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逃离
1.火车的轰鸣声掩盖了人们分别时的哭泣声，梁平望着外面依依不舍抱作一团的人们，默不作声的黯下眉眼，他不一样，他庆幸自己成功的上了车，他只想火车快快的出发，才能够快快的逃离。 —— 闷热的仲夏午后，树梢传来的蝉鸣滋啦滋啦的叫得人心烦。梁平推开网吧斑驳的玻璃门，已经泛黄的老式空调呕哑嘲哳的响闹着，一股子空调的冷凝霉气混合着汗酸味儿扑面而来。收银台后的网管抬起头，将梁平上下扫视了一番，问：“要开多久？”梁平被问得一愣，心里盘算着带在身上的钱，说：“开半个小时。” 网管毫无生气的声音又响起：“一小时起算。”梁平从后裤兜拿钱的动作一顿，“那就开一个小时的。” “三块，身份证拿来登记一下。” 梁平从那薄薄的一叠钱里数出十块加上自己的身份证一并递了过去。网管接过，埋下头敲打了几下，将那三块钱收进了抽屉，“啪”地一声把身份证拍在了桌上，示意梁平拿回去。抬手往里指了指，说：“三号机。”梁平摸过身份证收好，应了声好。 往里走，几个打着赤膊的青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敲得噼里啪啦，嘴里还用方言叫喊着问候游戏对手的亲人们；再往前走，是那种很久都没有被清洗过的油臭味还混杂着发酵了的，梁平直接捂住了鼻子，心里直犯恶心，眼睛寻找着贴着三号牌的电脑。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看到了积着经年油灰的红底白字“3”。他坐下按开电脑。输入记在心里的那个网址，双手颤抖着填完了账号和密码。梁平拍拍自己的胸口，稳定好了情绪，点击了确定。跳转的页面显示着“恭喜您已被本校录取！”。梁平眼眶渐红，抿紧了嘴唇，他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将头埋下的一瞬间眼珠就顺着脸庞滑落了。一个破烂网站的最角落，传来了暗暗啜泣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 他连哭泣都这么安静。 —— 楼下支起的铁杆上晾晒的床单在风中翻涌，紧挨着的一排排腌菜也被风吹得……树下遮凉的大妈们坐在自己的小木凳上择着菜，唠着闲嗑儿，孩子叽叽喳喳的追逐吵闹着，。梁平绕过一个个障碍走向楼梯口。住在这种筒子楼里没有一家人的事儿，因为隔音不好。左一家的娃儿被打哭了，右一家夫妻吵架了……都会变成整栋楼的人的事，有当和事佬的，有嚼舌根的，反正一天没个消停。梁平停下脚步摸出钥匙打开了门。还揪着梁耀祖耳朵破口大骂要停了他零花钱的梁母甩手就插着腰站在梁平面前。 “今天赚的钱呢？拿出来！”梁平不自觉地抿起了唇从衬衫胸前的包里掏出了一叠钱。梁母一把夺过钱，食指沾了口水就点了起来。梁平看着被点数的纸票，讨好地开口：“今天去的两家给的钱要少一些，他们说……”，还未等梁平解释完，手不停的梁母就大骂出口：“他们说？他们说！肯定是你哪里惹的别人家不高兴了，扣你钱呢！要我说，我们供了你这么些年，也够用了，趁早找个别的工作好挣了钱报答我们。”说着梁母将手里点完的钱放进了围裙前的兜里。 那个围裙上的美羊羊早已被油烟熏得面目全非，就如梁母一般，看似油光顺滑的盘发实则是许久未洗的肮脏，真脏啊。梁平嫌恶地想着。梁母看着眼前的人又是面无表情的怔愣着，火气冲头“又跟个木头一样杵在这儿！老娘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供你读的书都进狗肚子里了？别出去教别人了，能给你自己弟弟好好补补，教好他！我们家才有指望！”梁平只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还不快进去准备做饭？”梁平绕过梁母走进屋子里，躲在梁母后面的梁耀祖冲他耍着鬼脸，“听见没？听见没……”楼下大妈也议论着。“那家的大儿子可真惨啊…”，“是啊是啊。”，“哎呀听说…”他不理，他径直走向这个房子里难得算是属于他的那个小杂物间。关上门。梁平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他赶快从后裤兜里掏出自己藏下的一小叠钱，又从床板下抽出一个布袋。这是他自做家教被发现后还成功私藏的钱。他将钱捏在一起快速的数了一遍。够了！够了！我能离开这里了！梁平的胸膛激动起伏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没到的录取通知书。他将数好的钱和身份证又塞回布袋压在了床板下。起身换下了被反复汗湿又被反复风干衣服走出房门，去了厨房。屋内，梁耀祖早已没了踪影，站在阳台向下探寻着的梁母叫喊着：“你个龟儿子！又跑出去玩！等回来了看老娘不打烂你的屁股！”梁平一瞬间忍不住想冷笑出声来。打烂？那坨rou球自从生下来挨过最重的打也不过是被尺子敲了手心，还是被外面的老师打的。而他呢？