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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要走?” 忉利天抿紧嘴,点点头。 弗栗多把东西放上桌子,把手在脖子上捂热,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今天风大,穿这个不挡风。我去给你找件别的。” 路过餐桌他看了一眼,皱眉转头:“就吃了半个鸡蛋?”如果说刚刚心里想的还是凭他来去自由,现在已经开始不爽了。除了提上裤子不认人,这人再添劣迹。忉利天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无视或者刻意漠视到一种自我虐待的程度。如果父母这样对待小孩,绝对会被剥夺抚养权。弗栗多边这么想边看想跑的人。忉利天右胳膊不自觉抓紧了自己左上臂。他叩了一下餐桌:“饭也没吃,药也没吃。”一股不怒自威的家长派头。 忉利天到底识时务,慢吞吞走到餐桌边坐下来,低头捧过尚有余温的砂锅。他也在对面坐下,看忉利天有几缕头发滑下来,伸手想帮人捋上去。忉利天却偏头躲开了。 平静水面的一个小小旋涡。弗栗多把指头转了个方向,拈起餐盘里的芝士条,一边咀嚼一边观察他。忉利天把脸埋在小砂锅里,专心致志吃饭——刻意保持距离,回避一切身体和视线的接触,明摆着急于撇清昨晚的荒唐——这个人在后悔。 后悔也没用。 弗栗多在心里冷笑,谁让你招惹的是我。 “我刚去帮你喂猫了。” 忉利天瞄他一眼,烫到一般把目光收回去。 “我按你说的,换了水,放了新鲜的猫粮,还清理了下猫砂,但没有看到captain。” 说到猫咪,忉利天脸上线条都柔和几分:“它肯定躲起来了。船长很敏感的,突然来个高大的陌生人,它一定会躲起来的。总之,麻烦你了,谢谢。” 道谢也不看我,弗栗多端起水杯喝一口。 “猫没见到,我倒遇见了几个人。自称他们来找‘博纳科先生’。” 忉利天猛抬头,瞪大眼睛盯着他。 “他们说,‘博纳科先生’订购了光纤电视,现在来上门安装。” 忉利天脸唰地白了:“你怎么说的?” 看他这个反应,果然,我没有猜错。感谢午饭时昆沙门硬塞到眼前的社会新闻,以及自己在南非贫民窟打磨出的直觉——能称呼忉利天“博纳科先生”的,怎么会不是麻烦? “你先把饭吃完。”弗栗多不着急,一点都不。 “你要挟我?”忉利天笑了,他一笑,冰壳子面具下就露出些隐藏很深的狠。有人生气是涨红脸,有人生气是绷紧嘴,而忉利天,是笑。 弗栗多举起手:“sorry,我不该push你。” 他十分诚恳,像一只被鸟铳指着的狮子,虚张声势威胁他的是一双眼睛,聪明、却忘记掩饰愤怒的绿眼睛。忉利天的眉弓很高,这让他自带眼影,修长的阴影被金色的睫毛提亮,秋天一样暗藏着野火和生机。他盯紧那双无遮无拦的绿眼睛:“我道歉,我的方式是不对。但我是在关心你,”绿眼睛摇晃了一下,“而且,我是真的想要了解你。”它们果然应声移开了。 “忉利天!”他喊他名字,名字宛如咒语,它们倏地躲得更开、更远。忉利天扭身几乎要逃开餐桌,但“狮子”的动作更快,在他转身起来的时候早就堵在面前。 “别以为你又能一走了之!” 弗栗多气势汹汹地逮住忉利天的肩膀。第一句话冲出来以后,接下来的就没那么难:“别以为,你睡完之后,随随便便就能甩掉我!你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吗?!你叫我帮你喂猫,叫我去接你,喊我做这个,让我去做那个,我以为,”他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忉利天看向自己。忉利天眼睛雾蒙蒙的,嘴唇在发抖。“我以为,多多少少,你是愿意相信我的。或者,至少,你是清楚的!”清楚地知道我喜欢你,也清楚地允许我喜欢你。否则那些诗,那些花,那些都算什么呢?“还是说你这种神神秘秘,若即若离的样子,只是你故意做出来的一种情场策略?而‘我弟弟的傻子师兄’,也不过是你网罗来,无数消遣品中的一个?!” “不是这样的!”他下意识出口反驳。 一阵怪异的、突然的沉默。在巨大的沉默中,忉利天开始耳鸣,他用手撑住餐桌边缘,才不至于滑下去。刚才对峙的暗红色的瞳孔,隐藏着吓人的聪明和热情。遥远的雷声落在他头上,暴雨冲来了那些雨,那首诗,还有那朵开了的小花,都是预兆,偏航的预兆。你不应该……你不应该任由自己陷进这个“意外”,雷声在他脑子里响。但你居然听之任之,还给足暗示,甚至,像个真正的婊子一样,用上自己的身体。 不! 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忉利天吸气,闭上眼睛。他的嘴里很苦,但舌头,牙齿和声带,被调度着,一点一点挤出大脑安排的词句:“没错,弗栗多。