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人深致「七」 镜
雅人深致「七」 镜
没有回头路了。 这话从他口中吐出,才终于具备了原本的分量。现在轮到她逃避躲闪、犹豫不决,他便倾尽一切赌她的欢心。她想看他堕落,他就能比她更狠心作贱自己。 猩红的血在胸前坠成花印,涎液藕断丝连地拉远,春潮带雨的欲色便覆在他的下唇。然后,缀满心事的长睫垂落,他像一尾受到刺激的蛇攀直上身,咬住沾染血红的花蕾。 这般见他卑微沦陷,就算是求仁得仁?可她又贪得无厌躁动起来。 不作弄他不解气,作弄他却心疼,怎么都不对。 自从爱他以后,心溶解成一片咸湿的泪水,浸泡在烈日曝晒的海里,被无所不在的盐分日益消磨。 燥热的气息比花信更早,预兆着盛夏的降临。 “别舔了,脏。” 她羞于被他触碰染满汗腻的身子,接连扭动着,从他的唇舌间躲开,跳上沙发,端起抱枕隔开二人。他便揪过抱枕的一角,手指撩起她的发梢,欲擒故纵地蛊惑:“只能到此为止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算你不想要我了……” 说时,指尖不安分地滑下身侧,恰掠过rufang边际的浅沟。他像要吻她那样将脸凑近,却只是轻笑。温热的吐息挠得她发痒,指尖又盈盈绕回,扣上半启的唇关。 “骗子。”她小声怪道。 若说爱一个人是从对方身上看见永恒,她看见了。 ——他是爸爸,也是mama,时而显露的可怜又像是孩子。对她来说,他就是家庭的全部。 只是她们的永恒,并非钻石的牢不可破,而是像琉璃一样易碎、云霞一样莫测,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天真的她曾把luanlun想得太容易,在勾挑他的最初,不过是想寻一个去爱的借口。现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却要像“狼来了”的小孩,承认自己是因为太过寂寞,才说了谎话。 出尔反尔、谎话连篇的坏小孩,怎么都不会讨人喜欢吧。 然而,她摇摆不定,迟疑想将他推远,他反而放低姿态,更彻底地卑微下去。 “如果可以,我宁可骗你一辈子。我是怎样都与你无甚关联,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再好不过。”他低声自语,攀起手抱她,像一枝羸弱的藤蔓,也像久经风浪的破船撞上水岸。 “没用的。我一早发现,你就再也骗不到了。” 她是想说,从一开始,她们两个就注定是分不开的。 他当然也可以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讲些花言巧语,蒙混过关,却选择默然不言,在她身上落下无痕的绘笔,点破所有故作逞强的秘密。手指轻叩心房,像是在听一块顽石内里的鼓动。方才留下的淡红吻痕尚带余温,似雨中花色、雪里焰光,绽开情窦初开的嫩芽,道出深藏的青涩与细腻。 她猫起腰,欲盖弥彰垂下柳枝样的纤手,迟疑着挑掠过他的颈线。他将她的手迎至唇边,含入口中细细地咬。 他的后背很白净,线条自肩角一路收窄,落成倒三角的形状。柔光似一片笼云,覆着肌rou的轮廓,漾开一层梦幻的浅晕。 温柔像一场寂静的雪。她感到自己又在软塌塌的雪地里下陷。 “你还想要我怎样?”她抢过薄毯,将自己裹成一团卷心菜,瞪着溜圆的眼盯去。 他全然没被凶到,却支起身戳她的脸颊,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绝少见他笑得纯粹,简直像个少年,不由自主就受到感染,怎么也绷不住笑意。 “都怪你。” 她又气又笑地抡拳捶他,却反被一把拽倒,叉起四肢,像只翻面的乌龟。他肆无忌惮地挠她肚皮,她更是气得不行,张牙舞爪,反要报复回去。他放了海折腾不过,没两下子,反而被她制住,按在身下。想起方才,她们正用相似的姿势zuoai,现在也没什么能阻止她们继续做下去。 凌乱的血气四处冲撞,她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结结巴巴的,不成字句,想把皮肤上泛红的势头压下,刻意去想反更是止不住羞。 思想也开始动摇。既然做都做了,哪有人zuoai还做一半的? 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分明在说:就是小屁孩才这么干。自己太菜顶不住,还冤枉是他不行。 羞死了。下回非要一雪前耻不可。 人处在浓雾最中央,反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视线。她从未这样近距离捧着他的脸细瞧,一次性看个够都没有人打搅。只要先勇敢地望向他,她就不再轻易被那双藏满秘密的眼睛蛊惑。当她们决定融为一体,曾经的邪念或yin欲,都变得不再重要。阴差阳错的遗憾早就铺满他的生命。他望向她时,眼中并无期待,自然,也不会介怀这段关系始于错乱。 她想偷走他的时间,性诚然是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手段。