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熾白的日陽覆蓋在一片蓊鬱中,扶疏的枝葉織成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了炙熱燠氣,光線鑽進縫隙中在泥濘的地面投射出繁光點點,隨著夾帶淡淡芬多精香氣的微風徐徐晃動。 暗潮洶湧被包裹在祥和寧靜的外衣中,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伴隨刀槍錚鳴之音,隱隱迴盪在森林間。 已經有人打起來了。 若海依緊緊跟在餘生後頭,交鬥聲雖小卻不絕於耳,反觀他們所在的位置,既寂靜又和平,還能聽聞蟲鳴鳥叫,倒顯得他們才突兀。 軍靴踩在鋪得厚厚一層的落葉上,發出細小的聲音,餘生神色平靜,目不斜視地直往前走,好似對此地瞭如指掌,她明明聽說這是他第一次參賽,可他淡然自若的模樣又讓她忍不住懷疑…… 忽地,一陣樹葉摩擦聲從右前方的矮灌叢傳出,若海依嚇得顧不得身份尊卑,一個箭步縮到餘生背後,小手更是抓緊了他的衣角,心臟怦怦直跳。 餘生停下腳步,對於她下意識的依賴行為不發一語,冷淡的視線望向樹叢,仍是一副放鬆的姿態,全然不擔心是否有危險性。 一顆毛絨絨的小頭探了出來,烏黑發亮的眼珠靈活地四處張望,在看到立在不遠處的兩人時,迅速拖著身後的大尾巴逃之夭夭,一下子消失在視野裡。 「……」這危機四伏的森林裡居然還有松鼠這種可愛的生物! 「看完了嗎?」 餘生毫無溫度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她連忙鬆手後退兩步,語氣有些懊惱,「對不起……」 餘生的唇瓣微掀,話還未出口,倏地神色一凜,他抬手在唇間一豎,示意她安靜別說話,冰冷銳利的眼眸眺望某個方向,眉宇間染上了嚴肅。 若海依不知他察覺到什麼,只聽話地閉上嘴,在餘生抬腳繼續往前走時馬首是瞻,只不過步伐放得更輕,深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踩在腳下的泥土鬆軟而潮濕,隻手遮天的枝枒擋住大多數的光,森林中的濕氣頗重,不時有被驚擾的蟲子在裸露的地根中來回爬行蠕動,就算是本身不太怕蟲的若海依,也不免感到不適。 天色猶亮,多數的生物仍在沉睡,白日裡的森林還算安全,需要注意的是散落在各處的對手,極有可能隱藏氣息守株待兔,就等著甕中捉鱉。 若海依跟著餘生來到一處水域,小型湖泊鑲嵌在一片還算平坦的矮植被區,淡淡水氣被風挾帶著拂向額際,吹散了悶熱,鼻尖隱隱還能聞到青草混泥土的氣味。 一直待在逼仄昏暗的大樹林,如今到了開闊明亮的地方,若海依的心也豁然明朗,她難掩高興地向前邁去,一時間竟也沒去注意餘生的動向,更是將他的叮囑拋到腦後。 餘生正查看樹墩下野獸留下的腳印,粗壯的樹幹上更是留有鋒利尖爪的抓痕,依大小可知野獸大概的體型,由新舊程度則可判斷出蹤跡的遠近。 還未得出結論,若海依的腳步聲卻迅速遠去,他唯獨感知不到她的氣息,等他抬頭時她已然極靠近水域邊緣,他心下一沉,神情剎那變得森冷警惕,當機立斷地朝她厲聲大喊:「後退!」 如同怒吼般的喝斥嚇了若海依一跳,她本能地回頭,就在這時,她身後平靜的湖面驟然一陣水聲響起,身形巨大的怪物破水而出,激起的水花宛如滂沱大雨,澆濕了她整個人。 整個過程就發生在一瞬間,餘生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激光槍,威力強勁的能量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速射出,極為精準地射中了怪物佈滿光滑鱗片的臉部,正要俯衝攻擊若海依的動作因慣性而向後仰去,一陣難聞的燒焦味飄散開來,怪物痛得怒吼出聲,宏亮的叫聲響徹天際,驚起正在枝頭上休憩的鳥兒。 