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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计划

    

没有计划



    “明庭啊,小颂啊,妈也老了,这人年纪越大,就越怕自己闲下来,怕觉出这孤独的滋味来。你们也知道,我们家别的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个热闹。妈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给卓卓再添几个伴,到时候家里孩子多了,逢年过节也能像今天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秦颂的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

    女人的五官舒展大气,上扬的瑞凤眼带着几分凌厉,鼻型立体,嘴唇生得尤为好看,上唇略薄而下唇饱满,两相结合,在rou桂色口红的点缀下更显魅惑。

    如同岁月酿出了名酒的醇香,女人在历尽千帆后才能真正走向成熟,由丰厚阅历造就的强大气场使她无论举杯轻啜还是侧首凝视,都显得无比从容。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齐耳短发更是衬得她干练且不失活力。

    这样的长相与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十分割裂。

    周明庭的继母,这个被秦颂称作“阿姨”的女人,在言语上攻击力极强。秦颂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因为总是被她挑刺而愤愤不平,屡次怀疑自己遭到恶意针对。但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她逐渐放宽了心,原来阿姨是平等地看不惯所有人,热衷于进攻每一个人的薄弱点,仿佛看见人们尚未愈合的伤口撕裂,然后流血化脓,便能从中获得极致的快感。

    亲戚间聚餐时,总有老头喜欢高谈阔论某国的政治局势。秦颂虽然听得腻烦,但出于礼貌也不能拍桌子喊停。阿姨则不然,她会叼着烟跳起来,指着那人鼻尖:“就你这点本事,连那年的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现在还敢说这话?”

    秦颂暗暗赞叹阿姨真是吾辈楷模,她自己再修炼个二十年,也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气候。

    连脾气温和的周父,也无法在阿姨无差别扫射一切的枪口下幸免于难。

    周父曾表示自己同时看中了两张书案,一个黄花梨木,一个金丝楠木,但迟迟无法做出抉择。阿姨冷冷抛出一句:“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不做决定,一直拖到最后,结果就是喜欢的都没了。”周父闻言,嘴唇翕动,但良久无话,最后化作一声苦涩的怅叹,拂袖而去。

    自从抓捕到秦颂的痛点是不爱被催生,阿姨便爱上了反串封建婆婆,回回都能凭借朴实无华的话术对秦颂进行精准打击。

    “我们没有这个计划。”周明庭放下高脚杯,酒水剧烈摇荡着,他微微蹙眉,神色不悦。

    唉,秦颂在心里叹气。又来了,周明庭又一次呛了回去,尽管他说得愈发直白,认为这样能够扼杀阿姨子孙满堂的幻想,但实际上周明庭的反应越激烈,阿姨获得的乐趣越多,未来势必会更加频繁地提起催生话题。

    在秦颂看来,周明庭完全不了解阿姨。阿姨早已达到一种从心所欲且敢于逾矩的境界,催生只是为了打打嘴炮,找点乐子。她自己没有亲生子女,见到卓卓也是不咸不谈,抱在手里掂两下,再塞个大红包就完事,根本不是喜欢小孩的性子。

    真正的催生战狼,譬如程亚的婆婆,做出的一些事堪称诡异。程亚生完女儿还在做月子,她婆婆发来N张亲戚家男婴的生殖器官特写,附带一条慷慨激昂的语音:“多看看,接男孩入你腹中!下一个绝对是个带把儿的!”

    方才周明庭此话一出,谈话的温度骤降,空气似乎迎来了短暂的凝固,所幸很快有宾客圆过话题:“明庭说得对,这种事还是得根据他们自己的节奏来,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好一个孩子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对父母来说总归是辛苦的。”

    女人见有人送上话茬,立刻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哎呦,生一个辛苦,养两个也是辛苦,还不如趁年轻辛苦点,以后可以享几份的福。”

    “年轻人自己懂得规划就好,我们是cao心不来了。”周父笑起来,“老四,你们家孩子大学快毕业了吧,是打算继续深造呢,还是进公司啊?”

