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大西洋暖流

    北大西洋暖流本应给冬天的西欧带去温煦和风，偏偏撞上这两天下雨，杜颖方推门走出咖啡馆，迎面就打来一阵带着雨丝的朔风。

    好似吹进人骨头缝里去了，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抱紧袋子里几杯热咖啡，加快脚步回到摄影棚。

    早上9点多，拍摄已经进行有一会儿，众人正在休息，杜颖推开摄影棚的门往里走，将咖啡依次分给工作人员，口中说着辛苦了。

    不一会儿，袋子里就只剩最后一杯。

    她知道那是一杯爱尔兰咖啡。

    江媚青曾经嗜酒，但也只有一阵子，很快她就凭借过硬的自制力将其戒了，后来她就不再碰酒。身为江媚青多年的助理，她知道那并不是为了身体健康还是其他什么的，而是因为害怕陷入欲望的漩涡。

    对欲望的放纵时常让江媚青感到恐慌。

    然而半个小时前，江媚青却让她去买酒，说有点困，需要酒精提神。

    这个理由很正当，自从飞机落地，这段时间她整个人就跟打着陀螺转似的，从这个剧组到那个摄影棚，要么拍广告，要么拍杂志，中间还穿插了一个电影节的行程，没时间休息。

    年底了，商圈要赶kpi，娱乐圈的活动同样密集，原本江媚青自从拿下影后桂冠，就不再强迫自己迎合这些，所以行程并比忙碌，造成现状的主要源头是一部电影的客串，电影中她饰演着主角的母辈，戏份原本预计半个月结束，可她不知怎么了，跟导演商量说尽量一周内结束。于是这一周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赶工，能不困么。

    杜颖虽然不解，却也体谅她，可她到底不想她再回到那种状态，这才买了一杯含有酒精的咖啡。

    然而在看见江媚青手里拿的东西时，杜颖彻底明白了缘故。

    江媚青手里拿的是杜颖工作专用的手机，她用来对接与沟通商务行程，没什么私人内容，因此并未对江媚青隐瞒密码。

    此时江媚青正坐在摄影棚的角落，周围光线不大明朗，手机苍白的蓝光分明地映照着她的脸庞，她垂目专注地看着屏幕。

    屏幕中，白绿相间的软件rou眼可见地打开。

    是微信的聊天界面。

    杜颖来到江媚青身侧，将咖啡放在她面前。

    江媚青闻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她一侧的桌上，“刚才有电话进来。”

    “谁的电话？”

    “不知道，没说几句就挂了。”

    杜颖不再追问。她想江媚青一定已经看到江媚绮发来的信息。杜颖在心中暗自后悔，应该把聊天记录删掉的。

    她们之间沉默着。

    过了几个瞬息，身旁的江媚青像是无法忍受一般突然开口，“小绮恋爱了。”

    是确定的语气。

    “小绮？”杜颖一惊，忙打开手机查看聊天记录，却并没有这一信息，而且她们远在大西洋，江媚青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没来得及细想这件事，就听江媚青又说：“真是为她高兴。”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杜颖侧首看她，她的嘴唇贴着咖啡杯的边缘，小口呷着。

    她问：“对方是谁？”

    “她同校的同学，年龄相仿，”江媚青看向她，还笑了笑，“还是个alphe。”

    在分化之前，没人相信那么优秀那么美丽的江媚青会是beta。尽管江媚青时常为此庆幸，没有发情期也没有信息素的控制让她能够更彻底地掌控自己。

    她是喜欢自己beta的身份的，可如果有一个alpha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难免低对方一头，尤其对方还是小绮女朋友的时候。

    杜颖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寻常地追问：“人怎么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谁知道呢。”她顿了顿，“对方的家庭情况还有点麻烦。”

    不是好，也不是坏，而是麻烦，微妙而精确的形容。

    近期，梁绚对这个“麻烦”算是越来越深有所感了。

    梁绚并不了解家里的生意，而家里也从未强迫她继承家业。从小到大她都活得太自由，想学电子琴，家里支持；想考音乐专业，家里也支持；组乐队参加比赛，母亲甚至为此自豪。因此直到新亚集团要收购公司，她才知道家里的困难。

    这些年，她享受了家里给予的自由，并且存心感恩，所以就算再难堪，她也还是决定答应江媚绮的要求。

    然而麻烦还不止这些。在详细了解了家里情况后，她才知道原来先前为了谈项目，她爸梁进曾陪同客户去过几次赌场，她也不知道是客户故意设计，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一来二去竟然染上了赌瘾，还因此欠了一大笔钱。

    原本这笔钱并不值得担心，梁进想只要用心经营公司，还上钱只是时间问题，大不了这几年拮据点就是了。可在此之前，新亚集团却盯上了大盛地产。

    谈判初期，大盛地产自然也给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卖价，可新亚集团觉得大盛地产不值那个价，直接砍了个对半。

    在新亚集团的面前，大盛地产只是一间毫无话语权的小公司，如果这次拒绝大盛地产的收购，往后在京港恐怕难以生存。而在几次谈判的商议中，对方代理人显然也有意透露这一信息，即如果谈判破裂，不排除会封杀大盛地产的可能性。

    梁进为了愁得日夜难眠，终于决定伪装他杀骗保。

    下午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梁绚人还在学校。

    闻讯赶来医院后，手术室外的ct灯还亮着，她揽着焦灼的母亲周蕙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一面安慰一面责骂梁进八成是脑子进水了。

    从下午等到天黑，终于救回一命已经是晚上8点多，她正要松一口气，结果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又说梁进可能患有肺部疾病，“极大可能是肺癌，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需要拍个胸部ct仔细检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然而在听闻这个消息的当下，周蕙反而没有下午那么不安了。她拧着眉思索了一番，只让梁绚先去楼下买份晚饭填饱两人的肚子再说。

    医院附近的餐馆都比较清淡，梁绚本身也没什么胃口，就买了跟母亲一样的馄饨。

    等候的时间大概要五分钟，她随便坐了张空椅并掏出手机消遣。

    刚一按下右侧的开机键，亮起的屏幕忽然弹进来一连串信息。

    信息署名统一都是江媚绮。

    梁绚打开软件简单翻一翻，最新一条是未接通的语音通话，时间显示17:54。

    梁绚脸上不屑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心想该不会江媚绮是要翻脸吧，于是立马回拨了过去。

    打了两三通才接通，忙音停止，那边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喂”。

    “喂，你睡了么？”

    “没有，你干嘛？”

    “也没干嘛，就是想跟你解释解释，我下午不是故意不借你的电话，我是临时有事……”

    “什么事？”

    “就……家里人进icu了，我等在手术室外面，没看手机。”

    那边停顿了一会，“icu？”

    “嗯。”

    “哪家医院？”

    她报了医院的名字，那边立即应了一个好，然后说：“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