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歌 明月(欲仙丸 暗恋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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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钊见过他本来的样子。 凌雪显然是江南人,眉眼柔和,甚至有些阴柔的女相,衬着常年掩盖而白皙的肤色就显得精致。 好看,而且他的五官过于温和了,于是隐藏起来毫无负担,甚至更便利一些。眉眼可以画得锋利精致,也可以靠气质伪装得端正文雅;敛下眼睛里的凌厉含胸驼背一些,同样可以伪装成卑微谨慎,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有时候出任务连画皮都不需要,连相对细腻的皮肤都不用过多修饰,匆匆换了衣裙简单画了粗糙仓促的妆,眼线只简单修了两笔让自己的眼睛看着更圆柔一些,贴合伪装对象的五官……正厅到后厨的路来回不过一炷香,他就顶替掉了领命去端酒的侍女。 酒端到将军面前……燕钊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伪装。却并不是因为凌雪过于敷衍而拙劣,他甚至连那双带着粗茧冻得通红,明显大过姑娘们的手都不需要过多修饰——他挑伪装对象总是很成功,这是个干惯粗活的侍女,本身有点姿色,宴厅是她的机会……但她实在是普通,反应也慢一些,自然也没有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背景。平日被欺负就算了,这回被推出来当了挡箭牌,被安排伺候的就是鸿门宴上受邀的,脾气不好的主角,随时可能因为宴会上的风头不对而成为最先死去的冤魂。 敛着眉恐惧又谨慎的侍女抖着手为他斟酒时,居然毫无征兆地当着全宴说出了他与外部部下的接头暗号,又在几个副将锐利的眼神里面颠三倒四地自圆其说。 或许是有人指使的无辜侍女。但燕钊与他打照面的瞬间,就见他对着自己在无他人可见的角度里做了全部推翻的动作,眼神完全带着些莫名的兴味。 只这一眼里的兴味和锋利,艳丽和锋芒一下冲出了内敛又温润的南方女子的皮相,变成了挑衅。 厅内的交锋本就汹涌,这个人两句话就让现场混乱成一锅粥……眼看要坐实自己部下突然发难的罪名,燕钊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身边出现了内鬼。 但他在交流短促又压抑的推杯换盏之间,选择相信了素未谋面的凌雪一次。 这是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不是有所图谋的第三方。他的直觉告诉他。 ……他成功了。 暗流汹涌的宴厅不是将军所主导的专场,却显然是凌雪的。在那日混乱短暂的休憩里,凌雪在两人短暂藏身的小阁楼自己用链刀割短了碍事的衣裙,燕钊闻声侧头,见的就是他抹去红妆面无表情的样子。 艳红。 链刀饮了血,残损的衣袍和地上的碎布都染得殷红,凌雪眼尾的残妆在昏暗的灯光里居然比在宴会看得清楚,也是艳红的一片,和嘴上那点残红一样,何止掩盖不住容貌,更显出男性的锋锐和杀意。 不过这么久了,他也就看过那一眼。 情毒是宴上“解围”的“好心”官员下的,都说杯酒释言,燕钊没法推,也知今日鸿门宴自己难以如此轻松全身而退,自然也没真喝。没想到药是涂抹吸收的,磕碰间连凌雪都没躲过辛散入肌的慢性yin药。 眼上的伤则是后来中的,匆匆的一眼之后燕钊迅速将人按倒,外头射来乱箭里面居然混了一只毒镖,擦破了他的左眼眼侧,顿时眼前一片血红。 他下意识侧了下头,挡了凌雪一下,血没溅到人身上,落到了自己另一只眼睛里。当时太紧急,事后情毒发作,安全后凌雪只来得及替他清理了左眼的毒,纱布包裹了左边,也没料到毒血浸染的右眼却被侵蚀得更多。 何况清理过程中燕钊并不配合,没有理智的时候一心以为怀里的人要忤逆自己。情毒靠涂抹起效,凌雪也沾了一些,勉强清理完后自己也透了低热。手被蛮力扣住,躲了几回都没躲掉唇舌的勾缠……于是反倒因为这点好心和情毒的关系半推半就间挨了好几顿连亲带啃的狠日。 混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延续下去。 这种情况下,眼伤的后遗症的确是实打实地落下,却不是大家默认的左眼。燕钊白日目视没有问题,夜间也撑得住,但右眼终归是模糊一些。左眼相对是好一些,可是也不能适应晚上的行军强度,最主要的,是担心决策失误。 等燕钊清醒一些,记忆翻涌,温香软玉,颠鸾倒凤,还是自己强人所难……实在清清楚楚。不过愧疚和荒谬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他就意识到了任所施为的身边人其实有些意识不清…… 太好亲了一些。 