    话题翻篇了。女人顿觉无趣,开始寻找下一个狩猎目标。

    秦颂松了口气。

    周明庭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就在这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方缓缓探出,经过她和周明庭之间,最后轻轻搭落在周明庭的右肩上,用力拍了拍。

    秦颂浅浅地吓了一跳,偏过头定睛一看,发现来者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孩,与记忆中的熟悉面容交叠,秦颂想起这正是她此番要找的人。

    男孩顶着一头清爽利落的栗色短发,五官如雕刻般立体,剑眉英气十足,明亮的眼神宛若夏日湖水,干净透彻,此刻正藏着笑意看向周明庭。他下颚线条分明,嘴角略微上扬,带着一抹疏松的微笑。

    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衬衫,他将袖口微微挽起,整个人像一阵随性又张扬的风。

    “哥,嫂子,好久不见。”

    周明庭笑着朝他点点头,秦颂也回过神来,露出淡淡的笑容。

    “刚从机场赶过来,路上有点堵,耽搁了一会儿,还请各位长辈多多包涵。”男孩抱拳致歉,随后恭敬地站着,好脾气地将亲人们的调笑一概收入囊中,等桌上宾客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男孩便抓住时机,一溜烟坐到那个空位上。

    没想到桌上的话题转了好几圈,最后又落在男孩身上。

    “昀庭啊,叔父问你,你现在还打鼓吗?”

    男孩挠挠头:“最近在忙毕业论文,都没空参加乐队排练,是有一段时间不怎么打了。”

    “哎,这就对了嘛,学业才是头等大事。这鼓啊,你打得再好,也不过是敲来敲去,耍个帅,骗骗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大用处?”

    男孩没再接话,身体后仰着靠向椅背,手臂在胸前交叉,半眯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置身于喧闹的宴会厅,身边全是不相熟的人,秦颂倍感煎熬。在这里,光阴之河似乎突遭冰封,冻结的一秒钟融化后有一小时那么长。终于,订婚宴到了尾声,宾客们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约莫几十位,还在宴会厅的角落中意犹未尽地攀谈。

    在人们起身离席时,秦颂及时喊住周昀庭。

    男孩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绽开灿烂的笑容,向她走来。

    “嫂子,好长时间不见了。上一次见卓卓,他眼睛还没睁开呢,现在都能说不少话了,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不过嫂子你还是一点没变,依旧这么美丽大方有气质。”男孩热情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谢谢你。”简单寒暄过后,秦颂直接切入正题,“昀庭,有人托我给你传话。她说,几个月前你把她和她身边朋友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男孩低下头,眸光倏地暗淡。

    见昀庭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秦颂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她用尽所有方法,也没能和你说上一句话,无意间知道我和你有过几面之缘,就辗转找到我,拜托我如果最近有机会遇到你,就传几句话给你。”

    “小meimei让我在说之前先问问你,你想听吗?”秦颂小心地看向男孩。

    话音未落,昀庭便点了点头,片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迅速,又气恼地抚上额头。

    秦颂莞尔:“那我说了。”

    “她说,她很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也能够理解你现在为什么不愿见她。”

    女人柔和的声线和回忆中女孩清脆的嗓音渐渐合于同一条音轨。

    雪场缆车上他们并肩而坐,他正因为无法教会女孩技巧而懊丧,女孩却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厨房里一片狼藉,女孩举着锅盖手忙脚乱,他皱着眉眼睛却在笑,女孩求饶般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到燃气灶前,然后踮起脚凑近他耳边:

    乐队表演结束后的livehouse,他送走成员们和所有观众,失落地站在门口看着阴沉的雨丝。石头路的尽头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迈步出去,钻进伞下接过女孩的购物袋,却又怪起自己的心软,正焦躁时,她却扳过自己的头,圆眼睛亮晶晶的:

    “你说过的,我永远都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女孩沉默片刻,关上盒子,把他拉了起来。他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浑身颤抖。女孩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她说:

    “别让我为难好吗?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没做。”

    他不理解地摇头:“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你的第一优先级?”

    女孩没再说话。

    他跌坐在地上,眼泪淌至嘴边,有一点咸,但更多的是苦味。

    追出去的时候,他看见她拖着行李箱消失在街角。

    后来他知道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因为我永远会多给你一次机会。

    揉捏着眉心,耳畔隐约传来堂嫂的声音:

    “昀庭,昀庭?”

    “周昀庭!”这是堂兄低沉而不快的声音。

    一阵恍惚,他勉强从记忆碎片里抽离,尴尬地道歉:“嫂子,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又赶忙转向不悦地看着他的男人:“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一袭霁色晚礼服的年轻女人掩嘴轻笑:“用不着赔礼道歉,我刚才是在说,她问你,这句话还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