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抛弃
8抛弃
继哥收拾着餐盘,看着meimei只动了一口的甜点,拿起她用过的叉子,眼睫轻颤,将残留的奶油含入口中。 轻甜的口感恰到好处。 爱上meimei之后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呢。 起初藏得狼狈而辛苦。meimei闯入房间那一晚,不可言说的爱和不可见光的欲被她同时撞破,两种不同的、却又混杂一起纠缠不清的窘迫将他困死其中,在他以为将要失去所有的时候,meimei再一次站到他面前,俯下身,爱怜地捧住他的脸颊。 她说他没有错。但是meimei,你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罪。我出生起生命便沐浴阳光,经历短暂阴雨后你又重新将我普照,可我竟然开始觊觎太阳。 在他因为她的笑脸失神的每一秒,哥哥的称呼都会再次唤醒他。错误和赎罪总是同时进行,他越是将这份爱视作年少荒唐的冲动,越是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惶恐、挣扎,接受、放任,前一个阶段持续太久,直到现在才终于承认,他早已没办法回头。 他们往后还会在一起,他依然能站在离她最近的距离,他的meimei天真迟钝,他会帮她赶走身边所有害虫。本来就没有人能配得上她,作为哥哥,在她身边守护一辈子也是可以的吧? 现实回答他,不行。 他既不能成为她的恋人,也并非她唯一的哥哥。 他站在母亲身边,听着话筒两端,他无从插足的、三人血亲之间的对话。 他听见她叫「哥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是对他。 这是惩罚。因为他没有把她视作真正的meimei,所以她去了自己的亲哥哥那里。现实对他卑劣的真心降下了审判。 他无法承受。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不知道作何打算,亲哥的出现摔碎了他暗地拨动的算盘,珠子散落敲击出凌乱的脆响,发出讥讽嘲笑和愤然叫嚣。 你有罪,所以要接受惩罚。 不、不,退一万步,meimei不知道他肮脏的想法,他克己复礼,至少在她面前还是清白的。meimei依赖他,他出现在她因亲哥脆弱哭泣的年少,让笑容重新绽放在她嘴角。童年的记忆再深刻,就能将至今为止的陪伴压倒吗?将两个哥哥放上天秤两端,他未必赢不了他。 他第一次产生这么灰暗自欺的想法,第一次如此得寸进尺,想让meimei选择他。 他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面上还是保持一贯的平和微笑,对mama说:我没见过她哥哥,还是想去看看meimei的情况,可以吗? 母亲沉沉叹了口气:随你们去吧。 雨快要歇止。他坐在出租车上,梳理这几个小时之内的突变和转折。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如果meimei之前就联系上亲哥,他不会察觉不到。 傍晚,meimei吃了一口他做的甜品,流泪,随即匆忙离家。 他恍然意识到什么,那道甜品,是那个人做过的吗。 meimei跑出去,是想回去从前的家吗。 他们,在那个家,彼此相遇了吗。 他猛然清醒,不可遏制地产生愤怒。一个整整七年没有联系过meimei、没有回来看过她一次的人,凭什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被叫做哥哥,凭什么能让meimei再次选择他,凭什么连上天都在帮他们巧遇和重逢? 他茫然无知做出了那道甜品,亲手将她推向了对方。 风雨大作,meimei淋湿了吗?他们湿漉漉地拥抱了吗?他亲手将她的长发挽进雨帽,她摘下了帽子吗?那个人,有没有,用他的手,拂去她脸上粘湿的发丝,梳理她的发? 阵雨频繁的季节,那是他惯常做的事情。 meimei要留在那个人身边,以后,她的亲哥哥都会做同样的事。他在meimei身上留下的痕迹,会这样一点点被另一个人重新掩盖。 他细细地颤起来,在湿热的盛夏,寒冰从手脚凝结到心脏。 他站在套间的门前,拨打电话的同时敲响门。 妹打开门,低着头不敢看他,口中小声念:哥哥,你来啦。 看到meimei愧疚的脸,他激荡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他牵住meimei的手:我可以进去吗。 嗯、嗯,她应着声,带他往里走,路过浴室,他听见哗哗水声,转角,有meimei躺过痕迹的单人床映入眼帘。继哥脚步顿住,气血上涌,一时感觉呼吸不畅。 他上楼前做了无数心理准备,要和亲哥对峙,质问把meimei扔下这么久,怎么有脸面要带她走。但他同时也清楚,其中大概也有无法拒绝的缘由,否则meimei不会那么坚定说要离开。 他一边设想着如何与对方争锋,宣告自己的资格,同时又暗自措辞着卑微的请求,思来念去,不过是想说:我也是她的哥哥。 但这都以亲哥尚且有资格做她哥哥为前提。 这个人比meimei大五岁!七年不见,他怎么敢一回来就在她套房的浴室洗澡! 继哥抱住她的双肩,柔和的嗓音险些失控:meimei,那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就算是哥哥,你们刚见面,也不能放他进你屋里的浴室,你不能失去防范心。他也是,meimei,他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做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情。 meimei傻傻地看着继哥。 她打了许多腹稿解释和安抚哥哥,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上来先说的是这段。