你不过如此,不过是我所有的‘消遣品’里,最自以为是的那一个。” 眼前的阴影晃动了一下。他绷紧肌rou,会挨揍吗?还是挨cao? 无论怎样,我都接受。 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啊!”轻微的失重感让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他被卡着腰拎起来放在餐桌上,双脚陡然悬空,慌张落在桌面上的左手似乎打翻了餐碟,刀叉砸在地上的清脆声音。接着,他听到一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笑: “你看都不敢看我,就指望说这话我会信?” 他被吓到似的睁开眼,弗栗多仰头苦笑着看他。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仿佛受伤的是你,忉利天的心差点跳出胸膛。不要提醒我,你是真的。而我,真的……还有其他可能。他又想躲,但弗栗多动作更快。 有个吻蜻蜓一样落在他的嘴唇上。 这个吻清醒又坚定。嘴唇碰触的地方传来电一样的感觉,忉利天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只看得见弗栗多无限贴近的眉眼和浓密的睫毛。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所有毛孔瞬时都张开了。不对!不对!不对!脑子在拼命尖叫,但自己的胳膊早就把弗栗多紧紧抱住了。他不想去思考其他的一切,只想感受当下,淹没在这个时刻里——这一点点“真的”,无论是糖是毒,一口吞下去算了。怀里巨兽被他的拥抱鼓励,紧紧回抱他,力气之大几乎让他悬在桌面上。他不知道自己捕获了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打开身体,把腿分得更开。下体已经湿了,这种想要苟合的气味连自己都闻得出来。或许赫耳墨斯说得对,我就是个天生的婊子。忉利天的手顺着弗栗多的结实的胸膛一路往下摸,隔着裤子按住他勃起的yinjing。 弗栗多停下来,把头靠在他肩窝上咬牙切齿喘气:“别这样……”忉利天把手心里胀大的家伙又揉了几把,肩膀上一声难耐的呻吟。弗栗多慌张地捏住他兴风作浪的爪子,就像个偷看黄色杂志被舍监逮到的高中生,语调几乎是在恳求:“别这样,我会忍不住的。我…不是不想……你身体还不行……”他把两只小手死死摁在自己胸口。隔着肋骨忉利天都能感觉到那胸腔里guntang的颤动——这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去克制。他眼睛有点湿,怎么办,好像真的是“真的”,好像真的,被温柔对待了。 彼此的呼吸声,两道凌乱的波峰本来激烈地撞在一起,逐渐同频。弗栗多把头贴在忉利天锁骨上,用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精瘦的脊背。如果可以,他会一直这样抱着,让他把不想被人看到的软弱都藏回去。 “我要吃东西,你放我下来。”过了一阵,忉利天拍拍他的肩膀,命令道。 “我等了1个小时。”看见阿特洛波斯进来,沙发上的雅马萨奇先生道。 “你临时要meeting,知道我推掉了几个会议才赶来的吗?” “那些会议不值得一提,我一直好奇你怎么能容忍那帮蠢货当着你的面浪费时间。” 阿特洛波斯边脱大衣边好笑似的看他:“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刻薄?” 雅马萨奇先生,忉利天,仰起头沉吟了一会,把弗栗多倚在门框上帮他围好围巾的画面往下按了按。他还是没想通,这人怎么能这么缱绻又这么锋利?“大概是他们也浪费了我的时间。”他拿起茶几上一叠文件递过去。 “‘幽灵公司’?”博纳科家现在唯二的继承人问道。 “一个构建框架。这个构架里,我还给赫耳墨斯留了2.5%的股份,稀释股权用于躲避‘竞业协定’。退一万步讲,他即使警觉查到这里,也不会想到一家有他股权的公司,反而是做空他的对手。当然,如果你的经理人连2.5%的风险都控不住,那他可以下课了。不用谢,算是我送你的免费test。”阿特洛波斯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慢慢翻动页面。“这是一份保姆级教程,即使是你手下那帮家伙,应该也能够在五个工作日完成这个搭建。如果完不成……”他摊开手,小幅度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特洛波斯停下动作:“忉利天,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没说话,对着女公子挑了挑眉毛。 “话很多,动作很多,表情也很多。你嗑药了?” 他几乎要笑了:“大概吧。” “那你控制点量,”阿特洛波斯也冲他挑了挑眉,“另外那件事……” “阿特拉斯的遗产分配?” “嗯,赫耳墨斯可是上蹿下跳呢。他强压着管委会同意了他独占65%的分配方案。” “胃口不小呢。”忉利天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啊?”阿特洛波斯颇吃惊。 “让他先高兴几天,然后他就会发现,这是挂在狂奔的骡子眼前的胡萝卜。他要把纸面数字变成现钞,难于登天。” 忉利天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阿特洛波斯突然发现他拉长的侧颈真是漂亮:“令尊很多疑,对所有他认为控制不了的事情,比如遗产分配机制,加了很多制衡程序。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繁琐的程序造成了前后矛盾的决策终端。这些矛盾,或者说程序BUG,没有被发现,毕竟令尊活着的时候,是不会有‘试验’的机会的。” “所以呢?”她问道。忉利天喝了热茶,略微出汗,几丝卷曲的黑色假发黏在他脖子上,如同洁白大理石上的花纹。 “你不用和他争辩分配问题,只需要引导他走二级紧急决策程序。” “引导?”她反问,“然后,会怎样?” “顶峰决策。简单来说,他会发现,他急着要套现,但是流程会被卡在我这里。而我,”忉利天轻巧地笑了一下,“作为一个‘伤心’的寡妇,我去度假了。希腊或者北非,总之,我不会在善见。” “你要‘拖’到他不得不贱卖塞班赌场的股权。”阿特洛波斯点点头。 “对。一个拖着不解决的问题,就是解决得很好的问题。”忉利天向她举起茶杯,仿佛在隔空向虚假的诡计祝酒。 “可是,这样一来,我是恭顺好人,但你,”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沙发上乔装成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你会变成赫耳墨斯恨得牙痒痒的恶人。” “我知道。可这是当下最有效率的方式。” 但这也是对你最危险的方式。 她突然萌生了几分不忍,几乎快到了怜悯的程度。这个孤独的年轻人,在那栋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宅里挣扎活下来,手里既没什么筹码,甚至筋骨也不怎么强韧。虽然他漂亮,但美貌对于成交的“抵债品”从来不是加持。能在一个月那样密集的“使用”下不崩溃,又遭遇一年的诽谤和颠沛流离,现在居然打出几分翻盘的局面。说实话她有些佩服。何况一直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自己既是决策者、智囊团更是执行者。现在,他干脆把自己当成解决问题的“手段”。 “我会感谢你的。”她突然说。 忉利天看上去有点意外,不过立马假笑得无懈可击:“谢谢。我们各取所需。” 虽然是深秋,但这几天回暖。从阿特洛波斯别墅出来天色尚早,忉利天顺着西郊的运河慢慢走,他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运河水面不宽,河岸两侧香樟和梧桐叶子已经变色,橙黄橘绿地被秋天染了。落叶掉在河面上,沉的沉,漂的漂,浮在水面上的,河风一吹,就聚拢到一起,蜿蜒成一线斑驳的长龙。他看着那些无所凭依的叶子,它们曾经各有各的好看,现在各有各的枯萎,就像人会有各自的际遇和荒唐。对他来说,16岁之前都是春天,母亲走了也像带走了家里的气运,金融危机,生意欠债,父亲破罐破摔。被他逮到嫖的时候还嘴硬说长子“你也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有这个需求”。他简直无法相信亲爹居然把这话甩在自己脸上,乃至于后脚就去和觊觎自己很久的学长睡了。性事并没有让他快乐,但作践自己的时候有种报复的快感,虽然他并不知道在报复谁。 他从波塞冬和阿波罗守护的桥上走过运河,走过鬼魂抢夺贡品的墓园,走过天使在穹顶上打瞌睡的礼拜堂,走过匆匆拉下五颜六色栅栏的市场,腐烂泥土的味道和果实成熟的香气,野猫从他脚边蹿出去几步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回头来看他。善见城这么大,大到可以让一万个人藏起他们的过错与罪孽;善见城这么挤,挤到死和生都密密麻麻栽种在一起。 难佗河上的钟声响了,告诉你夜幕即将降临,无数间窗户慢慢淌出暖光,回家吧,辛苦的、奔走的人们,回家去,拥抱你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