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白山

    春日一至，显德府的残雪尚未化尽，月泉淮便带着两名义子离开此城，动身前往长白山。

    长白山于北方诸族中有着神圣的地位，长久以来被视作神山。月泉宗所传承的功法《泉映千山》就是来源于此处。

    数百年前，平壤城中有一姓穆的靺鞨族樵夫，某次于山中砍柴，见到一灰猿挥舞树枝，动作间隐和着风的流动，颇有章法。樵夫记住了那处位置，每日藏在一边学那灰猿动作。半年后，有一白衫老者走进此地，说他是一名隐居之士，与自己的爱宠灰猿生活在此地，既然有缘相识，便将樵夫收为弟子，并带回长白山中修行。老者传他一套名为《泉映千山》的剑法。此剑法最后一式名为＂月尽泉生＂，传说一定要在天赐的湖水之旁、月华洒落之时，才可见到月尽泉生，并领悟这招剑式的奇妙。这最后一式十分难学，且需要机缘加持。樵夫勤学苦练，终于在二十年后，于长白山天池旁遭遇猛兽的凶险之时，剑术精进至最高境界，见到传说中的月尽泉生之象。此后，他在高句丽开宗立派，自己亦改姓月泉。

    就这样，月泉宗传承了数百年，成为高句丽境内第一大宗，势力遍布全国，门人弟子众多，不时仍有弟子前往长白山中悟剑。

    月泉淮年少漂泊海外不知所踪，其父月泉罗终曾培养一名唤月泉星的弟子，　并打算传与宗主之位。原本，若月泉淮这个天赋极高的少宗主仍在宗门内，下任宗主的位置自然轮不到其他人继承。然而那时月泉淮正因海难失忆流落东瀛，十年未归，高句丽又因李唐攻伐而亡国。月泉罗终垂垂老矣，不得已之下才产生了将宗主之位传给弟子月泉星的念头。

    就在月泉星以为自己必然继承宗主之位时，失踪十年的月泉淮返回了宗门，且剑术比当年离家时更有大进境，不负当年月泉宗“小神仙”之名。月泉罗终喜出望外，当即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自己的独子。

    月泉星自知武功不及月泉淮分毫，黯然退出竞争，不久后自请前往长白山中修行。月泉罗终对这名弟子心怀愧疚，于是命人在长白山上修建了天极殿作为月泉星的住处，并且给予了月泉星长老的身份。天极殿建成后，月泉星就定居此处，后与一女子成婚，育有一子。此时的月泉星已然忘记宗派的纷纷扰扰，为了表明与月泉宗的纷争划清界限，便将姓氏中的泉字去掉，为孩子取名月行空。在月行空成长的过程中，月泉星一直极力让他避开外人。当月泉星过世后，月行空继承了父亲的长老之位。

    那一年，月泉淮登上长白山，来见天极殿的新主人。天池边，月行空与月泉淮没过几招，就发觉了他身体中的异样，并提出几套调息之法。月泉淮欣赏对方于修行上的独到见解，就起了收对方为徒的心思，却只得到月行空的拒绝。月泉淮没有难为对方，只是独自下山而去。

    如今，长白山上的天极殿乃是月泉宗的分部之一，正由二长老月行空管辖。

    为着那青铜鼎，月泉淮每隔几年仍会来到长白山中小住数日，也不知是不是双方潜意识里的默契让他们避开彼此，在月泉淮后续来访的这些时日内两人从未碰面。月泉淮早已知晓月行空的性子，也就任由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

    这一次，月泉淮来访，月行空照例没有出现，不过，自有驻守此地的月泉宗弟子前来迎接。东配殿是月行空的住处，月泉淮被请到天极殿的西配殿居住。

    而他甫一安顿下来，就听得有人求见。是月行空门下唯一的弟子魏华。

    十五年前，月行空在天极殿附近的树下捡到一名弃婴，为其取名魏华，并带回天极殿中亲自抚养。月行空修为深湛，但因性情使然，不愿魏华多与外界接触。魏华在长白山中常会见到那些练剑的弟子，颇为羡慕。反观他自己，空顶着天极殿大弟子的名头，却不曾被月行空传授武功，纵然数次央求，月行空依然未能遂他的愿，长此以来，魏华不免心生怨怼。

    他不再从月行空这里下功夫，转而去观察山上月泉宗弟子们练剑，企图以这种方式自学成材。

    然而事实证明，师父的指导对一个武者而言至关重要。魏华自己学来的三招两式不成气候，因而他一直想寻个机会下山，前往月泉宗总部学武。魏华从小自诸多月泉宗弟子口中听闻月泉宗主的赫赫威名，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求见月泉淮，希望抓住难得的机会。

    月泉淮如今看到魏华，又忆起从前与月行空想见时的种种，他没有答允带魏华下山的请求，却随手教了魏华全套的泉映千山剑法，至于这孩子记住了多少，或者往后练功时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打发走了魏华，月泉淮微眯双目陷入沉思。他此次前来长白山可不是为了哄孩子，当年在海岛山洞中发现的那枚玉简，他一直妥善保管着，他一定要解开青铜鼎背后的秘密！

    月泉淮将两个义子留在天极殿暂住，只说七日后返回。

    魏华再一次来到月泉淮居处，想要拜见月泉淮时，却得知宗主不在的消息，不免有些失落。

    出来迎接他的人是陆暗生。

    魏华端详着陆暗生，直觉感觉对方修为莫测，甚至有种隐隐压过自己师父的错觉。对方作为月泉宗主的义子，常年跟在宗主身侧，一定学了不少好东西！

    魏华郁闷道：“陆哥，我好羡慕你，有宗主指点。我师父他就不一样，至今还不愿教我武功……”

