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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在寻书家中吃的。 老旧的八仙桌上又被摆得满满当当,水陆杂陈。林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单看屋内各项陈设就知晓,寻书家说不上富裕,这样一桌子菜,他们兴许只在年节时才会去做,而她来了两次,每一次,寻书的父母都这样隆重地招待她。 林湘知道,他们是感激她替寻书除了奴籍。但这件事对她而言本就是举手之劳,远不值得被如此感谢。 捏着木筷,林湘无奈推拒着寻书母亲的频频劝酒。“婶子,真不用了,我酒量很差的,醉了不好回家。” “娘,别劝了,林湘姐她的确很少喝酒。”寻书也在一旁帮她搭腔。 “那就来一杯,一杯就好,一点点酒不碍事的。”寻书的母亲以一种不容推拒的客气态度为她满斟酒液,接着扬杯,放低了杯口和林湘碰杯,“老刘头酿的酒滋味最足,我特意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您尝尝,好东西!”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这个刚过四十寿辰的劳动妇女脸上跳动,映着她整齐鬓发里的花白发丝和饱经风霜的面皮,林湘不忍去看这个性格豪爽的长辈冲她小心陪笑的模样,低下了头,她举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进胃里。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酒过三巡,寻书的母亲也红了脸,手开始发抖,却还是殷勤地给她布菜,“四丫头打小就一根筋,性子直得很,当初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唉,还好遇到了小姐您这样的好心人,肯护着她,还让我们一家能团聚。来,小姐,您多吃菜,以后还仰仗着您多照应四丫头。” “婶子千万别这么说。我没做什么,是寻书一直在照顾我才对。”她认真地回。 不是客气话,林湘是真心这样以为。 她穿书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寻书。那时,林湘躺在病榻上,一睁眼便见到一个小丫头在床边哭泣,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又像是古装剧拍摄现场。 这是再经典不过的穿越小说套路。某一瞬间,林湘还以为自己成了古早穿越小说里的女主,而眼前哭泣的小丫鬟,则是女主身边忠心不二、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仆从。 但不是的。 寻书那么难过的哭声,不过是因为正夫告诉过她,如果照顾不好小姐,让她死了,寻书就要被发卖到别处去。 看见那张悲喜交加、啼笑皆非的稚嫩脸庞,林湘玩笑般对待这个世界的心才收了起来。 她眼前的小丫头是活生生的,这个世界也活生生的,它真实得不像话,初见就让她体会到了封建社会的残酷。丫鬟的命不是命,那,她这个小姐呢? 她的生死,也轻飘飘的,没被那些个所谓的亲人放在眼里。 那个叫老刘头的人的确会酿酒,林湘晃着杯子,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在林家的每一天,她都觉得十分煎熬。林携玉不喜欢原主懦弱胆怯的模样,哪怕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几乎没有过好言好语;姊妹和其他长辈把她当透明人看,只有林八小姐因为害她落水之故来看过她两次、哭过她两声;下人们呢,最会察言观色不过,如何阴奉阳违、偷jian耍滑自不必说。 只有寻书是较真尽责的性子,真把她当成个主子看,一日日端汤送药毫不懈怠,更在她离开林家后还时常探望,一件件教会她独居的生活技能。 她从没为寻书做过什么,是寻书,一直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女孩在照顾她,因为有寻书在,她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 自己平时很少这么感性的。 一块鲫鱼段从筷子里掉出来,林湘觉得,她好像有点醉了。 晚饭过后,她一个人坐在屋外吹风,企图散掉身上的醉意。寻书从屋里出来,逡巡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碗醒酒茶,垂下头向她道歉,“抱歉……我娘她很喜欢你,她……”腹上交叠的双手忐忑地轻蹭,寻书声线颤抖,她也喝了不少酒,性子又恢复了在林家时的谨慎卑下,几乎要哭了:“她没学过规矩。” 咕嘟嘟喝下半碗茶,林湘摸着肚皮,对剩下半碗有些为难,眼皮刚抬,就见小姑娘蕴着点点晶莹的眼眶,她一下急了,“不要哭。”林湘醉乎乎重复:“不要哭……” “没有规矩,我们不学规矩……”把碗随手一撒,林湘起身,抬袖去擦寻书的眼泪,擦了两下,对方的泪珠子却滚得更凶,她有些烦了,自己的眼泪也着急地落了下来,抱着寻书,两人哭作一团。 寻书嘴里“娘、爹、林湘姐”唤个不停,偶尔还打个酒嗝,林湘的泪糊了满脸,也跟她一起喊: “爹……娘……” 他们都不在这里。 初夏的夜风吹遍了帝京。 又哭又闹耍了好一通酒疯,清醒点的林湘执意要走,以寻书父母对她的客气程度,留在这儿就是给对方添麻烦,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拗不过她的脾气,寻书的阿姊从邻里处借了一辆驴车送她。虽然都住在城西,可林湘的小院接近帝京的主干道,而寻书家就比较偏僻,快住到外墙了,实在是路远。喝了酒,林湘不大想走路,便乖乖上了车。末了,记起有一件事没说,她又掀开帘子,探出了脑袋。 “寻书,别忘了,明天要去贴书店的广、嗝…告示。” “我知道,书店见。”寻书冲她挥手告别。 然而,第二天,林湘却并没有如期赶到书店。 拿着一沓小广告,她照常出了门,在巷口吃早点,如往常一样遇到了徐语。 林湘虽然对感情很迟钝,但总是碰见同一个异性,对方还很喜欢和她聊天,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三大错觉:手机振动、有人敲门、ta喜欢你。林湘摸不准是自己自恋,还是这小孩真的对她有意思,只能装作不知情,思想每天在“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喜欢我”和“哈哈哈别自作多情了”之间反复横跳。 这天,宿醉后注意力不集中的林湘发愁得更厉害了。坐在一旁的方父最近似乎染了风寒,总是在咳嗽,耳边一阵高、一阵低的咳着,仿佛是在给她烦躁的心绪配BGM。 她听得揪心,斟酌着要不要关心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身后突然“哐当”一声,装木筷的竹筒似乎跟着掉了,筷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爹——” 没等林湘转头,她就听见了小哥惊慌失措的叫声。 小哥的父亲趴倒在一张桌子上,一只手垂在桌边,动也不动,从林湘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瞄到他的手掌——那里沾满了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一滴,两滴。 小哥飞快地跑了过去,扶住了他,颤抖着去试探鼻息,然后抓住了那只带血的手掌。 她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她迟钝的大脑里闪过,咳嗽、晕倒、流血、小哥惊慌的叫喊声,还有……传染病。 得了肺结核似乎就会咳血。 林湘知道,凭空猜测别人的病很不道德,但是,她…很害怕。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林湘所处的时空正在经历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全国上下人人自危,走在路上看谁都像有病。 林湘同样如此。 她生性悲观,遇到突发事件,总忍不住去想最遭的可能性。 不论有没有人和她想法相同,但有一点很明显,早点摊上的杂乱交谈声被按下了暂停键,没人再顾得上吃饭了。几个食客将饭钱搁在桌上默默离开,还有几位常来的食客凑近小哥,七嘴八舌地关怀他,询问他父亲的病况。 徐语是凑近的几位之一。他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跑向了小哥身边。 “你父亲还好吗?”徐语问。 “我……我不知道……” 小哥怔怔摇头,平日炯炯有神的猫眼一片黯淡,声音也低沉而恍惚,几乎要哭出来,林湘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但脆弱无济于事,很快,辛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父亲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他扶着晕倒的方兴岱站起来,对徐语道:“帮我看下摊子。” “好,我看着,你放心。”徐语痛快答应。 见了这样热心的徐语,林湘有点小羞愧,她多大个人了,一见病人,反应居然这样过激,直接往最糟糕的情况想。 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做防范总不会错的。 抱着这样的念想,她站起身,将自己的手帕贡献了出来:“那个,小哥,如果不确定是什么病的话,用帕子擦掉方叔咳出来的血,再遮一下口鼻比较好。” 闻言,辛茗若惊弓之鸟看她,心中似打翻了调味瓶,苦的咸的、愤怒慌乱一齐涌了上来,林湘这家伙简直就是在诅咒!但是……他也不能确信父亲的急症究竟原因如何。 以前父亲只是会咳两声的。 忍着怒气接过了帕子,他颤着手为方兴岱擦掉面颊和手上的血迹。 “林湘姐。”徐语三两步凑到她跟前,小声叫她的名字,“你陪他去看大夫好不好?他现在精神很不好,我怕他一个人会出事。” 林湘点头,“好,我去叫车。” 她也想陪小哥去看一下大夫,至少,她想知道小哥的父亲得的究竟是不是传染病,万一……真轮到她倒霉,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被车撞没死成,多活了几个月也不赖了。 林湘安慰自己。 等林湘找来骡车的时候,小哥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看上去冷静多了。 “多谢各位的关心,我这就带父亲去看大夫,再见。”冲几个熟客鞠了一躬,背着父亲,辛茗艰难地爬上了骡车。 小哥和他父亲坐在车里,林湘和车夫待在车外,手里还拿着自己设计的那沓广告。 【旧书出售,价格从优,意者请往城西云叠大道惜时书舍】,广告单上一笔笔一字字,连同写字时的满心期待一起烙进她眼底。 林湘把那沓广告抱在怀里,不敢再看了。 ˇˇˇˇˇ *才发现书上了潜推,这本书是真的进度缓慢,搞黄色的成分不算多,内容还靠后,如果晋江能写,我就放晋江了,可惜放不得。不过,既然在po,我也入乡随俗,不会清水到底。给大家搞个福利番外还是可以的。比如,咳咳,上次的林沅番外那种若有似无的骨科感我一直觉得没写好,又或者前两天等红绿灯时想到了一个柳砚青的if向医患play(由于ooc比较严重,真要写的话估计收费,又或者来个现代篇更改剧情逻辑),大家想看吗?想看哪一个?我当做百珠福利了。 还有,寻书这个姑娘的性格我一直遗憾没能写得鲜明,以后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