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明月夭桃谈诗判史 白雪红梅论迹评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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轶青不再去看月下那险峭雄奇之峻景,在一旁大石上倚坐,幽幽道:“……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昭一挥手,撩袍席地而坐,道:“谬也。若遇昏君,声色犬马,敲骨吸髓,苦的自然是百姓;但若能有明主在位,富国强兵,励精图治,则必为清平盛世。” 轶青心中暗道,他一再辨别明君昏君,莫非是有做明君之志了?慢慢摇头道:“非也。昏君、明君——不过一体之两面,如一只手的手心与手背,反手云覆手雨,都属于同一只随时掌控天下人命运的铁掌,轻易拿捏世间百姓的生死,无本质之异。” 昭蹙眉道:“你这话忒的有失偏颇。既然昏君明君并无差别,那何来尧舜?何来禹汤文武?何来文景、贞观之盛世?又何来商革夏命、周革商命?何来秦三世而亡?” 话既说开了,轶青也不再避讳。她今日一早便觉得百无禁忌,不愿受俗世诸多规矩礼俗束缚,是以在汤浴后打扮了这一身不伦不类、非男非女的模样。此时索性放开了胆子,道:“北院王才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怕是『学而不思则罔』,妄读了二十余载圣贤书。” 昭觉得他的青娘今日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更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他许久未听她这般直性子讲话,不禁唇角微扬,追问道:“哦?此话怎讲?” 轶青遥望着月下崚嶒的西南崇岭,缓缓道:“儒家常言以仁孝治国,国中便似一家:君父为一家之父祖,平民如一家之子女,官员便如家中的媳妇,上要顾着老的,下要顾着小的——”,斛律昭听了轻笑,轶青继续道:“——依我看,这比喻却不甚恰当。 “何谓仁?何谓孝?若孝悌仁义忠信贞廉只能按照如《孝经》《列女》上所陈述的事迹、以激荡的言语自我勉励而糟践了纯然肺腑的自我本心,那便不是真的仁孝,学了也似没学,都是给旁人做个样子演戏罢了。臣民既非真的忠孝,非真的奉君如父,那么君父便也非真的仁爱,非真的养民如子。即便臣民真的忠孝,也难免是被君父和官员愚弄,灌输一套忠君爱国的思想。一切不过是权力大的压迫权力弱的罢了。 “依我看,国家实则更似一农庄:君父便是庄子的主人,平民乃马牛羊鸡犬豕,官员则是庄子上的佃户牧人,被主人雇来管理六畜的。” 斛律昭未曾料到姑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讶的双唇微启,一边暗暗赞叹,一边觉得她是信任自己才愿说这些与他听,一边又好奇不已,问道:“那在这庄子上,明主庸主奚辨?” 轶青继续道:“明主便是那能看得长远的,知道猪得养的肥了再宰,也知道鸡若今日都杀了,明日便没的生蛋了。庸主不善经营也罢了。最怕的却是那及时行乐的昏君暴君,今日想吃全羊宴,便把羊都杀了,明日筵宴全村,把牛全宰了,折腾到最后,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等地方和中央的国帑都没钱了,自家圈里的猪骨髓都被敲出来吸了,还要把手伸向别人的猪圈。” 她从远方群山间移眸望着斛律昭,继而道:“不过,你瞧,对于这庄园上的畜生们来讲,所谓明主、庸主、昏主的差别,无非是主人来宰它们的早晚。只要它们不逃出农场,最后无论如何都是被宰、被利用、被啖食血rou、蛋奶皮毛被盘剥,本质上并无差别。无论是明君在位还是昏君当道,它们最后都是一个死,不过是迟早罢了。至于那些佃户牧人——他们收了主人的钱来做事,无敢不言听计从的。” 昭默了片刻,摇头一笑,不置可否道:“未料你心里头竟如此愤世嫉俗。可依你们汉人的话说,‘文死谏,武死战’。也又一些官员是敢说实话,愿做实事的。” 轶青也笑,道:“我也未料北院大王心思竟如此的纯。你说了,‘文死谏,武死战’。文之谏,如武之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纵使我南朝官家有祖训不杀文官,苏学士不照样因写诗而险些丧命?敢以死相谏的义士,自古以来又有多少? “况且,我刚刚说了:明君与昏君、忠臣与jian臣、直言敢谏之臣与逢君之恶之臣,其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所为之事略有不同罢了。 “似你说的桀纣暴君,其以杀人为乐,甚至前朝有将美人杀死腿骨制成琵琶弹奏者,此等暴君固然使人肝胆俱碎;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桀同归于尽之心。 “但明君便不可怕吗?前有太子丹剁下美人双手赠予荆轲——那位因一句“美哉手也”而被砍下双手的美人就不是人么?她就比那个被制成琵琶的美人下场好许多么?——后有汉武帝穷兵黩武、重用酷吏,喜怒无常,动辄族灭,光巫蛊之祸便『僵尸数万,京师流血』;又为逼地方上缴战马,鼓励臣民相互告发,民商多抄没其家、财产充公,真正是视民如犬豕……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就连世祖文——” 她说到兴处,瞧见斛律昭狼一般的碧眸紧紧盯着她,愣是没有住口,只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就连大凉世祖文皇帝,天资英断,睿识绝人,莫论武功,光文治之上,便复以仁德治国,自居华夏正朔,讲学崇儒,文士望族莫不归心。明君如此,不照样强令南方汉人迁移至北,北方凉人迁移至南?百姓故土难离,官军便拷掠鞭笞,当场被屠戮的百姓便有三万人,其后死于奔命者更不知凡几,诗曰:『老稚填于沟壑,骸骨白于荒野』,连史官都不得不承认:『迁移之民,尽失其业』。生灵之祸,莫惨于此。 “昏君的暴虐是为一己私欲,而这些明君贤主,‘为国家的长治久安’,‘为民族的长远发展’,践踏了多少个体的生命和利益?难道那些不肯搬迁的百姓就该死?难道因『武皇开边意未已』,就该『边庭流血成海水』? “百姓既然无权择选帝王,那么要百姓损自身而利天下,利的大抵就不是天下,而终归也是帝王之一己私欲,是一党一国之统治、一家一姓之江山。” 轶青这一番话,若一开始就大骂凉世祖是昏君暴君,斛律昭必勃然大怒,但她却偏偏先给凉世祖歌功颂德,承认其为中原正统的明君,然后才例举百姓之苦难,最后说明君首要的动机也是维稳自家的统治。她所举的世祖强令南人北迁之例虽然映射斛律昭强迫临安府俘虏北迁,有指桑骂槐之嫌,但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承认其动机是为大凉‘长治久安’。作为权力体系内『rou食者』的斛律昭,心思被说中了,他也不恼羞成怒,定定望了姑娘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酒囊,慢条斯理喝了一气,避重就轻道:“似你这般说,无论明君昏君,当官儿的掌权的怎样都是个错,那么便是多做事的君主被多骂,少做事的君主被少骂,不做事的君主不被骂了?” 说着,把酒囊递了过去。青娘以一笑致谢,喝了一口囊中烈酒,被辣得浑身一抖,那模样蓦地让昭想起羽毛蓬松,在寒雪中发抖的小鸟,可爱极了。她放下酒囊,抬起头时小脸上已泛了起嫣红,白灿灿的明月光下,眉眼清隽秀丽,白皙的脸蛋夭桃秾李般明艳动人。昭只想将人搂在怀里,不再去想这些家国政治之事,可又好奇姑娘会如何应答他适才的话,真是纠结不已。只听姑娘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怎偏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温某说的是那层意思么?” 昭大笑,摊手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做明主多累呀?整日里批不完的折子,还要权衡各方利弊。改日我也不去做那明主,日日如桀纣幽厉一般,耽湎酒色、敢行暴虐,气死枢密院那帮大臣。待国家民不聊生,届时看你劝不劝我做个明君。” 他虽自知放纵贪欢,恣睢宣yin,却一直自忖有度,从不耽搁正事,是以能如此玩笑。这话落在姑娘耳中,却记起了他在玉熙宫对南朝女子的暴行,笑容淡了几分,不再瞧昭,站起身踱步到崖边,遥望崇山峻岭,浑身沐浴银白光芒,落在昭的眼里,直衬的那轮明月也不十分的皎洁明净了。少女过了良久才幽幽开口。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自古来许多王朝更迭,每个王朝的底层道理却都不变。时至今日,始终都是权力掌握在一小部分人的手里,而剥夺了其余大部分人的权利。归根究底,无论明君昏君、诤臣佞臣,无论多做事少做事不做事——他们到底都是人,而非圣贤。人都有人性,都难逃人性的最低点,只是这最低点的程度不同罢了。 “重的如北朝高氏,兄弟几个皆为暴君,皆以jian杀掳掠为乐。中间有汉武帝为几棵凋死的荔枝树处死几百个宫人。