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爱护动物者
『3:爱护宠物者』 淀粉的香气从厨房飘到了客厅。 “果然土豆不管怎么做都很香呢。”炎辰搅拌了一下被压开的土豆,努力让它们变成泥的状态。 客厅里传来一阵无能的暴怒:“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的警察证是假的吧?!” 炎辰没有回应,只是从旁边的密封塑料袋里挖出了一勺白色的粉末,洒在了碗里。 这个房子的年轻的主人正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乌黑微长的头发在挣扎中凌乱不堪:“你这是非法闯入!我要——” “你要做什么?”炎辰绕到他面前,手里端着那碗土豆泥,勺子在里面胡乱搅拌着,嘴角还带着一点点笑。 铁质的勺子泛着金属的光泽,又被黏着的土豆泥遮盖住。炎辰垂下眼,将那些混合物凑到鼻子旁边闻了一下,笑容突然消失了。 对方也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看到了这种细致入微的变化,颤抖着嘴唇说道:“不,我什么也没做……你,你不能……” “啊,我不能——我不能做什么呢?”炎辰看上去无所谓地让那勺子装满,就像鲸尾为燕麦挖狗粮那样。 他抬起眼,看向那个已被掌控的猎物。瑟瑟发抖,惊恐万分。 难得的不算无聊的时刻。甚至因为含有报复的因素而有几分快感。 于是土豆泥被强行顺着咽喉进入体内。 尸检报告被拍在桌子上。 “我真的不明白,鲸尾,”雀巢看上去在尽力压制住他的情绪,因而在咬字时都显得格外费力,“达斯如果是自杀的话,难道碎月警长会自己跑到十字架上去吗?” 鲸尾难得较真了起来:“但是他服用过PCP。而且从我们搜查到的东西来看,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注:高剂量的PCP能使人出现昏眩、丧失神经性运动协调能力、幻觉、谵妄等症状。] “你是说达斯把碎月警长绑架了吗?”雀巢有些动摇了,他抹了一下脸,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不,那些古罗马银币怎么说呢?很明显它们不属于达斯。” chunchun很适时地递上来一张纸:“它们是。” “这可真是一笔‘巨款’,拿这来赎罪吗?”炎辰耸了耸肩。 雀巢看上去陷入了一种游离的状态。于是小李接了过来,向雀巢确认到:“雀巢,这是购买记录,你知道的,就是——那么事实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色。红色。温热。湿滑。 混乱的光影在眼前闪过。渗出的汗水濡湿了雀巢的额发,他的手在颤抖。 “爱着他。赎罪吧。就是现在……” 碎月在十字架上的场景像一幅画一样被留存在了雀巢的心中。茨冠,血迹,羔羊,十字架上的却是警局局长。 几个人察觉出来雀巢现在相当不对劲,于是紧紧注视着他。雀巢则突然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爱他吧,去赎罪……”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却只是出于直觉,并未有任何证据以及推理,因而他不敢相信。 小李有些担心,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雀巢?” 雀巢不回应。 “我觉得他需要去看看医生。”鲸尾看着雀巢说。 雀巢睁开眼,目光是正好对上鲸尾的,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沉默了几秒之后回答: “我不需要。” 项圈被扣上,陷在黄白相间的皮毛里。 鲸尾的叮嘱声由远及近,于是炎辰一手绕着牵引绳一边站了起来,笑着说:“好,我会顺利完成这次的‘燕麦体能特别训练行动’的。” 由于身高的差距,鲸尾在两人都站立的时候必须要仰头看着炎辰。他用手指戳了戳炎辰的胸口:“总之要小心些,谁知道那个疯子现在在盯着谁家的猫猫狗狗。” 炎辰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像燕麦的眼睛那样,含着一种简单的生命力。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挑了一下眉:“他不敢。” 于是当后来鲸尾抱着病恹恹的燕麦急得手都在颤抖的时候,炎辰像孩子般认错了。 “我本来是牵着燕麦的,可是他突然就挣开了……他会没事的,鲸尾,我保证,他只是舔了一口,肯定会没事的!” 鲸尾没有心情理他。但坦白来讲,他也确实没有要怪罪炎辰的意思。燕麦的闹腾劲儿他是知道的,项圈松了也不能都怪到炎辰头上。 眼见着鲸尾不说话,炎辰更着急了,顺了顺气之后说:“你带他去看病,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到鲸尾明白过来炎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炎辰已经冲了出去,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里不再来到鲸尾家里,甚至在警局里也绕着道走。鲸尾在一次下班的时候拦住了往外冲的炎辰。炎辰低着头不看他,趁他没有防备又跑掉了。 chunchun终于走进了病房里。 很明显,碎月对于chunchun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冲着他点了点头。chunchun便沉默着坐在碎月的病床边,等着碎月先说话。 “我问雀巢达斯的案子,他跟我说……”碎月并不带有讨论案件的严肃,只是以一种日常的姿态说话,“他却跟我说,‘有一个人爱着你’,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两天讨论出什么了吗?” chunchun起身,为碎月倒了一杯水,又不递给他,只是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我想,在这几天,你应该先休息一下,那些事情我们可以做好。至于达斯的案子,我其实想知道,你还能回忆起什么吗?” “我想我很难记起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我记忆的尽头是我在办公室里,天突然就黑了。”碎月看着chunchun的脸,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chunchun的样貌——他在乎的是什么呢,大约是一种类比于灵魂的存在。 chunchun发觉出碎月的目光,于是跟他对视。 这种不带言语交流的对视对于寻常人来说也许是一种折磨。两人共事多年,对于这种眼神交流却已习以为常。 碎月确信自己对于chunchun的了解非常浅显,但是又比其他人要深刻一些。就像这双眼睛,总在各种各样的时刻给他力量。