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信渡
15. 信渡
…… …… 脚步声在无人的街道上回荡。 闻妄雪听着那规律的步伐声,意识在朦胧的梦境与现实之间游离,思维迟缓得像是被棉絮包裹着。她缓缓睁眼,看到一个模糊的后脑勺,喉咙干涩,心口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呢喃出了那个亲昵的词—— “……mama?” 女人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这停顿让闻妄雪瞬间回神,意识清醒了大半,心跳也在那一刻加快。 ……她刚刚喊了什么? 脸颊微微发热,她偏头看向母亲的侧脸。 可闻夙渊的步伐仅仅停滞了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神色依旧冷静疏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闻妄雪看着她的侧颜,心底控制不住地涌起一丝失落。 她压下情绪,动了动手臂,一愣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母亲的背上,大腿被她稳稳地托着,头枕在她的肩侧。 “你怎么背着我?”她的声音仍带着刚醒来的沙哑与迟疑。 “你昏过去了。”闻夙渊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闻妄雪怔了一下,试图挣扎着抬起身,却因体力透支而只能软趴趴地伏在母亲的肩上。。 她皱了皱眉,努力会想起昏迷前的那些画面——黑暗、压迫、猎人们痛苦倒地、母亲的羽翼包裹住她,还有那奇怪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头脑还有些晕沉,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夙渊:“我临时启动了传送术,但在紧急情况下只能大概选定一个范围。”她顿了一下,“结果,被传送到了离家有点远的地方。” 闻妄雪:……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我们现在在哪?” 闻夙渊看向寂静的街道,摇摇头:“我不知道。” 闻妄雪:…… 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不是能飞吗?” 闻夙渊的回答依旧平静:“飞行时需要施展隐形术,现在法力不稳定,无法同时维持两种术法。”她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不施展隐形术,就会暴露在普通人眼中。” 闻妄雪一愣:“所以?” “这是夜族与人类的和平共存条件之一。”闻夙渊平静地解释,“普通人类不能知道我们的存在,政府默许夜族的生存权,但前提是,我们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大众知道。若是被发现,我们必须立刻清除相关记忆,确保信息不会泄露。” 闻妄雪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消化着这个信息。她虽然早就知道世界上存在一些超自然种族,但好像从没真正思考过他们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法律与秩序层面的问题。、 她继续问:“那如果真的暴露了呢” 闻夙渊淡淡道:“如果被猎人或政府的人发现,会先受到警告,严重者则会受到制裁。” 闻妄雪怔了一瞬。 她一直以为吸血鬼以强横的力量可以在世界上横行无忌。但仔细想想,若真如此,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关于他们的公开信息?她想起仅几次见到母亲战斗的场面……连强大如母亲,都必须遵守这些规则吗? 闻夙渊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疑问,语气平静如常:“纯血吸血鬼确实强大,但吸血鬼种族中,绝大多都是更弱的杂血吸血鬼。真正登记在夜族联盟的吸血鬼,全国也不过几十万。而人类的猎人军团,才是真正庞大的势力。”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刚刚的那群猎人仅是一个世家的私人精兵团。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夏家的人。但实际上,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猎人世家,更不用提政府内部的精英猎人团。” “几十,几百,甚至几千人,或许不足为惧。但如果面对的是上万,几十万,甚至更多的猎人呢?”她的语调冷淡,“他们手中也不缺能威胁到我们的武器与底牌。既然他们愿意接受共存协议,那这点限制,我们没必要反抗。” 几十万吸血鬼?那也不算少了,他们平时都在哪呢? 她也问出了口。 闻夙渊继续耐心解答:“大多数杂血吸血鬼被关在地底下的一座隐秘城市,那是由政府建立的。除非有特殊需求,否则他们无法离开,不被允许进入人类社会。那里被政府严格管控着。” 闻妄雪低下头,陷入短暂的沉思。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现在却愈发好奇——吸血鬼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母亲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她才重新看向母亲,终于想起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她们刚刚在聊话间已经走了很久,现在却依然连别墅的小区都没到。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刚刚你说不能飞行……那打车呢?” 闻夙渊语气平静:“被拖入领域时,身上没带钱包和手机。” 闻妄雪:…… 啊……这么现实的原因吗。 她沉默了一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有点想笑。 一个掌控全球顶级商业集团的女人,一个强大的吸血鬼,刚刚还在猎人布下的陷阱中杀伐果断,此刻竟然会因为没带钱包和手机,而不得不在凌晨的街道上步行回家…… 怎么觉得有点滑稽呢?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闻夙渊听见她的笑声,微微侧眸,有些无奈:“很好笑?” 闻妄雪咳了一声,立马收敛神色:“没有。” 她顿了一下,突然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问:“那你背了我多久了?” 闻夙渊想了想:“三四小时了吧。” 闻妄雪:??? 她愣住:“这到底是传送到了多远的地方?!” 闻夙渊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几秒后,才淡淡道:“一开始走错路了。” 闻妄雪:? 闻夙渊语气不以为然:“平时不是开车就是飞行,很多地方没走过。” 闻妄雪:……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想要从母亲背上跳下来:“母亲……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 闻夙渊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她的脚腕,语调平稳:“没事。mama平时可是可以徒手扛起几千公斤的重量。” 闻妄雪:…… 哦。 