轻的则如世祖文皇帝这般明君圣主,自称『寡嗜欲所以养精』,晚年却依旧嫔妃环绕,还会突然扔出假蛇、假癞蛤蟆等,看女子们惊逃。世祖爷年轻时也曾几次禁缠足不止,谁想到了晚年,却要小脚的汉女嫔妃们争摘山坡下的果实,看她们惊慌叫嚷着摔倒在地,他自己则以此为乐。这固然没有北朝高氏兄弟残暴,但对于那些宫人女子来说,差别只不过在于她们活的有多【像】个人罢了。无论在高氏兄弟眼里,还是在世祖皇帝眼里,她们始终都不是真正的人,就如那农庄里的畜生一样,只是被盘剥的程度不同而已。 “为己取乐是人之本性,无可厚非。但若一个人的权力不受约束,便会想方设法利用权力、扩张权力,无论是为自己取乐,或是为自己的利益,或是为国家的利益……总归是罔顾他人的生命与尊严。” 昭觉得不服,沉吟道:“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的,自然如此。可若君臣共治,恭行俭约,君权自然是有所约束的。人主须顾及人心,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可以为所欲为。” 姑娘转过脸来,一张俏丽的面颊酡红。青娘本就是个自信之人,今晚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在触及统治集团利益、国家方针时,位高权重的大臣自然要不乐意,可若不触及高官利益、国家国库的利益,只触及俘囚弱者的利益呢?又有谁来保卫她们,为她们说话做事?所谓‘人性最低处’,指的正是一个人在对待毫无抵抗之力的弱者时的行径。”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无所畏惧地道:“就如北院大王,在北上的路途中将我扔掼于地、践于脚下的是你——”,神色柔缓几分,温声道:“——昨日以命相救、为我以身挡刃的也是你——”,垂眸道:“还真是雷霆雨露,皆赖君恩。” 昭听了这番实话,心中泛起几分酸楚的难受,好像被某物钝钝地击打在心口,似乎是伤心,又有些许惭愧。他饮了口酒,浇灭心头那异样的难过,起身上前,将少女拢进怀里,柔声道:“你说的是。但我也并非那怙恶不悛之人。你看在我救了你性命的份上,你宽宥我一二,好不好?” 他难以忘记轶青被他摔在雪中的模样,忽又记起一路上其他俘虏的生不如死,连带着想起了蓄在玉熙宫与浣衣局的女奴——她们实质上不也如青娘一样,都是从南启俘来的人吗?昭微微蹙眉,思虑片刻,为表诚意,妥协道:“不如这样,以后玉熙宫的女奴全都遣回浣衣局,浣衣局中民女皆放自由——”,微一沉吟,低声道:“——贵族女子却不行,都是为漠北诸王日后所备的,你也要明白我的苦衷,是不是?” 语气竟带着些许恳求。 轶青借着酒意,心里不畅快,脾气火气也越发的大。她一把搡开揽着她腰的男人,道:“你自管你宫中人去!那等腌臢事与我何关?干嘛来问我?” 说着,瞧见他下齐垂着的香囊,凉风吹在火辣辣的脸颊上,记起父亲,泪水夺眶而出,直接上手去拆那单结,一边拆一边道:“这明明是我的,凭什么戴在你身上?你有权有势,便能予取予求随便欺负我吗?” 昭见轶青手忙脚乱、着急忙慌地拆他锦带上的香囊,生生把一个活扣揪成了死扣,只觉得心里刀绞一般,一根心弦被只无形的手生拉硬拽,似香囊上那绳结被拽成了死扣,拴在心脏上越缠越紧,疼得他手脚一软,一瞬喘不过气,右心口贯穿前心后背的伤口也在隐隐地疼,血腥气翻涌在喉间口中。 他咬牙忍住,屏气调息,垂眸静静望着她灿若桃瓣的小脸、清似露珠的泪痕。湿漉漉的羽睫上沾濡一片,在明亮的月光下黑得发蓝,如纤弱莹蓝的蝶翼般微微颤动忽闪,似欲乘风而去。自从今早青娘选了那套男装,他便知道她是不愿意入玉熙宫的——实际上他心中也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他可以慢慢地等,但若没了这香囊,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便连个念想都没有。相较于她,他看似权势滔天,但实则对她毫无办法,而她如今连这一点思念都要讨回去。他一把紧紧攥住她的手,另一手扣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道:“你盗走我的免死金牌,我还没追究你呢,你反倒先来讨还你亲自送给我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嗯?” 那句话措辞分明凶巴巴的,似在威胁问罪,但语气和音调却很柔和深情,落嗓还稍微带着点砂纸般的哑涩,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一个男孩儿。轶青不禁止住挣扎,疑惑地抬头望向男人。