清理伤口时还哭笑不得躲了几次的人,就好像被他蛮力彻底顶坏了一样,软着腰窝在他怀里任他勾着舌头随着动作起伏哼声,端的是温润又……色情。 甚至学会了主动讨要,说话是轻佻,却混乱得有些过头……等两人都清醒了一些才弄明白,原来凌雪的体质耐毒,但发泄毒性却慢很多,白天还能捡回两分理智,晚上睡下身体虚热,实在是难熬。 那段时间趁他有理由养伤,隔三差五地就合睡一处。不过燕钊双目被遮,自然看不见他眉眼。 后来对方食髓知味,偶尔任务有交集,也会摸过来戏做全套:名为和接头人进行情报交换……实际上则是目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讨要好处。但他的任务也见不得光,也总是夜里来。白日是有来过,一进房间塌上坐了个容貌艳丽的姑娘,腰软腿也软,站起来就往他身上倒。面容也不像,声音也不像,身段也不像,不过塌下赫然是敌人惊恐万分的脸,血淋淋地被熟悉的链刀钉在地上。燕钊盯着那人神态变化看了半天,无声叹了口气,扣着他手腕摸上腰身,没多久掌下熟悉的细腻肌肤就开始泛红,止不住地抖。 “演的哪出戏?” “民女是被强抢过来的……”娇怯的女声明明该带哭腔,分明带着些笑意,哪怕因为他的动作压不住喘。 “官人,民女实在太害怕了,可是实在是反抗不过,绝望之下就拿了刀……” “官人,求求你放民女一条生路,我什么都愿意做……唔别……别……好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 他果然在异常敏感的后腰处摸到一条新的伤痕,足足三指长,这才是凌雪居然伪装成女子在兵窝里和他颠三倒四地做戏,却迟迟不撤退的原因。再危急的也有,但除了那日晚宴的间隙,燕钊几乎没有在他身上找到过全然沉静的冷,总是这样。 他真的不在乎出格的后果,甚至对着他时候更过分一些——凌雪已经先他一步钩住了他的腰带,不让他走。甚至演上了头,期期艾艾地用女声哭了起来,实际上手已经试图挣脱桎梏摸下去拱火,还想往下坐。 疯子。 他真疯了。 起初是生气的。 可是生气也好,无奈也罢,偏偏他早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兵,站在同一条生死未卜的战船上,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名分去管。 ……若管得多,就逾距了。 他后来也没问过凌雪叫什么,毕竟他甚至并不是可以知道凌雪代号的上峰,也定然不会有真心的答案。不过开始长线的合作前,苍云曾在频繁见面的间隙在自己的师长这里得到过顺口的回答:“不知道该喊什么的时候,可以叫他十三。” 显然甚至不是真正的代号。但他知道,他能够有的信息也到此为止了。 他已经知道太多,知道这个人的身量和骨架,能够轻易地在黑暗里认出接住,进而勾勒出温软的身体,摸过他每一处或新或旧的伤;也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语气代表何意,如何是好,轻而易举地让那人软在自己的怀里沉溺;甚至他亲过——没有了,他不会再让自己意识不清了。 哪怕身体已经契合无间,燕钊也没再看见过凌雪的样子,和亲吻一样,没有再去求索过答案。 他自己都讶异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那日的惊鸿一瞥,能够将这个人真实的眉目轮廓在自己的记忆里构建得这么清楚无误,就连唇上的艳红色泽都能鲜亮地铭刻。 燕钊领帅已经有四五年,早知当下朝政水深,什么都不喜于色,决定总有退路和它用。一腔热血去记得一个人,险些不计后果这种事情,实在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也给不了什么的。 三年前他还锋芒毕露,一场官宴已经让他警惕身边的亲信将领,也知道恐怕会成为当日宴上某些暗处人的眼中钉,所以后来自行断尾出了雁门往更偏的远关镇守,这是另一种寂寥而沉默的戍守与随时折戟的自觉。后来的雁门事变已经让人心寒,而两月前调令南下,则是板上钉钉的陷阱。 平乱的军功看似光荣,却有如三年前鸿门宴,怕的是有去难回——不只是自己的人头性命,更是好一出调虎离山,生怕他不知道此事有鬼,却又不得不赴约。 燕钊自然不会当自投罗网热血上头的愣头青,暗中有所布置,尤其在知道凌雪任务与他有所交集时就更有底气……相对的,南下时他多等了一日半,也不敢冲动告诉他那满箱心上人的家书其实都是密信。 可是瞒下了焦心的忧虑,直到返程消息递出,他才在归程半路,又遇到了夜袭主帅帷帐的人。 这回凌雪没灭灯,也未做伪装,脸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来……但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构建的记忆出现偏误。 