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指针渐渐接靠近十点整，牌桌上几个人轮流打着哈欠，何三妹用力扔出手中最后一张牌，只觉得索然无味，其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默契的准备散场了。

    坐椅摩擦着地板，嚯啦啦一阵忙乱。

    何三妹没动弹，“诶，别走。”

    赵丽蓉手上动作停了一瞬，女人细瘦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她不明所以地望了过去。

    只见女人咧着红唇冲她灿烂一笑，伸出细长的手指，勾走了她的烟盒，昧下最后两根烟。

    最后施施然起身，踩着满地的瓜子口香糖方便面袋子悠然离去了。

    月色迷茫，只余白砖红瓦的一家窗户还点着微光，邵红梅就站在厨房窗边，低着头不知清洗着什么。

    窗户对面就是与隔壁人家隔开的一条不足一米的小道，平日没人走动，只有旁人堆积了一些废弃又不舍得丢弃的杂物，何三妹就站在那儿敲了敲窗。

    见到是她，邵红梅用力拉开窗，手上沾了水，碰到玻璃很滑，吱呀一声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怎么又站在外边，进来坐吧。”

    “嗯哼，终于舍得回来了……”何三妹困倦地揉了揉额角。

    “我和你说过的，老家的朋友家里需要帮忙……我也就去照料了几天，这不就回来了。”她温声细语的解释着，好像在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你那个朋友啊，她和你很像啊！”

    “嗯？”邵红梅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你们两个看着就是一块地里锄出来的地瓜，闷闷的……一叉子下去，被扎穿了也不吭声。”女人靓红的指尖撩过额前碎发，亮锐利的色泽好像要将黑夜划破。

    邵红梅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哈哈哈……你喝醉了吗？又说胡话。”

    深夜已至，夜凉如水，月亮也被蒙了一层雾，整条三筒巷都灰扑扑的，笼罩着蠢蠢欲动的阴霾。

    透亮的日照灯下，邵红梅再次抬头疑惑道：“你有见过她？可我这次没带她回家。”

    “我还知道你们去了知心湖那边，还去了九筒街……”何三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这油麦菜可真鲜亮啊！是镇上新民小学旁边的菜市场买的吧。”

    她坏笑着瞧着微张着嘴呆愣在水池前的邵红梅，满脸得意地哼了一声：“不逗你了，其实我白天约了人在那边谈生意，就十字路口那大饭店，二楼落地窗边看到你们的，谁能比我眼神更好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提的油纸袋是知心湖那边的……后面你又往小学那边走，肯定是要去裁缝铺的，十次有八次你出门都要往那边走一圈……”

    邵红梅敛了敛眉目，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是，这条街谁也没你机灵，当侦探都绰绰有余……你那边生意现在谈的怎么样了，和那谁，老宋对吧？”

    “嗯哼，还行吧，投资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何三妹含糊道，忽然话音一转，“你儿子去哪了？现在的小孩，一个没看好就学坏了，你可得......”

    邵红梅不以为意地拿起抹布擦干手，扭头冲厨房门口通往二楼的楼梯喊道，“小旺，阳台晒干的鱼拿一小条下来。”

    没见到二楼的灯火，台阶藏在一片暗色的孤寂中。

    ……

    “小旺？”

    “来来来。”胡文心抓着一把零碎的糖果巧克力，又捧来一把枇杷，“小旺你吃，别管那小畜生。”

    罗小旺腼腆地道了声谢，往旁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打游戏”根本不管自己老妈叫嚷的男生那边靠了靠。

    “杨文智你听到没？好不容易还有个同学能来找你玩，你这小王八还在玩电脑，再玩赶明个我给你砸了！”胡文心怒气冲冲推搡了她儿子一下，见男孩不为所动，只得叹了口气，转头又对缩在角落不敢吭声的罗小旺露出八颗黄牙笑着说：“乖孩子，你们玩，阿姨还有点事情，反正你家就在隔壁，晚点回家也没关系的……”

