乱叠了几下放在一边,麻利地摘下手套又挽起袖子,露出肌rou线条明显的手臂,“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虽然只是两截小臂,但过分白皙的肌肤晃得莲香一阵口干舌燥,她木愣愣地点点头,拄着现削的木拐离开厨房,靠在墙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手也那么好看。骨节分明,十指又细又长。

    因着日常和各路狡诈的妖怪打交道,除妖师的手多半带疤,断指和畸形都很常见,洛川双手却是洁白无瑕、甚至十分细腻,如他的头发一般,绝大多数时候只会出现在富人家最受宠的少爷身上。

    很奇怪。

    但是他又确实赶走了妖怪。

    莲香甩甩头,拖着伤腿去门口收拾药材。

    先守着他别让他去村——

    “——哎!香丫头!听说你家来了个美男子?”

    突然来了人。

    “哪有的事,没有!”看到来人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最喜添油加醋咋咋呼呼地传闲话,莲香不免有些厌烦地皱起眉头。“别听他们瞎说!”

    “好多人托我过来看一眼呢!我不看到人可没法儿交差!在哪儿啊?”妇人丝毫不见外地绕过莲香朝里走,一路左顾右盼,“哎,人呢?你把美男子藏哪儿了?啧啧,小小年纪心思真多哟!”嗓门儿特别大。

    “你——哎,你回来!等等!”莲香拄着拐自然没有腿脚利索的人走得快,追上去的时候,妇人已经摸到了厨房。

    “哎,这……”妇人愣在了门口。

    莲香过去时看到洛川正仰头喝水,遮脸的面罩放在台面上,抬起的下巴尖尖的,依旧是洁白无瑕,甚至因为沾了水而微微发光。莲香一下忘了阻止妇人的话,眼巴巴地望着洛川,期待他露出正脸。

    破口的粗瓷碗遮住男人整张脸,大口大口吞咽的动作不断鼓动遮住修长脖颈的高领,不难想象领子下凸起的喉结会是如何剧烈的上下滚动。

    莲香忍不住咽了口水,一口气吸到尽头还未来得及吐出,洛川突然把碗放下,毫无防备地和门口两人打了个照面。

    终于毫无遮挡、露出本来模样那张脸,不光不美,甚至十分可怖。

    “呸呸!真晦气!”妇人最先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当面啐了一口,比她来时更快地扭头就走,一路走一路还在说“晦气”“晦气”。

    “不是……她……”对上视线,莲香一时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她、她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语无伦次地说了句苍白的谎话。

    “没事,我都习惯了。”洛川挠了挠自己脸上残留的面罩印子,无所谓地说,“让人看看也好,总不会再有人好奇我长什么样了吧?”洛川照常扬起微笑,只是这笑容再也不能让人如沐春风了。

    在洛川被面罩遮盖的位置,他的下半张脸,横着一道三指多宽的蛇样刺青,像是被喜爱恶作剧的造物主大笔一挥,把原本俊逸潇洒的男人一笔画成了恶鬼的模样。刺青是黑白两色,如黑白相间的银环蛇横向爬过整张脸,把头尾没入领子,不知一直延伸到身体何处。对比强烈的颜色覆盖掉唇色,连嘴唇的形状也一并剥夺,仿佛柔软的唇瓣凭空消失,嘴巴成为脸皮上一道用刀划开的口子,一微笑就露出森然齐列的牙齿。

    莲香想到森林里围困她的一颗颗笔直的树,不禁打了个寒战。

    “吓到了吗?”洛川戴回面罩,“现在后悔留下我还来得及哦。”语气依旧放松。

    “是……是妖怪吗?”莲香问。

    这种刺青样的大片痕迹一般都是跟妖怪接触之后留下的,这是常识,所以那位妇人才会一看到就说晦气。

    “啊,是啊。”洛川爽快地承认道,“能活着就很不错了,我是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啦。”见莲香半天不说话,但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洛川开始主动赶人,“好啦,快回去做事,我必须得在天黑前回屋休息,我们得加快点进度了。”

    莲香听话地走了,不过看背影依旧失魂落魄。

    匆匆在天黑前解决掉晚饭,洛川郑重其事地把莲香叫到跟前。

    “听着,天黑后,不论我屋里传出什么动静,都不要管哦,只当没听到就好。”他无比认真地说,“如果你现在害怕也没关系,我会马上离开。”

    “我不怕。但是,”莲香不明白,“会有什么动静呢?”

