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己的人生
我们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回学校,许知洲意外地觉得心情很好。 电话通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挂断,看看时间,应该是温颂熙起床上学挂的。 林钦意来得晚,第一节课间的时候把早餐带给她,发现她心情不错,还颇为意外。 “你不是吧?是钱钰破产了还是韩一诺出国了才这么高兴?” “谁说我要出国?”韩一诺从对面走过来,瞪了一眼林钦意,转头对许知洲笑起来,“下午的音乐教室已经替你借好了,喏,钥匙。” 他递给许知洲一把钥匙,又道:“开会的时候钱钰说今年还是要照常把许家和蔡家的位置空出来,觉得对学校贡献卓越,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学校空不空是学校的事,不然到时候万一来人了没有位置多尴尬,校长同意了。你要不要提前打个电话和你爸妈说说。” 林钦意抱着手倚在门口,“呸”了一声,骂道:“幼稚。” 许知洲问:“空了两个位置?” 韩一诺点头,“对,还在最前面。” “那就这样吧,正好。” 韩一诺呆了一下,问:“伯父伯母今年还会一起来吗?” 许知洲笑笑,没有说话,转身进了教室。 林钦意踹了韩一诺一脚,“笨啊你,一个许家一个蔡家又不是只有许知洲的爸妈。” 韩一诺躲了过去,“行了!就你聪明!” 温颂熙站着上完了早上的课,中午午休醒了,同寝室的舍友才问他,“颂熙,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从没见你上课困过。该不会写了一晚上试卷吧?” 温颂熙耳根子红起来,但是没蔓延到脸上,只装作整理桌面的课本,舍友没注意到,只听见他含糊的答了个“嗯”。 “……啊?真的啊……也太不是人了吧……” 温颂熙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犹豫地向他开口:“你们晚自习请假,一般用什么理由?会给家长打电话吗?” 舍友怀疑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什么?” 温颂熙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嘴唇张合,让舍友意识到了他刚才真的问了那个问题…… 活久见了,本校第一的三好学生要说谎逃课了。 周三的时候,一中的礼堂布置成了一座光鲜亮丽里的舞台,五光十色的灯光射向四周,摇曳起热闹的氛围。 校庆的时候家长是可以出入校园的,因此一中算是开放状态,温颂熙和舍友直接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校内校外的停车场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温颂熙的舍友一看,不由得感喟:“本市富人这么多,怎么偏偏不是我呢?” 温颂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恰好见到一个容貌清朗的男人从一辆黑色豪车上下来,身边跟着一个带学生会袖章的学生,正在笑着和他说话。 他看了一眼便略过,和舍友去找一中的礼堂。 好容易找到礼堂,里面已经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有一中的学生,也有他们的家长或兄弟姐妹,或许其中也混杂着像温颂熙他们一样来看热闹的外校学生。 舍友正拉着他要找空座位,忽然发现身边的温颂熙被一个女生拦住了。 也带着学生会袖章,对他说:“……您是许知洲学姐的哥哥吗?” 哥哥?温颂熙还有meimei呢? 舍友疑惑了,温颂熙似乎也愣了一会儿,最后却点了头,答道:“我是……” 那个女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接着道:“那请您跟我来吧,给您留的座位一直空着呢。” 温颂熙就这么跟着她走了,一直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坐在了标着许氏代表人的座位上。 那些字是背对着温颂熙的,温颂熙看不见,但温颂熙的舍友从侧面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和一中有关系还能让他们专门空出座位的许氏……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但温颂熙的舍友却再也看不进去。 温颂熙也没想到自己会坐这么靠前,身旁都是些西装革履的成年人,见到他也是一副惊讶但又不多问的样子,温颂熙感到自己像是误闯进了天鹅领地的丑小鸭,但想到许知洲,又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身边靠的最近的位置上坐着看上去稍微年轻些的人,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温颂熙认出他是先前自己在停车场看见过的那个人。 