chunchun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是他一向把这种力量隐藏,几乎不示于他人,却总传递给碎月。 鲸尾、chunchun和炎辰都认为雀巢确实需要休息,于是暂停了这次的会议,忙各自的事情去了——毕竟最近的几起案件都没有什么进展。 “你也想劝我去看医生?”雀巢仍旧靠在椅背上,微微偏头去看一边站着的小李。经历过刚刚高强度的意识混乱,眼前的事物像被蒙了一层纱,那层纱又密密地变成泡沫。在这泡沫中小李仿若恶魔,尖尖的角要刺向雀巢的心脏。 小李摇了摇头:“不,你会在必要的情况下采取措施的。” “当然,当然,阿波罗——”雀巢嘲笑般地回应他,“深情的阿波罗要是自己跳水淹死了的话,就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了。” 雀巢这是在说这两天休斯的事情。休斯痛失爱侣,整日寻死觅活,今天清早竟然还企图跳河自杀——“标枪冠军休斯今晨欲跳河殉情”,这是今天报纸的头条之一。他看着小李如常的脸色,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幻象中。 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现实呢?雀巢觉得自己已经难以分辨。但是他确信自己不需要去看什么医生,因为他当前状态的起因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他想将小李毁灭,也想将自己毁灭。但是他知道他做不到。爱与恨是生命的通行证,而雀巢确信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将它们挥霍干净。于是他又像那天在医院门前下车时那样,看着小李。 当时他觉得他身后空无一人,可是小李总是如同鬼魅一般跟随着他的脚步,甚至于步步紧逼,最终又一次亲吻他的脸颊。雀巢觉得自己要被生生扯成两半:一半觉得这种亲密恶心至极,叫嚣着要推开对方,如果能够趁机让他被一辆车撞死更好;另一半觉得这个亲吻犹如蜜糖,不愿意离开阔别已久的爱恋。 现在这种撕扯感再一次将他席卷,唯一能够摆脱这种状态的方式大约只有死亡。 或者最接近死亡的事情。 小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始终那样平静、柔和,甚至于,带着那种对于恋人的独有的怜惜(当然,雀巢相信对于那些被害者而言一定也目睹过小李的这种眼神)。他觉得小李变了,但是小李也许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他开始反省自己——或者说是反省之前发生的一系列“错误”。那些可以称得上是错误吗?当然,一定是。还有什么是比爱上并且包庇一个杀人狂更错误的事情呢?是小李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他吗?还是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呢? 可以料想到现在他的表情正不断出现细微的变化,而小李在捕捉这些变化,然后用一些什么别的行动和言语来讨他的欢心。这个认识让雀巢觉得更加压抑。 不为别的。小李绝对不是什么控制狂或者偏执狂,总的来说,除了非常有艺术性地杀人之外,他半点不良嗜好也没有。所以在发现小李的秘密之前,雀巢觉得他再也找不到这样完美且合适的伴侣了。即使偶尔吵架,雀巢也从没想过要分手。更荒唐的是,即使在那一天撞破了小李的行径,他除了震惊、恶心和愤怒之外,竟然也没想过要离开他。 那天的黄昏那样平静,落日的余晖让血迹晶莹发亮。他把枪口抵在小李的胸口,却任由小李那沾满鲜血的手捧着他的脸。按不下去的扳机就像他的“原则”一样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死亡。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概念。 “你之前交接过达斯的事情,关于他你应该有些了解。”碎月说。 chunchun起身把那杯水拿起来递给碎月,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回答道:“克莱尔部长出面要保他,我们只好照做。” 碎月端着那杯水,一时间犹豫要不要喝。其实他现在一点都不渴,但如果不喝的话会显得不太礼貌(虽然在chunchun面前他已经没有什么必要讲礼貌)。于是他选择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所以我把这件事交给了你。很抱歉。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愿意去面对——” “不必为此感到抱歉,”chunchun面上展露出一点带着安慰的笑意,“身为你的副手,我理应做这些。其他的事情已经让你不堪重负了,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自从几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碎月的精神状态就十分让人担忧,chunchun一直在尝试着做些什么让他好起来。从当初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的样子,这不是碎月想要的,chunchun十分清楚。但碎月一直在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面对着面孔模糊却喧嚣的人群、扭曲自负的政客高官们,碎月总是把自己钉上十字架。 chunchun希望碎月能够想清楚。想不清楚也没有关系,他会帮碎月想清楚。他看着碎月出神地盯着身旁雪白的被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过分坦白和固执的道歉方式让鲸尾无所适从,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直到昨天晚上他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又一次为炎辰打开门,炎辰抱住他,他才能够从这种状态中脱身。 就如同那些道歉方式一般,坦白、固执又天真的拥抱,鲸尾深深陷在其中。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好像并不能带来什么改变,但是似乎又离不开。 隔天他受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具在惊恐中死去的尸体。 而他,作为法医,要“尽职尽责”地检查其中每一处可疑的痕迹。 他仿佛正在触碰着炎辰努力为他编织的梦境,仿佛听见炎辰在他耳边无意义的呢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