若海依這下也知道自己闖大禍了,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餘生,在他的命令下躲藏在一旁的矮灌叢中,也不管泥濘的地面有沒有咬人的蟲子,只盡可能地隱藏好自己,以免又引來危險。 怪物因剛剛的攻擊被完全激怒,墨綠色的獸瞳閃著嗜血凶狠的光,緊盯著面前的餘生不放,戰鬥一觸即發。 餘生手握激光槍,即使面對不知名的龐然大物也面不改色,只冷靜地仰頭與之對望,似乎正在等待怪物的下一步。 很快,怪物便發動猛烈的攻勢,毒蛇般的長頸如閃電襲來,血口大張的口腔裡利齒密布,令人遍體生寒,只見餘生輕盈地往後一躍避開了巨顎,地上被砸出一個大坑,能量彈近距離地打在怪物右側的眼珠上,有黏稠的液體噴濺而出,又是一聲徹天的痛吼。 獨眼的獸瞳轉為暗紅,靈活地閃開接連射來的能量彈,怪物仰頭嚎叫,下一秒竟脫離水面,朝餘生急速滑行而去! 若海依以為這種水生怪物僅能在水中活動,沒想到居然能離開水域到陸地上肆虐,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慌張的視線趕緊看向餘生。 餘生顯然也沒料到,不過他反應極快地側身閃過,回身一槍打在怪物的腹部鱗甲上,比臉部更為堅硬的肥厚軀體立時出現比手掌還大的一塊腐蝕焦坑。 幾乎是在下一秒,粗壯的尾巴以劃破空氣之姿橫掃過來,氣流翻騰捲起地上的殘葉,連帶附近的樹體都輕微晃動,餘生眉眼森冷,敏捷地躍身一避,右手指尖瞬間召喚出具象化武器,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刃被他握於掌心,刀鋒宛如寒冰刺骨般隱隱覆蓋一層碎光,像極了主人的氣質。 離了水的怪物行動明顯變得更為靈敏,就算不知其習性餘生也打算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很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此一想,在怪物又一次張口襲來時,餘生修長的身影宛如弦上的箭般急射而出,只見寒光一閃,怪物的腹部被利刃畫出一道大口,黏稠又帶有腐蝕性的液體頃刻間猶如破了口的水管爆裂開來,被噴濺到的植被像被抹去了顏色,迅速枯萎捲縮。 餘生風馳電掣地穿梭在一片腐蝕雨中,快得只剩殘影,趁怪物疼得嘶吼著翻滾扭曲之際,手中的利刃化作一道光,以rou眼難辨的速度猛地深深刺進怪物最為脆弱的頭頂! 還來不及發出吼叫,怪物眼裡的光芒便熄滅了,轟地一聲,巨大的軀體坍塌下來,地面隱隱震動,最終一切回歸於寧靜。 餘生立於怪物的頭側,頎長身影甚至還沒有倒下的腦袋高,更顯得人渺小如蟻,然而卻是這樣的人以雷霆之姿迅速果斷地殺了怪物。 餘生放開了握住刀柄的手,武器如玻璃碎片般緩緩碎化消失,他轉身朝若海依走去,見她仍怔愣地望著他,他淡淡開口,「下次還敢擅自亂走?」 若海依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不敢了,對不起……」她已經在深刻的反省了。 她躲在旁邊從頭看到尾,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好不被發現,雖然早就知道什麼忙都幫不上,可這次卻是自己害他被迫與怪物交鋒,他卻一句責罵也沒有,自責又愧疚的感覺快把她給淹沒。 餘生雲淡風輕地睇了她一眼,抬腳往另一個方向前進,若海依自然是趕緊跟了上去。 太陽逐漸西斜,橙紅的霞雲昭示夜晚即將來臨,更多生物隨著月亮的升起甦醒過來,正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等待盯上的獵物。 濕透的衣裳黏膩又沉重,絲綢般的黑髮服貼地黏在臉上,隨便一擰擠出的水都能滴答滴答往下墜,深諳自己沒資格提出來說的若海依強忍難受踩著小快碎步像個甩不掉的影子跟在餘生後面。 