他见温颂熙在身旁的座位坐下,似乎对他提起了兴趣,笑容和蔼地找他说起话,问:“你和知洲是什么关系?” 温颂熙听见他的话,心里慌乱的打起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似乎和许知洲有关系,是许知洲的家人吗? 自己应该怎么回答,直接说是她的恋人? 她家里……可以知道这些吗? 温颂熙想了很久,最后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更加保险的回答:“我是她哥哥……” 这是那个给他带路的女生说的,因为许知洲说自己是她哥哥,所以才坐在了这里,那么这个回答,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但是温颂熙清楚地看见对面男人的神情愣住了,脸上的和蔼迅速消失殆尽,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是吗……” 他端详着他的脸,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睛,语气也更确信了一些,“原来是这样。” 他说完,又把头转过去,不再朝温颂熙看,也不再说话了。 温颂熙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应该解释吗?他又不确定,恰好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念到了下一场节目的名字,温颂熙听到熟悉的字眼: “接下来请高二一班的许知洲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曲《天空之城》。” 灯光暗下来,所有声音都在此刻寂静下来。 一个穿着白色曳地长裙的身影缓缓走上来,从容地坐在了舞台边的钢琴凳上。 紧接着一束白光打在她的身上,银白色的长裙,长发盘在脑后,那半张侧脸,线条柔美,轮廓清晰,像是一副油画。 她把削葱般的手指停在了黑白的琴键上,片刻无声后,琴音从她的指尖流泻。 她头顶的白光中纷纷扬扬起无数细小的尘微,却无一分得她的半分视线。 温颂熙呆呆地看着她,耳畔是从她手中弹奏出的一个一个低缓悲伤的音符,她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琴键上。 他就在台下,视野中毫无遮挡,稍微抬眼就能看见她。看的很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能牵起她的手。 她应该也是如此,稍微垂眸,便能看见他一样。 可是她没有垂眸,温颂熙也不能走上去。 许知洲选的曲子并不算高雅晦涩,温颂熙听过它很多次,最初是在六岁生日的时候,那天正好刚出考试成绩,他考的很好,温莘带着他去了电影院,看的就是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他想起他们的生日在同一天,会不会同样在她六岁的生日,她也和他一样,刚好在电影院看了同一场《天空之城》? 他应该会很乐意和她说这部电影,说他当时被温莘带进电影院里的开心,说当时看的似懂非懂的感悟,说他很喜欢这部电影的心情。 最后的琴音落下时,温颂熙想了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他想了无数种和她同台去演奏这首曲子时的情形,合奏,或是伴奏;随后,又想了无数种去学一门乐器的方法,在资源如此繁多的时代,即使是自己,也能够先从乐谱开始学习,然后慢慢攒钱,或许真的就能学会;最后,灯光熄灭了,琴音停止了,那些纷飞的尘微都看不见了,许知洲已经走下舞台了。 连身边那个不知道是许知洲哪位家人的人都失去了踪影。 一切都空白了。 温颂熙又回到了现实里那个可怜、卑微的温颂熙,既不会钢琴,也没有站在舞台上表演过。 就连身下坐的那个观众席的座位,都令他不安到极点。 他像是被丢弃在了王宫的灰姑娘的破抹布一样,既没有主人的珍惜,也没有王子的挽留。 他失去理智的那部分心灵不断在叫嚣着让自己下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溜走,答应过许知洲的,已经完成了,自己该走了。 可是另一部分,却在原地,任它牵扯撕裂出痛楚,岿然不动。 ——他在等待公主的垂怜。 然后,他等到了。 有人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是刚才那个给他带路的女生,她说:“学姐在音乐教室等你。” 走下那个并不属于他的位置的时候,温颂熙想到的,是许知洲那天同他说过的话: “我们有自己的人生。” 他歪曲了她那句话的含义,然而对他来说,却如此的合适。 他们有自己的人生,并不是温颂熙想,便就能拥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