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亲哥
4亲哥
父亲确实再婚了,亲哥认识,毕竟那三还是他找出来的,告诉了妈,跟爹离。 继母进家第一天就给了他下马威,少年被推搡在地,尖尖的指甲戳在他的胸口,要扎穿他的心脏。哥往后缩了缩,一直靠到墙角,避无可避,他低头看着胸口涂成血色的指甲,慢慢麻木。没关系,没关系的,他的心已经放在了meimei那里,他不会被刺伤。 哥后来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家本身就是废物爹用他不多的脑容量将他彻底欺骗的阴谋。他坏了他的好事,爹是出轨,但他没想过要离婚。 是哥搜集的证据,打赢了官司,家里就那点钱,爹宁可不要也不想让他好过。 廉价的出租屋,他新的房间是狭窄闭塞的杂物室,少年单薄的身躯还在抽条,骨骼在木板床吱吱咯咯地生长。他其实也还只是个正处青春的少年,表现得坚强和成熟都是要在meimei面前逞强,他得为meimei撑起曾经那个摇摇欲坠的家。 虽然他离开,但没有父亲,她和母亲两个人可以过得更好。母亲很爱她。 母亲不爱他。或许是他和爹长得更像,曾用那张好脸面欺骗了她的青春,嫁人后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哥努力摆脱自己身上父亲的影子,事实上也做得很好,除了脸和爹没有一点相像,母亲的态度慢慢转变,但落在他身上,却成了另一种味道。 她把所有的爱给了meimei,逼他扛起这个家,代替父亲的角色,成为生活与精神的支柱。即便疲惫不堪,哥也无法有怨言,因为meimei需要他。 他曾经也对meimei有过嫉妒甚至怨恨,但痛苦的情绪总在她伸出小小的手臂要抱抱时轻飘飘地吹破。他伸手把meimei捞进臂弯,柔软的胳膊围在脖颈,白嫩的脸颊贴近心口。小孩子有更高的体温,他抱着她,却反过来被她的热度包裹。 meimei是他在这个家唯一的救赎。 她距离他的现在远隔万里,他还没有能力抵达。做下那个约定,说出回家时,哥想的不是十几年来自己的生活的地方,而是他自己将来亲手打造的归所,他要接meimei过去,要建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哥哥望着狭窄的窗透出的蒙蒙光亮,约定是残破生活里唯一的希望。他当然要继续和meimei保持联络,问她过得好不好,时时提醒她不要忘了他。 临走时,爹摔了他的手机,他以为那只是泄愤,一声不吭,混乱的再婚、搬家、尘埃落定,他再去拨打生母的电话,发现已经成为空号。 他头一次疯了一样扑过去质问,被爹拽着领子掀翻在地,他打不过他,任由爹恶意地笑着,说,别想了,老实在家呆着吧。 他没有钱,攒不出一张车票回去看meimei。 他甚至还没满十六岁。 困顿的生活折磨他的精神,哥本身就算不得太光明的人,所有温暖的爱意都给了她。meimei不在眼前,他好像骤然之间变成另一个人,孤僻,阴沉,但凭着那张脸依然很受欢迎,耳朵里尽是周围吵闹的追捧。他似乎和爹变得越来越像,但还是不一样的。爹是个愚蠢的废物。 他勾起恶意的微笑,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对夫妻开始狗咬狗。谁都没想到,原来那个三不能生,虽然两人依然对他不好,但不像从前那样故意为难,更多的是一种不敢招惹的漠视,他们还指望着他养老。 但这个家被两人糟践得越来越穷,住行就不提了,饭里三天两头见不到rou,哥终于能兼职打工,课业也不敢松懈,学习是他未来唯一的出路,他要赚钱,要实现和meimei的约定。 攒够了来回路费,他又想再等等给meimei买份礼物,结果计划出行时,胃开始痛,痛了几天,不得不去医院看,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病。治疗又花光了他可怜丁一点儿的积蓄。 哥攥紧拳头,对着斑驳剥落的墙面,手在抖,捶上去大概仅剩的墙皮都留不住。他忍不住发笑,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他真的很少哭,因为他不能哭,也没有时间哭。 不能不治啊,他不想带着病痛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他还想要美好的未来,想要和meimei长长久久。 所幸不是什么大毛病,钱分出来一些给自己加餐,也不再透支身体去几份打工。终于又一次攒够,已是暑假过半,他一个人回了老家。 等待他的是紧闭的门。 没人在家吗?他茫然地坐在楼梯口,一直坐到晚上,没有人来。他恍惚意识到,这是meimei小学毕业的暑假,说不定和mama出去旅游了。 他把脸埋进掌心,无望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难啊,怎么见meimei一面这么难啊。 