    “你只用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洛川笑眯眯地说,又伸手捋了捋他帮莲香扎的那条辫子,“相信我,好吗?”

    莲香乖乖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虽然这个男人身上一堆疑点,但是……莲香想着他全无戒心地把后背对着自己的样子,按捺下心里的些许不安,又重复了一遍。

    “我相信你。”

    锁上门窗,布置好障眼法,洛川开始脱衣服。脱下面罩、解开鞋袜,男人赤脚踩上屋子中央的地铺,把一身大大小小的护甲摘下、整齐地摞在旁边。手脚的绑带和外衫因为绳结众多脱起来稍显麻烦,洛川慢条斯理地一处处解开、剥离,直至身上只剩一件轻柔的雪白单衣。

    天黑得恰是时候。洛川似有感应抬起头,目光若越过厚纸糊过的窗户送别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

    “呼……来吧。”白衣飘飘的瘦削男人慢悠悠地坐下,扯松了腰带。

    除了脸上,洛川整个上身都有黑白两色的刺青,顺着脖子爬过锁骨一路延伸向胸口和后背,但被衣服遮挡看不出来是什么,仿佛只是杂乱的黑白条纹交织成一片。

    摆在屋角的灯火被莫名的气压捻瘦,屋里骤然昏暗,微弱的光线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熄灭。

    “唔……”

    一股奇特的气息萦绕在洛川周身,他额前碎发被轻轻吹起,皮肤表面的刺青似乎游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深邃、逼真。仿佛虚空有细腻的画笔不断落下,刺青暧昧不清的边界变得凝实、细节得到添补,脸上那道蛇样痕迹慢慢被描绘为毛茸茸的尾巴。

    烙印在洛川身上的,赫然是一只白底黑纹的猛兽。

    在每根毛发都变得纤毫毕现后,刺青从皮肤剥离,像一张华丽的面具撕下,而面具脱离皮肤囚禁的那一刻就开始获得自由、变为它自己。

    像是感觉到疼痛,洛川闭眼皱起眉、手指抓紧身下床单,垂下头深深地喘息,额前渗出细密的汗水。终于展现出原本面貌的他如众人期待的一样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这份美貌被汗水打湿,更显露出一股格外轻盈剔透的破碎感,让人见之不忍呼吸。

    虚影一边剥离一边从尖端化为实体,转眼便挤开洛川松垮的领口露出他胸前层层紧缚的白布。

    “别给我撕坏了……”洛川有些虚弱地嘟囔着,主动拉开里衣露出一双圆润的肩膀,然后开始解胸前的布条。

    眨眼间,长长的兽尾已彻底变成实体,蓬松的毛发舒展在空气中,如在阳光下缓缓绽放的花朵,每一丝颤动都吐露出渴求和贪婪。

    “呃……别闹……”

    兽尾向后勒住洛川的脖颈强迫人抬起头,又环绕一圈把尾巴尖塞进人嘴里。

    “唔……”洛川想说话,但毛茸茸的尾巴一直往他嘴里钻,于是他认命地含住,晶亮的唾液把黑白相间的兽毛粘连成绺。

    太深了。

    “哈啊……”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听着妩媚了许多,修长白皙的脖子不见突出的喉结,胸前布条解开后更露出的一对饱满圆润如水滴的柔嫩rufang——眼前这个除妖师分明是一名女子。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洛川皱眉轻咬着猛兽的尾巴尖,浑身都冒出晶莹的汗水,隐忍地哼哼着。脖子上的汗水最先汇聚成股,顺着透出青筋颜色的脖颈淌下,在深陷的锁骨窝蓄成两汪透亮的春水。

    “洛哥哥……”

    一个低沉醇厚的男声阴嗖嗖地响起,听不出具体情绪,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不开心。

    “别闹……唔……”洛川扯出嘴里的尾巴,但身子突然一歪,像是被人突然挠了腰,手里忍不住握紧了尾巴。“嘶!你跟小孩吃什么醋!”