    咔嚓，门关上了。

    直到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传来，罗小旺绷直的身子才放松下来。杨文智房间里除了他自己屁股底下的电脑椅之外没有别的凳子，罗小旺只好坐在床沿，旁边就摆放着电脑桌，杨文智正一脸不耐烦地敲打键盘。

    其实他们现在算不上同学，小学同班，初中同校，高中分流，罗小旺中规中矩的成绩勉强考了个普高，而杨文智向来是班里吊车尾，只能被分去职高。

    众所周知，学校就是小型社会，虽说他考了个普高，但这所学校的高考成绩单甚至没有隔壁职教好看，毕竟在那么一个混乱萎靡的环境里，能潜心读书提升文化课分数的学生太少了，而职教却有不少走艺考的学生，高下立见。

    罗小旺不论是性格还是样貌，在学校别说受欢迎，没沦为男生们殴打霸凌的对象就很不错了，可能是因着他细瘦的看上去一折就断的体型，连让人想欺负的欲望都没有，不过受言语排挤倒是家常便饭。

    但这样一个卑微弱小的学生，在三筒巷可是香饽饽，尤其是有了杨文智做对比，一个在教室坐着都浑身难受，身上有几块钱就要去网吧，抽烟打架谈恋爱等等无错不犯的叛逆男孩。而且他们两家还是邻居，两栋屋子中间就隔了一户人家的同龄男生，在这个教育落后的小城，这两人生来就是要对比一辈子的……

    三筒巷能安稳读到高中的学生不多，尤其是男孩，罗小旺的沉默寡言少动弹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一文不值，可在家长的眼里，只能看到这是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尽管这毫无用处。

    “啧。”杨文智终于摘下耳机，眉头紧锁，一脸烦躁的样子。

    罗小旺以为是他嫌烦，落寞开口：“智哥，那个，我还是回家吧，有点晚了。”

    明明他们初中的时候还玩得挺好的，也许是他单方面的臆想，毕竟他朋友实在太少了，怎么会有人越长大越招人嫌呢？高中这一年他们甚少接触，人心易变，那个总是开朗大笑让别人喊智哥的男孩，现在也对他不屑一顾吧！

    可明明是杨文智说有空可以去找他玩，他只是按时赴约而已。

    杨文智衣兜的手机叮当一声响，他取出来瞄了一眼，然后按熄了屏幕倒扣在桌上。

    “急着跑什么？回家写作业？好学生。”他像是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搂过好兄弟的肩膀重重拍了几下，力道大得叫罗小旺一阵咳嗽。

    “哈哈，怎么还是瘦不拉几的，和鬼一样。”他眯着眼随意开着玩笑，眼神迷蒙地盯着电脑屏幕前等待复活的人物，自然是没注意到身侧罗小旺突然变得火红的耳尖。

    贴的太近了，罗小旺轻微晃了晃身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杨文智身上烟草混着洗发露的味道冲得他头晕脑胀，呼吸不畅，并非他对杨文智有什么想法，只是他的性取向让他对男人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异常敏感。

    “离得太近了。”罗小旺小声喃喃道。

    “死样，都是男的怕什么！哎，听说你们七中美女很多，有没有认识个胸大屁股大的介绍给哥啊！”

    “就那样吧，和初中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电脑屏幕上的复活秒数归零，整个画面随之亮起，杨文智哼着歌，用力揉了揉罗小旺的脑袋，才撤回手去打游戏，“欧克欧克，复活了，等我打完这把让你玩。”

    就像从前一样，几个男生凑在一起随意的嬉笑打闹，聊美女聊游戏聊最新的电子产品，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切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这样就好，罗小旺松了一口气，这一年，平静的生活下暗涌着猝不及防的变化，为此他有些迷路了，他已经在努力平衡这种巨变，只是需要不断去寻找以前的感觉，让自己不至于迷失的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