但在此之上,她更想和他抱在一起、睡在一起,闲谈像云那样、柔软又奇形怪状的话,听他讲读过的书、爱过的人,时而曲折幽微的情绪。他若写作定会很有趣。可惜他不愿在人间留下什么,也不愿留给她什么。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孤独。孤独就快将灵魂一点点吃掉,就像肢体浸泡着冰水失去知觉。她想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来接她?天黑了,灯暗了,所有人都从学校离开,她就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绑上了醒目的标识,他却没有来接她。 从前的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想太快失去被爱的特权。 微风荡过杯盏的水面,吹皱一片涟漪。玻璃隔断里映出隔壁的房间,她们往日的相片被放在书架的角落,里面的二人相互嫌弃着,谁也不愿再靠近一分。此时此刻,相互依偎的光景反像是虚影,摇晃地漂浮着。 天色已全然暗下去。时间不知不觉走到六点半,快得令人讶异。 在学校的时候,时间总被切割成小豆腐块,齐整无间地码着。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被明确地加以限定。平日里再怎么忙碌,这个点的她都该吃过晚饭、洗好碗,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读书。 眼下,无意义溜满间隙,什么都能没做。 她们的关系像是天翻地覆了。他看她的眼光却一如从前,只是现在她才懂得藏在冷意里的情绪——温柔又不甘,哀怜却无奈。 少女天真无邪的心本无太多悲伤。可一望见他浸染泪痕的眼角,心头便涌上想哭的酸涩。她卷着毯子,赤脚走到隔壁的房间,书架上的相片面前。 小时候的她长得很丑。堆满rou的下半脸比上半还宽,活像只倭瓜。单眼皮呆滞无神。嘴角的弧度自然向下,不笑时便凶着一张脸。她一直很排斥拍照,尤其是在不留意时被他偷拍。 两年前,正好是情绪不稳的叛逆期,她从他的钱包里发现自己的照片,当场气得撕了照片,质问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他也生了很大的气,怪她随意翻他的东西。她又问:什么时候我的照片成了你的东西? 今日的她倒是心平气和,最多的情绪只是伤怀,也越发像世人以为的青春期女孩子,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足以大哭一场,没法对乏味的生活随遇而安,再不去做些有意义的大事,明天就要死掉。 他不爱她也会死掉。 要他做的,他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如愿以偿,她本该开心的。 “你什么时候放起来的?”她抚着相片问,余光瞥向从客厅的落地镜,悄悄望他。 他正站在镜前穿衣服,缓缓理正衬衫的皱痕,回归到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刻。 分明从镜里也能看见她,他却刻意回避着,不往她这边看。 沉默许久,他才冷冷答:“忘了。你不喜欢就撕掉好了,无所谓的。” 他的语声充斥着疲倦,不知是卑微示好,还是阴阳怪气地翻旧账呛她。 她原想好许多拉近关系的话,一时都凝固在唇边。 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泪意猝不及防冒上来。 “别哭。”他叹息道。 “我没有!”她掩抑着粗重的呼吸,愤然吼回去。沙哑的哭腔却将秘密都出卖了。 迟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钟杳……” 她愕然转过身去,对上他的双眼,更哭得不可收拾,索性一头撞在他胸前,发泄般又踢又捶,“为什么不能答应我?再做一次。” 声嘶力竭的叫喊让他愣住。沉默像一滩泥沼,拽着她在自我怀疑里越陷越深。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问:“你是在求我吗?” “是啊,我在求你啊。” 她又回想起不顾一切得到他的心情,数年间为他而受的委屈。什么尊严、自由,他所谓的虚幻的“未来”,她都可以不要。 这感觉像上瘾。有人用性爱时的快感来比喻吸毒,说吸毒带来的精神刺激是性爱的成百上千倍。于她而言,性爱正好是吸一种相对温和的毒药。一入口头晕目眩,心跳加剧,幻觉像彩虹色的树叶纷然飘落下来,将她埋葬。实在谈不上愉悦。只是一旦设想自己再也得不到,灵魂也像被抽空了一样。 她不想善罢甘休,顿时又全副武装起来,准备接招。 而他轻点双唇,将那些毛躁的倒刺逐一抚平,覆上轻吻,“笨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