    “二长老也是很爱惜你的，只是培养的方式不太一样。”陆暗生微笑道。

    “你知道什么呀，他……”魏华自觉语气上有点不敬，连忙切断话头，继而止不住地叹气：“唉，陆哥，你教我几招呗，之前宗主给我演示泉映千山时，没太记住……”魏华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

    “好啊，再为你演示一遍，这一回可记清了。”陆暗生探手折了根树枝，收敛起全身灵力，纯以武人招式去演示这套剑法。

    在指点魏华时，陆暗生想起了身体原主昔年的经历——给人当师父的感觉好像还挺有趣。

    “小魏华，你这基本功不够扎实。”陆暗生控制着给对方喂了几招，随口点出：“下盘不稳。”

    “太枯燥了……”

    “那么你可以去观察：山中的时气是如何运转的，林中的禽鸟走兽们是如何站立的。”

    “学动物吗？那有什么好看的啊。”魏华若有所思，但仍然不甘道：“陆哥，没什么速成的法子吗？嗯，比如话本子里那种掉下山崖捡到秘籍，百日修到第十层！”

    “有些高手练功看似速成，实则他们早已在过往的岁月中经历了太多战斗，是厚积而薄发，所以一通则百通，比如宗主。”陆暗生眨眨眼道，“至于你，小魏华，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要速成，就只能走邪门外道了。”

    “这叫什么话……”魏华涨红了脸。

    “不过呢，邪门歪道也有它的走法，并非不可练成。只是恐怕会被你师父看出来，到时候你就不好解释了。”

    “我又不怕他！”魏华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支支吾吾：“算……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练功吧。师父他把我带大也挺不容易的，不能总和他对着干。”

    “好好陪着你师父。”陆暗生似有深意道：“总想着下山，待那时被人欺负了都没处哭鼻子去。”

    “谁会欺负我啊？现在就只有陆哥你在欺负我。”魏华气闷道。

    “是了，二长老将你保护得很好。”陆暗生看着魏华这样子，就知道这孩子从小除去武功那一项，其他方面必定是事事顺心的。而且，魏华这般无定性，才是少年人的常态。

    又思及同样是自小被父辈宠大的孩子，月泉淮这个年纪时早已剑术大成，且在计划着出海论武了。如今无论是渤海国众还是月泉宗之人，提起月泉淮时最先想到的便是神迹国师、威严宗主，仿佛月泉淮生下来就是如此，没有经历过童年而一下成人，为人师、为人父、为一宗之主，但他也曾是从一个幼童成长过来的啊。

    眼为心之门，他时常会偷望月泉淮平静之时的双目，只觉那眼瞳清澈如稚子，半分杂质也无，是许多灵界修士甚至真仙都不曾拥有的眼神，只因对方心中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用悠长的生命去追寻武道的终极，不为外物所动，这便是道心澄明。

    身侧，魏华原本站立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陆暗生不再管他，只轻轻摇了头。

    月泉淮寻着回忆来到熟悉的山洞中，取出他在这几年里依据古修士所留信息仿制出的玉简，产自长白山的岫玉闪烁着莹润光泽。指尖灵气点出，无数符文飞出，正是青铜鼎上所刻全文。紧接着，他又取出十二枚玉简，皆是从九州各地搜集来的古时字符。他沉下心来，与青铜鼎上的符文作斗争，七日后，只剩最后一种符文，其形诡异，仔细观之就会令普通人产生一种令人不寒而栗之感，阴冷森寒，此符文是他委托香巫教的势力，自西南林海附近搜集。利用此诡异符文与青铜鼎所刻内容作对照，竟真意外得出了一片全新的记载：

    封魔之战后，负责看守此鼎的原本有九个修仙宗门，其中三个宗门对于结界封印导致的环境倒退和无法飞升，寿元也因修为限制无法增长而只能老死人界感到不满。但若真放开结界，于人界又是一场大祸，于是另想了个法子：原本九鼎合一可以聚集宝光镇压邪魔，而他们私下使用修士间罕有流传的天煞逆文改动宝鼎功用，又以灵文为逆文做掩护，将九鼎合一的结果改为激活结界通道，以另类方式进入灵界。此后，又陆续有三个宗门加入此秘密协定，将魔族使用的天煞逆文藏在灵文之下。六宗联手，留下后门。仅剩的三宗被蒙在鼓里。

    长白山下所留这枚青铜鼎，就是中途加入秘密协定的三宗之一所留。西南林海之中留存的符文，想来便是魔族留下的天煞逆文变体。这之后，或许是灵气愈发稀薄，几宗犹豫不决一直没有开启此通道，后来的千年时间里，又陆续断绝传承，九鼎秘密就此尘封。

    九鼎，实则是前往灵界的钥匙………那是他长生的希望，也通往他一直以来所求的未知。

    那么，其余八枚青铜鼎藏在了哪里？他仔细看下去：青铜鼎之间各有联系，所持青铜鼎数量越多，对于其余几鼎的位置引导就越清晰。如今只能摸鱼地看出个西南方向，可长白山本就地处九州东北方，那位置指引只能说聊胜于无。

    要再次前往中原么？可挪动青铜鼎的确会对所镇地脉产生影响，他不愿波及到故土，自然也只能让长白山下的这青铜鼎继续留在原位。若是能得再得到一枚青铜鼎就好了……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出剩余的八枚青铜鼎。

    或许，可以从九州灵脉，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龙脉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