艳红。 和那日一样的血色浸染了布料,却不是女式的衣裙,凌雪阁艳红的围巾同样鲜艳夺目。然而那人依然紧紧抓着链刀,敛着眼,整个人沉静地坐在桌沿,和反复入梦的惊鸿一瞥一模一样。 燕钊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人抬眼看他,眼神甚至显出两分空茫。 那人眼珠微微转了一下,才好像活过来了,松了下手。 链刀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燕将军。” 他的表情生动了一些,轻轻地勾了点笑,就要下地。 “等——” 苍云突然反应了过来,疾步冲进来。血色浸透了衣袍大片大片地扩散,被他接了满怀。 怀里的身体guntang。 “将军……”他好像有一点累,声音轻轻的。 “抓到内鬼有奖励吗?” “你!”燕钊扣住了他试图勾住自己衣扣的手,却因为控制着收力肌rou绷紧。 “拿……换,怎么样?” 他用手指又轻轻勾了一下,可是好像挣不太开箍住他的那只手,明明抓着他的臂膀都在颤抖。 ……好像在生气? “……在衣兜里,这么小气。”凌雪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太对,收了戏咕哝了一声。 将军…… 然后他闭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动静。 …… ……燕将军。 “……燕将军?” “将军!” 苍云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了按在警铃上的手。 “将军?这——”闻声进来的卫兵有些震惊与犹疑。 “去请林大夫来……尽快。” 燕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么哑过。 怀里人的眉眼和三年前一样,大片大片的红浸透了衣襟,艳得更胜当时——然而嘴唇眼角都无血色,血止不住一样从残破的衣物下的伤口不间断流淌……凌雪骨架确实小一些,可是身上肌rou扎实,他第一次觉得怀里的人这么轻,轻到……马上要消逝了一样。 怒火窜心,可是更难受的是胸口窒息一般的闷痛。 更不可思议的是,到这种地步,还能压住冲破胸口的盛怒吩咐一声尽快。 ……只能喊得了一声尽快。 一句话用了太多力气。 “将军,呼吸已经没……不,还有!” 苍云哑了半响。他看着自己部下的药宗弟子迅速地检查,眉头舒展又皱起。 “……能救?” “能救。” “伤不是特别重,但出血口太多了。” 药宗瞥了他一眼,语速很快,掷地有声,手上的检查动作一直没停,还带着自己的功法力量。 “呼吸很慢,应该是药物的影响,止不住血恐怕也是毒物的影响 能撑这么久,看来他对毒物有抗性,只是一路失血太多……但还能救。” 燕钊总算动了一下。 “我得确定毒是什么……但……就怕他失血严重又中了迷药长睡不醒……” “……只要能醒,就能活下来。” “……好。” 苍云抽走了凌雪衣袋里的信起身,给军医下让了位置。他这回也偏了下头,长长的沉夜和落雪的幽冷仍在,但沉睡在那里的人面目清晰。 灯烛亮着。火是苍云自己挑亮的。温度终于融融地透进来。 “……今晚叫诸位副将都到主帐来。” 他对跟着军医掀帘进来的心腹说,目光还沉沉地看着那封细细密密的长信,目光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停留半刹。 “商量……事宜。” “是……?” 心腹怔愣一下,又从主帅长久的沉默里得到了预设的答案。 “竟然真!……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今天的人和事……一并保密,对外只说……” 噌—— “是我眼伤发作撞到了警铃,因为看不见磕碰划伤。” “晓得。” 属下眼睁睁看着他眼睛不眨给自己划了一刀,领命就去忙碌。军情不容耽误,何况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燕钊哑着声又朝门外的哨兵吩咐了几句,用纱布胡乱缠了伤口回到案前,一刻不停。 他其实听懂了药宗话语未尽的复杂担忧,对在流逝的生命,也对主帅自己。寻常人的悲欢拢共不过生离死别与爱恨嗔痴,战乱却有更复杂的尔虞我诈和天下家国等着谁去摒弃或肩负。 他见过很多,怎么可能不明白。人可以伟大,但实在渺小而普通。 他也一样。 ……但最起码,燕钊已经见过这个人本来的样子。 他活着见过了他本来的样子,惊鸿一瞥跨越三年漫长的纠缠,到今夜灯烛明亮在怀。 哪怕微弱,无论为这份及时的情报,为不为人知甚至不自知的信任,为……私情。 他都会赢,甚至……他都想要。 他会不留余力,也希望结果全部的,如己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