    尾巴状似柔弱地在她掌中挣扎了一下,然后缠绕上她的手臂,细细磨蹭。

    轻薄的里衣被从后面扯下,洛川汗湿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除妖师饱经锻炼的身体不似寻常女子,紧致流畅的肌rou覆盖全身,腰腹线条被汗水涂抹后更显凹凸有致。只是洛川还有一处与常人有异,她的腋下和私处如幼女般光洁干净,未生一根粗黑的体毛。

    尾巴从手中逃走,一只跟人类脸差不多大的雪白虎爪搭上她的肩头。收起爪尖的兽爪又厚又软,看似毫无危险,但没人会怀疑这个尺寸的虎爪的攻击性。

    庞大的兽影趴伏在洛川身后,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更加真实。

    “洛哥哥。”那把男声还是这么叫着。

    硕大的白色虎头扬起,像是猛地挣断某种不可见的束缚。它晃了晃脑袋、抖了抖圆乎乎的耳朵,把下巴靠在洛川另一个肩膀,伸出舌头舔了口自己的鼻子,睁开一双深邃的碧绿眼睛。

    不消片刻整只白虎就从皮肤刺青彻底变为实体,超过三米的虎身蜷缩着把人类圈在中间,过于厚重的身形显得它怀中靠坐的人类格外娇小。

    屋角的灯火重新稳住,橙黄的暖光又照亮了不大的屋子。

    白虎嗅了嗅洛川耳后,无视她“好痒”的推搡,仰头咬断了她的发绳。青丝如瀑落下,温柔地披散了白虎一头一脸。

    “洛哥哥。”白虎不放弃地叫着,鼻子拱着洛川散开的头发,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然后被挂了一舌头的头发。

    “不长记性。”洛川抬手想帮它清理,却被虎爪用力一按,整个人朝前扑倒,“你——”

    粗粝的舌头带着湿滑的头发舔上后颈,洛川未出口的话化为柔软娇气的鼻音,后背一阵酥麻,大脑放空,一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你背她了。”白虎一边舔着洛川的后背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人声,“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地上如春草蔓延一般长出了白底黑纹的细密兽毛,如一块巨大的兽皮铺在地上,温暖而舒适。

    白虎甚至不愿意她睡在莲香家的地铺上。

    倒是随便怎么折腾都不怕了。

    “都说了——嗯啊……”

    带着rou刺的舌头毫不留情地把洛川的后背舔得发红,疼痛变得习惯后生出异样的快感,洛川没忍住叫了一声,想翻身,被白虎一屁股坐住整个人动弹不得,然后继续被舔。

    被压住下半身倒不至于喘不过气,不如说皮肤被温热厚实的皮毛紧密包裹缠绕的感觉有些过于美好,类似于人类之间的紧紧相拥。无法抵抗的绝对力量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只想战战兢兢地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看它会把自己带去什么地方。

    “嗯……”

    洛川被舔得有些情动,双脚绞在一起,明显感觉到腿根的湿滑。她双手支撑着上半身,紧绷鼓起的后背肌rou让脊柱沟变得更深,蝴蝶骨将皮肤高高顶起,仿佛一双翅膀马上要破体而出。

    猛兽垂眸欣赏人类后背的优美线条,如宝石般璀璨的碧绿竖瞳含着明显的笑意。

    “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呢,洛哥哥?”

    “烦死你了。”洛川没好气地说。

    “是吗?”男声听着并不恼,只是突然用尾巴扫过人脚掌。

    “嘶……”洛川条件反射地缩紧脚趾,想抬脚躲开,并躲不开,“你、你有本事别用兽形!”

    “用人形洛哥哥也没赢过啊。”白虎语气悠哉,似乎很喜欢逗弄人类。

    妖怪用人形也还是妖怪,人类当然赢不了。

    “你——”洛川还想嘴硬,突然腿间挤进了一根硬邦邦、温嘟嘟的东西,“喂!等等!”

