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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要倾压下来。练好了今日的字,又温了会儿书,祐樘从书房出来,打算去寻母亲。可他看到来往宫人行色匆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又正遇见一宫人忙忙来报说出事了,他不及听完,便当即没命似的一路跑往母亲平日起居的偏殿。他跑到殿门口时,瞧见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他累得喘不过气,跌跌撞撞分开人丛冲进去。他一眼便看到了歪倒在榻上的母亲。母亲脸色灰败,双目紧闭。这样的情状,像极了他曾在安乐堂见过的那些被抬走的死人。他吓得面色一白,奔到榻边拉住母亲的手,惊慌地迭声唤“娘亲”。纪氏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如今听到儿子的声音,艰涩睁眼看过去,气若游丝道:“樘儿记得娘亲交代的话……”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勉力拉住儿子的手,“樘儿若能承继大统,定要做个治世贤主,如此方不负众人的保育之恩。”她说话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未几,双眼紧阖,气绝而亡。他石雕泥塑般的呆了须臾,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紧紧拽着母亲的手,颤声唤了好几回,可也再听不到母亲的应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无措,他不知道要如何叫醒母亲。炎炎暑日里,他却只觉寒气砭骨,如坠冰窟。太医们赶到时,纪氏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冷。太医们眼见这等光景,对着呆坐榻边的小皇子道了几句宽慰的话,便一个个退下了。出去寻圣驾的宫人回来支支吾吾地禀告说,万岁如今正和万贵妃在宫后苑赏景,没工夫过来。那宫人见小皇子闻言后全无反应,心里打鼓,也惶惑不安地退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榻边坐着的人才动了一下。祐樘面上泪痕干涸,神情麻木。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缘上精致的刺绣滚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大殿,继而将目光调回母亲身上。他拉住母亲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娘亲,我们回去好不好?这里一点都不好。”他忽然十分想念吴娘娘做的衣裳,想念安乐堂那间小小的屋子,想念他曾在夜阑无眠时看到的恬淡月光。他忽然宁可就那么在安乐堂过一辈子。他仰面望了望头顶华丽的蟠龙藻井,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曾跟他说,他将来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不想当什么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只想回到从前的简单平淡。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其实就是孤家寡人吧。他垂眸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眼神迷惘。他现在还有什么,将来又想要什么呢?他从前一直想见父亲,可如今见到了父亲,却是如此下场。他呆坐在母亲冷透的尸体旁,凝望着母亲了无生气的脸,忽觉深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沉沉袭来,压得他呼吸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他眼前死去。他知道仇人是谁,但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才认父一月有余,母亲便被人害死。他们母子其实就是砧板上的鱼rou,任人宰割。他们没害过人,却仍旧招致杀身之祸。与世无争并不能避过灾祸。他从前匿居安乐堂,日子虽清贫艰辛,但其实一直被娘亲和伴伴们保护得极好,根本不知外面风浪。及至后来出了安乐堂,也有娘亲的照拂,他对宫中凶险仍旧懵懂无知。而现在,他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庇护。从今往后,所有的风雨都需要他独自面对。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往的生活,他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他转过头,目光胶着在透着些微天光的槛窗上。殿外风急云密,阴晦将雨。闷雷轰然涌动,炸响天际,如同蛰兽复苏的嘶吼。他茕茕独坐,静默良久,又思及母亲弥留时的话,眼眸逐渐转深。纪氏薨后,被追封为淑妃,谥恭恪庄僖。纪氏没了,小皇子无人照拂。成化帝的继后王氏因看到废后吴氏的前车之鉴,实在怕了,遂一直独善其身,对后宫诸事也不如何过问,尤其对万贵妃忍让有加,无论万贵妃如何逾矩僭越,她都不敢发作。如今谁不知小皇子是万贵妃的眼中钉,王氏自然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何况,若她养着,万一回头这小皇子又被害了,她便难辞其咎,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能做。连皇后都不敢养,其他妃子更不敢。正在尴尬之际,周太后站了出来。周太后是成化帝生母,英宗朝时是贵妃,成化帝登基后,尊为皇太后。周太后累历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经历过丈夫被俘、儿子被废,见证了土木堡之变,也见证了英宗的夺门复辟。一路大起大落经下来,老太太早已久惯风浪,宠辱不惊。何况当初周太后还是周贵妃时,便已手段了得,又因是太子生母,素性要强,英宗也奈何不了她,深恐皇后钱氏被她挤兑死。后来英宗驾崩,成化帝即位,周太后就此成为后宫里最大的赢家。成化帝本有意立万贞儿为后,周太后盛怒驳斥,成化帝没奈何,只得悻悻作罢——国朝以孝治天下,周太后是他亲娘,一个“孝”字扣下来,他什么念头也不敢有了。周太后一直都不待见万贞儿,又因万贞儿的毒辣手段,更对她厌恶至极。而万贞儿可以仗着帝宠爬到王皇后头上,却不敢对周太后这个婆婆有半分不敬,周太后给她气受,她也只有受着的份儿。周太后盼孙心切,可盼来一个死一个。如今好容易又盼来一个,知晓这个小孙儿的境况后,当下拍案,咬牙道:“你们都不养,我养!”周太后很快遣人将小孙儿接到了自己的仁寿宫。她之前听闻孙儿被接出安乐堂时,曾见过这孩子一两回。初初觌面时,她便不禁愣了愣——这孩子生得实在太瘦弱,气色也差得很,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如今再次见面,他仍旧孱羸,却变得异常寡言。周老太太深谙后宫纷争的酷烈,一时越加心疼自己这个小孙儿,瞧着这光景,鼻子倒是有点泛酸。她怕她掉起泪来惹出这孩子的伤心事,便忍了忍,冲他招手笑道:“来,到祖母这儿来。”祐樘抬头注视着眼前人温和的眉眼,一时有些恍惚。他自进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