梁平不想了，只是手上正择着的菜被他攥得稀碎。 —— 第二天早上，梁平照例起的很早，楼下街边的路灯还散着昏黄的光晕。他拿走灶台上的半个馒头当作早饭，不过今天他把压在床板下的小布袋也一起带出了门。由南至北的火车少且贵，他要先把钱换成票才安心。 他买了七天后的站票。 之后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是漫长而焦急的，只要梁平做完了工作，他就会去邮局问问属于他的邮件还有多久到达。时间一刻一刻的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梁平终于在五天后收到了属于他的录取通知书，他将通知书折了又折，和之前买好的车票一起塞在了鞋垫底下。还有两天，一切顺利的有些过分，好像老天都在帮他。 直到… 扰人的蝉鸣抵挡不了大娘们八卦的热情。其中那个丰腴的大娘汗如雨下般，手指上的金戒指倒还是牢牢的箍在指节处。她摇着手上的大蒲扇，眼睛朝着梁母望去，开始了她今天的讲话。 “哎呦，梁家的啊，我听我家娃儿说，你家大儿子是咱们县今年的第一名呀？叫什么，什么…状元！对，就是状元呢！你们家可真有福气，你们家要出大学生啦！”周边的大娘们也跟着附和“对啊对啊，你们以后可享福啦！”梁母扯扯嘴角，“哎哟，都是说得厉害，他呀，已经出去找工作挣钱了。你们也知道我们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呢，大的还是早出去赚钱的好。”旁边一位大娘一拍扇子说：“哎呀！那昨个儿，我家姑娘回来还说在邮局看到一个清秀的小哥，好像就是你家大儿子呢！”梁母一听，直拧眉头“他去哪儿干啥？” “听说是去取的什么通知书？” “呐呐呐，我就说啦，那肯定是大学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啊。恭喜恭喜啊…” “就是就是，你家可真有福气，要我家的考上了，那真是砸锅卖铁都让他去上啊…” 梁母应和着人群，心底却思量着，这个梁平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儿？ 可是梁平不会再受她制约了。 溽夏白日长，等到梁平走到楼下时，还有着零星几个大娘悠悠的摇着蒲扇。见他来了，眼睛都亮了，其中一个坐起身来，“梁家老大回来啦？你妈听说你去邮局拿了录取通知书高兴得老早就回去给你准备好吃的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梁平听言，惊得抬头向前几步，语气急促的问道：“我妈知道了？” “是…是啊…” 梁平急忙转身朝外跑去。 说话的大娘向着梁平跑走的方向发出疑问“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他这样。” …… 事实上，老天爷还是拿他当孙子的。 在他得知梁母知道他取得了录取通知书之前，难得算属于他的那个小杂物间早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外加上梁耀祖的捣蛋折腾，使得梁母没能在脱离了龙门阵后第一时间出去找到他；他还在回屋之前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现；并且他所需要的东西都带在了身上，还有今天没有上交的家教工资。梁平气喘吁吁地逃到网吧门前时这样想到。 只要在这里度过今晚，明晚他就能坐上火车离开这里。 即将失去劳动力的梁母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更何况当初把梁平买来也花了不少钱，她可接受不了这样的亏本买卖。 三更半夜，又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的梁父被梁母扯着出了门，说当年买来的现在翅膀硬了要跑走！梁父气得胡子倒竖，张嘴就骂着，小畜生！看老子找到你不把你腿打断！砰的一声，被砸碎在地的啤酒瓶像是号角，惊醒了整栋楼里爱看热闹的。他们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一步一吼骂的在街道上寻找。 忍着网吧厕所的臭水沟恶臭的梁平蹲在最里面，听着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叫骂声，梁平抱着自己靠在角落，等到叫骂声消停，直到天光破晓。他微躬着身子走出网吧，坐上了最早的班车去往火车站。 —— “乌——哐当哐当——”出站和进站的火车交替着，孑然一身的梁平攥着从鞋底拿出的站票上了火车。他靠在车壁上，火车的轰鸣声掩盖了人们分别时的哭泣声，梁平望着外面依依不舍抱作一团的人们，默不作声的黯下眉眼，他不一样，他庆幸自己成功的上了车，他只想火车快快的出发，才能够快快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