    “嗯?但洛哥哥‘这里’明显等不及了啊。”

    白虎挪动身子,把伸出囊袋的生殖器继续往前顶了顶,尖端轻轻吻上洛川湿乎乎的私处。

    身体最软嫩处被突然戳到,洛川娇躯一抖,脚趾下意识蹬地想要逃跑,但地面柔顺的兽皮根本受不上力。

    “真湿啊。”

    白虎一下下用性器尖端磨蹭着湿滑的软rou,如同一只灵活的手指不停拨弄着花瓣,惹得花心浸出更多的蜜来。

    猫科动物的生殖器大同小异,整根都是rou粉色,平时藏在铃铛般的囊袋里,勃起伸出来才发现还蛮长一根。如今这根差不多有洛川小臂长,呈前细后粗的长锥形,最粗的地方抵得上人类大半个拳头。除了形状和尺寸,还有一点值得说道的就是,在靠近生殖器根部一圈布满了倒生的rou刺,乍看仿佛某种刑具。

    此时这根刑具抵在洛川xue口,正跃跃欲试要捅进去。

    “……”

    早已品尝过这根的洛川攥着拳头没说话,一头长发散乱着,眼尾微微泛红,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

    白虎性急,没多磨蹭就开始顶入。两指粗的尖端进入得毫不费劲,滑腻的体液被寸寸挤出,给白虎的性器涂抹上微酸的独特气味。人类趴伏着,又被死死压住,白虎比往常更早地感觉到阻力,紧致的甬道死死咬住了它身下,仿佛一寸也不能再退让。

    “嗯……啊……”被缓慢贯穿的快感让洛川仰头发出悠长的呻吟。她揪着地上长出的兽毛,脚趾蜷缩、大腿紧绷,拉长了喘息等着一个痛快,红印未消的后背又开始出汗。

    往常白虎总是一下捅到底,虽然凶猛粗暴得让人眼前一黑,但也不像今天这么慢慢的、磨得人分外难受。

    “你——”她忍不住要催促。

    “——嘘。”白虎却不让她说话。

    洛川正疑惑白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听屋子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洛哥哥?”门外传来莲香的声音,少女似乎鼓足了勇气、做足了心里准备,虽然开口有些颤抖,但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我、我看屋里灯还亮着,你还没休息吧?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下午的事,还是想……跟你稍微、稍微说一下……也不是太重要的事……不是,虽然不是太重要,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

    要死了。

    在门外少女叫出那声“洛哥哥”时,白虎也在她耳边同时这样叫道。男声和女声的“洛哥哥”交织在一起同时传进耳朵,莫名的羞耻夹杂着紧张,洛川还未作出反应,白虎突然如她所愿地狠狠顶到底,并且猛烈地抽插了起来。

    要死了。

    门外少女说出的每个字都伴随着洛川私处飞溅的汁水。兽形作为妖怪的原型,本就是他们最熟悉、也最易发挥力气的形态,更不用说白虎刻意加大了力度,一次重过一次的顶撞几乎撞碎她的盆骨。白虎超长的性器一次次戳到深处,洛川敏感的xue口被完全撑开、还不断被细密的rou刺碾磨、蹭剐,体内的悸动一波波打得她晕头转向,脑子里一片精光乱闪如同炸开了朵朵烟花。残存的理智驱使她狠狠咬住自己手腕,眼角被强烈的刺激逼得淌下眼泪,一口气哽在喉头出不来也进不去。只要她敢张嘴,那必定是刻骨缠绵的yin声浪叫。

    要死了。

    白虎坏心眼地卡在这个节骨眼狠狠要了她,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就把她干的浑身瘫软、汗流浃背。洛川汗湿的脸颊沾着头发,漂亮的眸子失了神,身下如失禁一般喷出晶亮的yin水,沾湿了白虎腹部柔软的长毛。

    “……”白虎似乎很满意,抽出湿淋淋的性器,低头蹭了下洛川的脑袋,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

    洛川还陷在高潮的余韵里,喘着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迟早被你干坏掉。”

    “不会的。”白虎凑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容器,怎么会坏呢。”

    “洛哥哥?”门外,说完一通没等到回应的莲香又叫了一声。

    “唔——”洛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想回答,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嗯?”

    她满目惊异,侧头突然对上一双浓密雪色睫毛下的碧绿眼睛。

    变为人形的白虎趴在她背上,头放在她的肩膀,亲昵地贴着她,用着她的声音替她回答了。

    “干嘛?”

    同样变为人类形态的性器又挤入她的腿间,毫不客气地捅了进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