他艰难地抬头望着家门,目光又慢慢柔软。这间房是早早买下,已经还完了贷款,不必为房租发愁,她们不在,只能是出去玩了。能出去玩就很好,说明meimei过得不错。 meimei过得不错。 他冰冷的心因为这个想法融化了一片,暑气终于肯浸透他常年发凉的四肢,很温暖。只有meimei能给他热度。 他来得不是时候,没关系,下次再说吧。 他们才分别两年,哥哥的意识中,暂时还没有meimei会忘记自己的惶恐,他牵着她的手长大,十年光阴,那么久那么久,他可是她唯一的哥哥。 他拍拍尘土,起身下楼。 这对亲兄妹都不知道,这个夏天,他们曾有一次擦肩,他走出小区时,meimei乘着夜色,怀着对新家的满心抗拒,想回头把哥哥的东西带走。 她上楼,开门,对着卧室里原封不动的记忆,最后还是放弃了。在哥哥刚刚坐过的台阶发了一会呆,暑假才买的手机响了,mama急切地问她去哪了,她说我在家啊,mama沉默下来,另一个声音微弱而温柔地在一旁响起:meimei,回家吧。 她心烦意乱嚷了声知道了,挂断电话,脸埋进手心,对着虚无发问:哥哥,你在哪啊,你独立是要多久,什么时候,你还会不会回家了,mama给我买了手机,你新的电话号码是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不跟我联络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哥哥是骗子,骗子。meimei想起哥哥掰开她的手指,从她的掌心逃走,他不要她了,可是泪光一闪,那颗眼泪又砸得她好痛好痛。 他不可能不要我的,哥哥怎么会不要meimei呢,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带走的,你回家时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等你回家。 她攥着手机下楼,抵达新家时,哥哥也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知道真相就在几个月后,家中依旧无人,他终于疑惑,试探性敲响了邻居家的门。得知meimei早已搬走,mama再婚了,对象带了个儿子,她们搬去新家过。至于地址,当然是不清楚。 邻居依稀认出来哥,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说没事,对门一直没人住,房子没卖也没出租,一直留着呢,肯定给你留着呢。 他头脑混乱,失魂落魄中挤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那孩子有多大? 邻居挠着头,说也就早前碰到过一两次,和你meimei差不多高吧。 心脏吵闹得让他想掏出来踩在地上碾碎,恍惚间哥哥又莫名想到,没有,他没有,他的心脏在meimei那里,所以他不会痛苦。 他的心有被meimei好好保护起来吧?一定会的,她可是他的meimei。 他道谢,按着扶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楼。邻居在背后伸出手,怕他摔倒,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合上门。 关门的声音。那不是他的家,心却跟着一动,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心脏跳得好快,痛得难受,胃开始抽搐,恶心,好想吐。 他要怎么找到meimei。 可他还敢不敢见她。 带了个儿子?和她差不多高?比她年幼,还是比她年长?她会叫他什么?弟弟还是哥哥? 不要是哥哥,求求了,不要是哥哥,他可以接受一切苦难,不能接受这个,不能接受,他不同意,他不允许,他是,他是她,唯一的哥哥。 扶手的木刺扎破了他的手,他盯着冒出的血珠,忽地,止不住地扬起唇。看啊,血缘,他和meimei留着一样的血,不存在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割。 血,血,他淌着父亲的血。 笑意停在嘴角,他一不留神踩空,滚下台阶,满身灰尘,哥爬起来,蹭了蹭脸。meimei喜欢他,仰着笑脸与他对话,唯独在他抿起唇准备批评时,害怕地移开视线。他这张脸和爹太像了。 他慢慢拂去脸上的灰尘,思绪空白,又长长叹了口气,深秋的寒意呼啸,在他身上结了霜。 那他又能怎么样呢?毁容?动手术?meimei会更害怕的吧。 不想要也不能不要,这张脸,还有他自己。 meimei,不想要也不能不要的,我是你的哥哥,你不可以不要我的。 他恍惚中又一次弯起笑容,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 这是他疯了的开始,没想到后来还能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