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
旁观
03 那晚之后，他们隔了五天才见面。 这五天里他们没有太多联系。毕竟各有各的课程，各有各的圈子，最多遇到新鲜事时说上几句，然后在对方发的朋友圈下点个赞。 徐恩慈有次切到聊天页面，看到最后一条信息是由自己发出，很快便失去了分享日常的兴趣。 情人才会每日互道早安晚安，老友如此反而腻歪。 礼拜日傍晚，见面契机出现。 那会儿徐恩慈正好在看书，全身心投入，以至于宿舍舍长拿完外卖后进门，一脸坏笑地揶揄她，“楼下有个帅哥找你哦，藏得很深嘛小慈”，她还茫然地啊了一声。 “长什么样？” “挺高挺瘦的。你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徐恩慈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换好衣服，抓过没电的手机和充电宝。 舍长在后面喊：“阿姨刚拖过地，小心地滑！” 楼梯暗而逼仄，离开后如见天明。最后一段台阶，徐恩慈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跨下来的，雀跃感来得很隐蔽，但无法忽略，潮水般涌进四肢百骸。 楼下看门的大爷认识她，笑眯眯地指着校道边讲：“小徐，有男仔来找你。” 她顺着望过去，看见成排密密匝匝的细叶榕，来来往往行人众多。树影背后则是微醺的黄昏，缝隙间漏下余晖，落在男生的球衣上。 徐垣像只大型犬似的，傻笑着朝她叫唤：“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意外。” 徐垣忽略她没有灵魂的附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打你电话半天没打通，你看见我发的信息没有？咱们现在过去吧！” “你不用晚自习吗？”她其实没搞清楚情况，只下意识跟着徐垣往前走。 “请假了，我就是出来放松一下，你千万别告诉我妈。” 坐进的士时才开机，翻出未阅消息，来自十多分钟前，徐垣看热闹不嫌事大：“我靠！张嘉昀被人在商场中环表白，阵仗还挺大。我正好想过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不回信息当你默认，我现在过来你们学校！等我！” 徐恩慈无语凝噎：“看来你最近的复习强度还不够。” “有八卦嘛，不看白不看。” “你很羡慕？” “不敢，”徐垣耸了耸肩，“昀哥艳福太多，换成我是担不起的。” 手机一震，他发来一个视频。 封面上，女孩站在露天广场的圆台，拿着麦，视线脉脉含情；男生则站在观众堆里，被朋友众星拱月般拥着。 徐恩慈只看了一眼就摁下侧边的锁屏按钮，目光落到车窗以外。 商场离附中约计十分钟车程，徐垣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直奔商场中环。 夕阳西落，沉沉郁郁的紫吞噬掉最后的金。巨型喷泉前的圆台换了一支乐队在演出，两侧的木楼梯由负一楼铺至地面，男男女女三五成群，人声鼎沸。 他们来得晚了，视频里的主人公们已经离场，但徐恩慈依旧听见行人兴奋的议论： “刚刚那个女生也太牛了！” “可是我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做有点尴尬，而且还被拒绝了。” “确实有点…不过被表白的男生好帅哦！” “张嘉昀在那里！”徐垣捅了捅徐恩慈的后背。 被议论的男主角正站在最边沿，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远远看见他们，神情意外。 “你们怎么在这？” “看见吴双哥拍的视频了，过来凑个热闹。话说他人呢？” “被我赶回去了。”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往后，在徐恩慈身上停留不到一秒，又看回徐垣，“你一个高三生凑什么热闹。你姐也不管管你？” “适当看点热闹有助于缓解焦虑。”徐恩慈抱着手，半倚墙栏，尾音很轻很轻，“你教我的。” 张嘉昀和她对视两秒，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待会一起吃晚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 烤rou！很久没吃过了！”徐垣搂过张嘉昀的肩膀，“哥你请客是吗？” “你呢？”张嘉昀不置可否，回头问跟在后面的人。 徐恩慈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问我吗？” 天色渐渐暗了，商场外圈点起鎏金的灯屏，如银河下九天，张嘉昀的衬衫被映出一层浅浅的光，让徐恩慈想起视频封面、两个小时前他被朋友簇拥时的模样，巨大的广告牌在他身后矗立。 他保持半回头的姿势，耐心等待徐恩慈的答复。但徐恩慈突然感到不适，进而丧失食欲。 “你们俩去吧。”她想了想，胡乱扯了个借口，“今晚有社团活动，我买点东西就得回去了。” 徐垣才不信，大惊小怪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在减肥，又说以她的身材还要减肥那实在是不给其他人活路。徐恩慈把他推到一边，和张嘉昀告别：“我走了。你们快去拿号，免得一会排队。” 张嘉昀看了她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拽过徐垣，“拜拜。” 徐恩慈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坐巴士回学校。晚高峰浪潮已过半，路上虽然拥堵，好在不至于塞死。