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网 - 经典小说 - 霉心病(兄妹骨科 H)在线阅读 - 一种剥夺

一种剥夺

    

一种剥夺



    唐诉清回宁城的时间和她补习结束的日子恰好重合,这是唐枝早就知道的一点。

    这一天被她在手机日历跟纸质台历上都特地标红,在大脑中留下绝不会被遗忘的痕迹。

    班主任完成假期前最后一次老套的讲话以后,唐枝没有像以前那样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而是顶着老班很不满意的目光先行把课本往包里塞进去,然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在她十四岁以后,唐诉清就很少离家太久。

    他每天坐半小时车念走校、填报本市的大学,以求用他存在这件事来给予唐枝一点安全感。

    即使某一个节点开始唐枝感到他的态度开始隐约变化,但是仍旧依赖于唐诉清。

    这一次长达半个月的分离,已经让唐枝变成一只缺乏水分的菌类,开始蔫头巴脑地渴求熟悉的湿润环境。

    她在公交上频频向窗外确认到达了哪一站,仿佛忍耐过了十多天,却无法再忍受相见前的二十分钟车程。

    从站点回家的路上,她的步子从未有过的轻盈迅速,如果体测也能够用这样的速度,大概就不会总不及格以至需要补考。

    她急匆匆拧开家门的时候外婆刚巧路过客厅,因为小外孙女罕见的活气露出一点吃惊的表情,然后又了然地笑,眼尾笑出来两道慈祥的皱痕:“枝枝是赶紧回来看哥哥啦?”

    唐枝这时候才感觉到皮肤上黏着着一层薄汗,就连鬓角也是微微湿润的。是她判断认知里和狼狈挂钩的样子。

    “外婆,”唐枝有一点羞赧,用撒娇一样的低低地声音喊她,“唐诉清回来了没有呀?”

    不知道从哪个节点起,哥哥这个称呼在唐枝那里变得跟爸爸mama一样别扭,她试图克服,然而每次脱口的时候都感觉浑身难受。几次以后干脆放弃,反正唐诉清好像也没有很介意。

    外婆从一边扯了湿纸巾替她擦脸,又把一碗切好的水果给唐枝,拿她很没办法的样子:“午饭刚过就到家了,去给你哥哥送点水果吃。”

    西瓜可能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在瓷碗底下凝成几颗小小的水珠,在唐枝指尖晕开,变成一种清凉的触感。她怀揣着矛盾的浮热与低温,扭头去要去开唐诉清的门。

    唐诉清是没有上锁习惯的,他已经习惯梦魇里的唐枝半夜抽泣着钻进他的怀里,或者在无聊的下午和他共享新款游戏与薄荷糖,那个房间每个物品的陈设都两个人习惯融合拉扯以后的结果,所以理所应当的,唐枝也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敲门。

    她按下门把以前,听到里面传出来宋婉婷的声音。

    生理性的排斥让唐枝本能地退了一步,过了两秒才开始真正理解那言语里的内容。

    “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叫我太着急?”宋婉婷讲,“先不提结婚的事情,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见见?你到时候工作了哪里还有时间谈恋爱?”

    唐诉清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很平淡地说:“我学校很忙,而且婚姻也不是必需品。”

    听到这句话以后,空气终于随着恢复的呼吸进入唐枝干涸的肺里。

    唐诉清从来没有表露出恋爱的意向,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话题,唐枝差一点就要忘记哥哥有一天也是要和别人组建家庭离开她的这件事。

    她对这个事实怀揣着一种隐秘的排斥,却暂时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甚至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一条律法规定哥哥不可以恋爱结婚,没有任何人和她一样认为那代表着对她的抛弃。但她明白她不能没有唐诉清,她毫不怀疑她会死于唐诉清抛弃她的第二天,听到他的回答,她莫名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还好唐诉清不想要结婚,唐枝想,所以她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但一门之隔的宋婉婷没有被糊弄的话堵住,她带着一些南方调子的话变得很快也很杂:“楼下菜铺家那个jiejie昨天都订婚了,他之前不也觉得结婚没用?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的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句像被抛到了棉絮里,唐诉清的回应很简短,并且音量比上一句更低,唐枝没有能够辨别那模糊的语句。

    “你总有道理,我不听这些。”宋婉婷终于一锤定音了,话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下周末跟我一起去吃顿饭……什么相亲?见一面而已……还有其他邻居也在,能强迫你做什么?”

    其他邻居。唐枝瘪了瘪嘴,颇为阴阳地将这个词拎出来掂量。

    他们在饭局里扮演的绝不会是旁观者,以她对母亲的了解,她一定早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所有人变成自己的同盟。

    借着吃饭的名义,他们会极力撮合唐诉清跟那个“见一面”的对象,这是唐枝根据前后语境自己推断出来的。

    见一面以后会干什么呢?聊天、恋爱、接吻、zuoai,然后通往唐枝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这些流程走完以后,一个陌生的女人变成她的嫂子,从此唐诉清被七三分,七分属于家庭,只有三分能够施舍给他的meimei。

    她忍不住在心里默念、祈祷,祈祷唐诉清一定要一口回绝,她愿意付出他再去外地一周这样惨痛的代价。

    可是唐枝失望了,她听见他说好。

    她手里的碗以一种跳楼自尽般的架势向下摔去,清脆的破碎声里,西瓜的尸骸在地板贴瓷的缝隙里流出满目的血色。

    唐枝记得捡瓷片以前应该还有一步,却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眼见那胭脂河流立刻要蔓延成灾,她伸手去捡拾,以求速战速决。

    手指被扎破的痛感到来以后,她才恍然大悟应该包几张纸或者戴手套。

    外婆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马上很心疼地捧住她的手,嘴里急得开始带上家乡话:“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外婆去给你拿创可贴,别乱动,啊。”

    唐枝呆呆地看着地面,想告诉外婆她并不是不小心,而是在十七岁的夏天突然意识到,有些她以为会永远属于她的东西也会有被夺走的那一天。

    可是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剥夺。长大以后哥哥会离开meimei,只是理所应当的一环,理所应当到全世界都觉得它应当顺理成章地发生,并没有什么可奇怪和伤心太久的。

    于是,唐枝只能绝望地独自消化这种情感,就连微妙的伤心都显得那么不懂事、那么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