那张俊瘦的脸庞较往日苍白,墨眉微蹙。柔白月光下,连英挺高硬的鼻梁也线条格外柔软,冷硬的唇稍稍撅起,薄得几乎不见的唇瓣甚至在细微地颤抖。 平日里狭锐寒冽的凤眸微圆,碧色中水光潋滟,萦蓄着淡淡的哀伤,好像一潭明净秋水,清澈澄净,又深不见底,认认真真谛视着她。 轶青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确定是否听的真切,抹了把泪,疑惑问道:“免死……金牌?” 昭绞住轶青仍旧拽握着香囊的手,死死硬摁在自己胸口处,道:“你知不知道?你交出去的那块金牌是我三哥为我取字的时候赠给我的?” 轶青愣愣望着昭,“你……三哥……?” 过了片刻恍然是凉朝的先帝,“噢……” 她细细回忆那令牌的模样,又瞧斛律昭的神情,恍然道:“『明甫』,原来是你的字啊?” 这才想起,金牌后面刻着的“金契”二字实则是兄弟间丹书铁券誓文的意思,不同于南朝丹书铁券用铁铸填金字。这一来,酒也醒了两分,遂急着道:“你又没说过,我怎么会知道?你就不能再铸一块?” 昭见轶青急切,胸中畅快几分,轻轻冷哼一声道:“你当丹书铁券是想铸便铸的?” 姑娘踟蹰道:“那……那……” 昭望着青娘红润的桃花小脸与紧攒的秀丽眉尖,心道她还是心疼他的,心中蓦地一软,柔柔道:“那这香囊就暂且代……”,他想说“代你”二字,终是没有出口,直接道:“……就暂且再陪我几日。我瞧你适才得的扶桑国娃娃不错,你送我一个,我考虑考虑算咱们两清。” 说着伸手去捏她衣袖。 轶青正微醺,挣开他的手,干脆蹲下身去,将袖中所藏之物皆倒在地上。其中包括两个娃娃。她又一一把其余的荷包等物件塞回袖中。昭见了那个男娃娃,觉得酷肖他今日的打扮穿着。他存了试探青娘心思的目的,拿起来问道:“这个——” 他刚说了两个字出口,姑娘反应过来,忙放下正要塞回袖里的碎银子,一把抢过那个男娃娃,道:“这个可不能给你。” 说着放在身后,又抓起那个女娃娃,推到斛律昭面前,讨价还价道:“送你这个得了。怎么样?好不好看?” 昭心中窃喜,只道青娘是想自己留着那个男娃娃,给他那个女娃娃,心想:你对我原来也并非全然无心。他哪里知道,轶青留着那男娃娃,本来是打算赠给萧思道的,只因听萧内官讲述的斛律昭幼时的故事。 他接过那个女娃娃,细细瞧着娃娃身上绛红色的衣裙,又瞧了瞧轶青那一身绛红色的男装,笑道:“嗯,还挺像的。” 他的酒烈,抱着她在马上往回走的时候,轶青靠在他心口,已经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昭本以为她与一帮男人共事多年,酒量甚好,哪料她喝几口便醉?他托起她酡红的小脸蛋,柔声问道:“青娘,很难受么?” 姑娘听了,睁了睁眼,浓长的乌睫忽闪着掀起又合上,轻轻哼唧一声,往前栽去。他连忙揽住,把她的头重新靠好,勒缰使马儿慢下来,免得少女颠簸难过。 马儿慢慢地走。昭回忆起在桃花岭上的一番对话,似自言自语,思忖道:“青娘,你适才说,明君与昏君之所以并无差别,是因为君权受的制约极低,听谏多半也须看帝王心情。如此说来,古今所有王朝岂不都一个样子?照你这说法,只要世间有人,那便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 轶青隐约听见,在马上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道:“公……平……什么是真……正的公平?那要由……由人来定,由所有人……不分大小强弱……的……所有人……来定。公不公平……不该是几个……说……说了算的……” 昭听了,思考良久,马都走过了汉营的客栈也没有停下,直接载着姑娘往城北安抚使府衙去了。 夜渐凉,冷风吹过,将一缕碎发散在了轶青颊上,吹得她直打了个寒战。她忍不住朝身后那个暖和舒适的怀抱里缩了几分,觉得一指轻轻为她拂开了那搔痒捣乱的碎发,又有一只温热粗粝的大掌将她的头窝紧在温暖的心口处。那颗心脏在她耳边“砰砰”地跳,一下下沉着缓慢、强劲有力。她昨日就几乎整晚没睡,现在眼皮沉重得很,似灌了铅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于是省下睁眼的力气,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话来。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南……北……百姓都是百姓……唯有……唯有以民制君,纪纲倒置……以人……约束人主……才……才……” 姑娘声音渐弱。话没说完,头一歪,完全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