妹好笑拍了拍哥哥按在她肩上的手:不是的,只有这一间屋呀,他不在这还能去哪。 继哥惨白的脸失去最后一丝血色,不可思议、不敢置信、无法接受:你是说,你们晚上要睡一张床? 妹茫然眨眼:呃……对呀? 他一顿,嘴唇颤抖着深呼吸,伸手,动作轻柔但双臂环紧,强硬地圈在她腰间:不可以,哥哥不同意。 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在继哥的后领,猛然将他往后扯,继哥猝不及防踉跄着退后,meimei被带得向前栽,又被同一只手按住肩膀,顺势将她抱入怀中。 别对我meimei动手动脚。亲哥沉声。 他听到门锁声,匆忙结束从浴室出来,目光凝滞,一瞬间就确定了继哥的身份。那人正把meimei抱在怀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只是拥抱而已,是哥哥可以对meimei做的事,但他不能容忍。 继哥简直被气笑,站定后马上牵住meimei的手。meimei转头,那双总含笑意的眼睛亮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锋芒,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他盯着亲哥。 :松手。继哥说:你给我松手。继哥目光朝上,他还没成年,他还在长,他没有亲哥那么高,但那又怎样。他倒是成年了,比meimei大五岁的男人,回来就敢对meimei搂搂抱抱,来宾馆只开一间单人房。他看不到meimei已经是少女了吗?这种男人以后怎么会尊重她? 对方用一双阴鸷到极点的眼睛回望,未擦干的发丝不断往下滴水,皮肤也残存着水痕,窗外暮色沉沉,他整个人就像是夜晚湖里钻出的冶艳水鬼,阴郁而暗沉。继哥更是厌恶,倒是长了一张好脸,但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他不可能把meimei交给这种人。 :凭什么?这是我meimei。亲哥说。 继哥正要皱眉。 :亲的。他补充。 他一瞬间失去血色。 亲哥低着头,讥讽地盯着继哥,啊、啊,可真是不同,他以前见过他的,那双习惯写满温柔眼睛即便盛了怒气也依然亮得惊人,像把全天下的光明灿烂都装进去似的。这就是meimei的继哥,他倒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纯粹、正义、道德,与怀着肮脏心思的自己截然不同。可那又怎样,meimei从一出生就是他的。 :哥哥!妹喊了一声,既不知所措,又被两个哥哥来往的争执搞得哭笑不得,但亲哥不应该这么说,继哥会伤心的。 :哥哥,不要这么说,他也是我的哥哥。meimei推了推亲哥的怀抱,没推开,只好摇一摇继哥的手:哥哥,别伤心,哥哥太久没见我,他不是故意的。 哥哥,两个都是哥哥。 两人静默地僵持。 meimei推推亲哥,又拉拉继哥,干巴巴地说:坐下来谈谈吧。 床沿放着一把椅子,他们之前在这里和母亲通话,妹被亲哥揽着肩带到床沿,自己靠进椅背,拉过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拨弄。 继哥被meimei另一只手牵着,站在床边,借位居高临下地睨了亲哥一眼,直接坐在了meimei的身侧。蓬松的褥子陷下去,身体和她完全贴在了一起。 亲哥直接踢了床脚:谁让你坐那了?搬椅子去。 :哥哥!妹想去捶他,奈何两只手被两个人扣住不能动。她想继续说让他别再为难继哥,他忽然身体压低前倾,从下往上望进她的眼眸,水光波澜地仰望着。 :你要和现在的哥哥并肩坐,两个人一起面对我吗? meimei嘴唇哆嗦,伤心里透出一丝难言的怒气:我去搬,我去搬椅子! 这次可怜装得太过,meimei甩开了他的手往茶几走,继哥想跟上去也被她说不用。继哥站在那里,低头看亲哥。他不慌不忙地对视,笑意似有若无。 :你是故意的。继哥压低嗓音。 :我说的不对吗?亲哥平静回复。 :——哥哥,坐!妹气势汹汹地搬来椅子放到亲哥旁边,跨步坐在中间的床沿,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正在对话的两人都露出微妙的表情,因为meimei太过可爱的举动,有点想笑。 气氛一时更加诡异,但妹沉浸在愧疚、恼火、难受的复杂情绪中,完全没有察觉。她抿着唇,严肃又认真地和亲哥讲述这些年继哥对自己的照顾,随着他的脸色慢慢泛白,又转头和继哥叙述今晚和亲哥重逢的经过和他多年未联系的原因,尚噙着一丝笑意的继哥也轻颤着垂下眼帘。 这真是公平公正。 但人心并非砝码,天秤总要朝某一端倾斜。 继哥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最后的最后,meimei抱紧他,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而他眼神空洞,映出胜利者充满恶意的笑容。 meimei知道她的亲哥是这样的人吗? 不管知不知道,大概都会选择他吧,那是她的亲哥,在自己到来之前,许下过牢不可破的誓约。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她已经选择过哥哥了。那他来做她的恋人可以吗。 可以啊,当然没问题啊,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他本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她,被法律所认可。只是自己被所谓的伦理道德约束,不敢迈出那一步。 至今为止自己在坚持什么呢?可笑的、被meimei抛弃的哥哥。 meimei说:即使以后不在家住,你还是我的哥哥。 抱歉,meimei,如果哥哥这个身份不被你选择,那我不想再做了。 继哥垂下眼,情绪被暗潮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