入夜的氣溫迅速下降,吸飽水分的衣物透出刺骨涼意,寒氣侵入白嫩的嬌膚,在表面激起陣陣細小疙瘩。 若海依忍不住用手臂環住自己,好像這麼做就能阻止體溫的流失,嘴唇也因為整整一天未攝取水份而發乾,吞唾液都感到喉口微微刺痛。 「今晚就在這休息。」 餘生熟練地扎起火堆,裊裊煙霧升起,橘紅色的火光替黑暗點燃了一抹色彩,熱源很快就讓周圍的空氣暖和起來。 「待著。」留下簡短的一句話餘生便消失了。 若海依抱著雙腿坐在火堆邊,四肢冰涼僵硬,即使離火源這麼近,仍無法驅散附著在肌膚上的寒意,她閉上眼將臉埋進雙腿間,夜晚的森林連蟲鳴聲都聽不見了,只剩木柴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恍惚不知過了多久,餘生回來了,手裡多出一個墨藍水壺,另一手拿著巨大葉片做成的包袱,裡面放滿了鮮豔欲滴的漿果。 「吃掉。」將東西放到她腳邊,他走到靠泥牆那側倚靠坐下。 若海依已經慢慢習慣他的惜字如金,空空如也的胃袋在看見食物的那刻應景地發出咕嚕聲,她才想起大半天都沒吃過東西,飢餓感遲鈍地被喚醒。 「……你呢?」見他把食物和水都給她了,自己卻什麼也沒有,她細聲問道。 「不用妳管。」還是那麼冷淡的回答,在對視上那雙泛著擔憂的水眸,不知怎麼,他又補了句,「吃過了。」 若海依這才放下心,捻起葉片上的漿果放進嘴中,一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擴散開來,稍稍減弱了疲憊,她忍不住一連塞了好幾顆,腮幫子都變得鼓鼓的。 餘生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乾淨的水源,入口的水清甜甘涼,喝下去的剎那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吃飽喝足,她舔淨指上的殘汁,掀眼偷偷看向對面的男人,他閉著眼睛,清冷俊美的臉蛋在火光的照映下多了幾分暖意,柔化了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顯得沒那麼不近人情。 累積的疲倦到了臨界點,神經如同拉緊的弦一樣緊繃,各種因素匯聚於此刻猛烈地反撲,當生理需求被滿足時,大腦的運轉開始慢慢降速,若海依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清,抵抗未果之後黑暗如願地吞噬了她的意識。 餘生睜開眼,見她仍維持同個姿勢陷入沉睡,他又等了一小會才熄滅火堆,四周頓時又恢復到漆黑的狀態,唯有月亮溫柔地照射黯淡光芒,在萬物身上灑落細緻的碎光。 其實在這種殺機重重的詭譎森林並不能紮營生火,明亮的火焰最容易引來飢腸轆轆的野獸,燃燒產生的煙幕更是等於將自身的位置暴露給他人,這種行為幾乎可以算是自取滅亡,即使是頂尖老手也不敢輕易為之。 然而餘生也不曉得自己這是怎麼了,按理來說她替自己惹了麻煩,他應該要生氣才對,可他竟然連反感都沒有,或許是因為看到她渾身濕透克制不住地顫抖,也或許是因為明明好幾次差點被枝條絆倒仍咬牙不吭聲地緊緊跟著自己,一股陌生的心情如輕碰水面時微微蕩漾的波紋在心裡蔓延開來,迫使他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反常的舉動。 他並不是一個具有憐憫心的人,這種情緒在戰場上是最多餘且最致命的,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可以被挾持的弱點。 若海依是他少數接觸過的異性中最特別的一個,雖然一樣麻煩,但其他地方卻與他印象中的女子大相徑庭。 不可否認她確實引起了他輕微的興趣,但也僅限於此,等他摸清她的詭異能力之後,兩人大概也不會再見,誠如他所說的,他不會讓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