回到宿舍时三个舍友都在。她们自己做火锅，食材和锅摞到小桌板上，放在寝室中间，各自席地而坐。 钟水彤面对门，先看见她：“小慈！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吃过饭没？” 徐恩慈摇摇头：“我不是很饿。” “那也不能不吃饭呀！放心吧，食材肯定够的，我们买了好多好多食材，刚刚还在担心要吃不完了。” 其余人纷纷赞同。徐恩慈拗不过，也盘膝坐到她们身边。 火锅还没完全煮开，红油表面偶有零星几个气泡上浮。徐恩慈看着电磁炉上的标识走神。 钟水彤碰了碰她：“你怎么啦？听梦琪说今天你和帅哥一块儿出门，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了。” “那是我弟。”徐恩慈含糊地讲，“我陪他去商场买东西。” 舍长陈梦琪诶了一声，问她今天下午去的是不是离附中最近的那间商场。 徐恩慈点了点头。她便露出一脸看八卦的神情：“有没有在商场中环看见表白现场？我朋友的朋友今天在那儿和她明恋对象表白来，阵仗贼大，我还有视频。” 下午未看的视频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姿态出现在眼前。情歌，起哄，秋波暗送，款款柔情，结局以男主角不够明确但足够暧昧的应答收场。 陈梦琪点评道：“这个男生长得还不错，但我没在学校里见过，应该是隔壁科大的。” “我好像见过。”钟水彤若有所思，“上周和小慈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在外面停车。” 徐恩慈颇为意外地望向她。钟水彤捶了捶她的肩：“你当时看那个方向看得那么认真，我当然得瞧瞧是何方神圣。” 陈梦琪和另一个舍友顿时起哄，徐恩慈赶紧摆摆手：“没没没，他是我朋友而已，以前住在我隔壁。” “我靠，还是青梅竹马。有没有故事可以听？” “没有。”徐恩慈手肘支着桌面，撑着下巴，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太受欢迎了，我飞到法国都排不上号。” 小学时期张嘉昀虽然又瘦又矮，但进入青春期以后每天喝牛奶，打篮球，身高很快就像打了激素似的狂飙，荷尔蒙的增长速度也与之成正比。 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徐恩慈就亲眼目睹过另一个表白现场。 那是夏天，周五，快要放学的时间点，她接到叔叔的来电，让她坐张嘉昀母亲的车回小区。 空气在高温中蒸腾、扭曲，徐恩慈出了很多汗，走了很久，从教室、办公室找到cao场，最后才在校园边角的小花园里找到张嘉昀。 他和一个女孩相向而站。徐恩慈站在草丛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的后脑勺和张嘉昀平静的脸。女孩的手比她的声音还要紧张，在结结巴巴的、倾述爱意的过程中松开又合拢，而张嘉昀只是看着她。 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了短短几分钟，张嘉昀说了几句徐恩慈听不到的话，女孩便将手腕上的橡皮筋系到他手上。这一动作突如其来，做完后她转身便跑。 徐恩慈看到女孩已经红透了的脸，但无法判断那句话是接受或拒绝。她继而看向张嘉昀，不期然地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似乎也觉得意外，对视以后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讲：“你怎么在这儿。” “叔叔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他哦了一声，无厘头地开口：“喂…你有什么想法？” 徐恩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说三分钟前发生的事，于是回忆了一下女孩的脸：“挺可爱的，你喜欢就好。” “没有其他了吗？”张嘉昀继续问， 徐恩慈视线下滑，看见他腕间的黑色橡皮筋，坠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蝴蝶结。戴在男生身上其实是有些违和的，但徐恩慈摇摇头：“没有。” 张嘉昀看起来有些失望，大抵是因为她没有给出任何建设性意见。不过徐恩慈知道他一向是很有主见的人，并不需要她帮忙拿主意。 所以下个星期一，在学校遇见时，徐恩慈看见张嘉昀的腕间重新变得空荡，而红着脸的女孩却在他身边巧笑倩兮。 那是张嘉昀的初恋。 红油终于沸腾，她们结束餐前八卦环节，往锅中加rou加菜，大快朵颐。 徐恩慈近段时间食欲不佳，难得今日胃口大开。四个人将所有食材扫了个干净。 十点洗完澡后，徐恩慈下楼扔垃圾。申城的垃圾分类政策已经实行一段时间，所有楼层取消垃圾桶，统一到垃圾中心分类处理。 她单穿短袖，热裤，趿着拖鞋。扔完垃圾后到水龙头处洗手消毒，又绕去超市买了包纸巾，最后慢吞吞地散步回宿舍。 夜风犹带热意，卷过林梢时奔腾澎湃，一撇月影在叶浪中沉浮。 树荫下，楼道前，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徐恩慈近视，不戴眼镜时不喜欢看人，直到走得近了，才发觉两道身影极为熟悉 她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三米以外，张嘉昀漫不经心地朝这个方向扫来一眼，目光倏地定住了。 “徐恩慈！” 他挥了挥手，笑容中有几分意外。他身前的女孩也跟着一道回首。 钟水彤朝她挥手：“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