她泄气地趴在母亲背上,埋头望向远处微弱的灯光,空气重新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开口:“那那些猎人呢?” 闻夙渊侧眸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应该都昏迷了。” “昏迷?” “我在最后施展了精神污染术,对他们的神经系统造成了冲击,应该需要几天才能恢复。” 闻妄雪微微蹙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母亲,你其实很早就知道我和猎人们接触了吧。” 闻夙渊没有否认,轻轻地“嗯”了一声。 闻妄雪抿了抿唇:“那为什么一直没说?试探我?或者想用我来引蛇出洞?” 闻夙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一方面,确实是试探你。” “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查那帮猎人团的目的,以及他们手里的武器。” “他们已经试探埋伏我好几次了。” 闻妄雪的心跳慢了一拍:“所以你就故意踏入陷阱。” 闻夙渊没有否认。 “你不怕他们真的有什么办法杀了你?”她盯着母亲的侧脸,忍不住问道。 闻夙渊闻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紫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微微泛着冷光。 她的声音冷静而笃定:“他们杀不了我。” 闻妄雪的喉咙微微一紧。 她忽然想起了刚才领域里母亲被猎人围攻时的画面,那一幕幕带着鲜血与压迫感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时候的母亲被束缚,被压制,被痛苦地钉在原地,甚至被他们刺穿胸膛。 可她确实没有露出半点恐惧的神色。 她是真的相信自己不会死。 她唯一露出的表情是…… 闻妄雪的心一沉。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牢牢地锁着自己,一瞬不瞬,目光冷冽,像是在审视一个即将被裁决的罪人。 眼里带着真正的杀意。 “……你不信任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闻夙渊没有回答,空气仿佛凝固。 她的沉默让闻妄雪心口的闷痛更加强烈。她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当时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她的声音有些轻,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你……那时是真的想杀了我,对吧?” 她在领域里站在母亲的对立面,她喂她喝下了标记剂,她亲手将她推向猎人设下的陷阱。她确实做了足够多的事,让母亲有理由恨她。 可母亲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吗? “从头到尾,你都不相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她的声音渐渐压不住了,语调开始不稳:“……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才会在看到我的第……第一时间就露出那种表情?”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眼里的杀意……” 她的呼吸有些乱,眼底的酸涩感愈发明显,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母亲肩膀上的衣料。“mama,mama……你……呜……”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和不甘。 闻夙渊沉默着,她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女儿。她的脚步依旧平稳,神色深沉得难以捉摸。胸腔处被贯穿的伤口依然火辣辣地疼着——圣术造成的伤势没那么容易恢复。 她就这样静静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对不起,mama应该更信任你。” 闻妄雪的呼吸一滞,怔怔地睁大眼睛。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没想过母亲会道歉。在她眼里,母亲的存在就是高高在上的,她的决策永远理智精准,她是世界之巅的夜族王者,是商界的冷漠神祇,是无数人望而却步的存在。 其实,其实……她刚刚的那番抱怨,也不是真的期待母亲会怎么样。她只是……只是心里难受。她伤心,委屈,所以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埋怨一下。 其实她也知道,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母亲的反应是正常的,自己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 闻妄雪沉默着,脑海有些放空。 她为什么会答应猎人们的计划呢? 她为什么会选择配合他们,而不是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呢? 是因为想试探母亲对她的态度吗?不……或许是想亲身加入这场局势,了解更多更多关于母亲的秘密?毕竟,母亲的世界从来没有向她敞开过。她的过去,她的能力,她的立场,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从不告诉她任何事。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本可以早一点行动。 但她硬是等到了最后一刻,等到母亲被压制,被伤害,被刺穿胸膛,等到她满身血污地站在那里…… 她为什么要等到最后一刻呢? 她甚至可以在最开始就告诉母亲,然后联合她,让猎人们彻底暴露在她的掌控之下…… 可她没有。 或许……她心里藏着怨意——怨母亲的冷漠,怨她的随心所欲,怨她对自己的不在意。 她想看看,在母亲的世界里,在陷入危机时,在背叛和算计下,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会愤怒吗?会失望吗?会怨恨吗? 她会痛吗? …… 她在接受合作时,就算知道母亲强大,应该不会有事,但……万一呢? 万一她的计划失败,母亲真的死了呢? 而且是被她害的。 可是…… 她的指尖收紧了一瞬,却又很快松开,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内心其实并不害怕。 死亡是什么呢? 她试图去想象。 大概就是那样的吧,就像人类出生之前一样,一片虚无,没有意识,没有感知,不知道痛苦,也没有欢愉,连“自己”这个概念都不存在。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如果母亲真的死了,她会跟着一起死。 同生共死。 想着也挺甜蜜的,不是吗? …… …… 黑夜沉寂,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路灯偶尔闪烁着微弱的光,投下斑驳的影子。夜风轻轻拂过,带着凌晨特有的冷意。 闻妄雪轻轻地把头埋进了母亲的发间,黑色的发丝佛过她的脸侧,柔顺而冰凉,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 凌晨的街道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