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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说得很对,没有明家,其实她什么也不是。她就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被豢养太久,连仰望高空的勇气都没有了。三人一边消灭全家桶一边刷全真模拟题,时针渐渐指向九点,杨萱饭气攻心,合上习题,打着哈欠说:“我撑不住了,我要回家睡美容觉了。”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也别玩脱了,明天开学。”明晞点点头。李梦甜家的司机已经在肯德基外等候,杨萱搭顺风车回去,明晞和她们告别后又独自刷了一套题。对完答案,做好错题订正,也才十点半。她朝点餐区望了眼,少年应该是在工作间内,前台没他身影。明晞把模拟卷翻过一页,了无生趣地趴在桌面上,眼皮子随着肯德基餐厅内催人欲睡的儿歌越来越沉,笔尖写划的速度逐渐慢下。刚写完一个解,握笔的手松开,原子笔滚落地面,人也彻底睡了过去。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只浅浅浮在梦的表层,亦真亦假;梦魇像紧紧扼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拖回年少时的情景,她痛苦,挣扎,却怎么也无法醒来。她梦见十二岁那年住进明家,第一次见到谢毓,跑过去很开心地说要外婆抱抱,谢毓厌恶地推开她,说她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靠近都让人觉得恶心;梦见第一次上形体课,连续三小时的高强度练习累得她连站都站不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跑到角落休息了五分钟,被谢毓发现,把她关在杂物间足足罚站了一整天;梦见第一次参加国际芭蕾大赛前的集训,抬腿时的绷脚动作达不到标准,谢毓拿着小棍子打下来,她哭着向母亲求助,明湘雅只是抱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而漠然。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在大赛上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在后台,谢毓对她因为过度训练还在流血的脚视若无睹,把她的奖牌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用冰冷的语气说明家没有你这样的废物。她没有哭,那时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戴着面具在明家生存。她慢慢走上前,攥住谢毓的衣摆,低声讨好:外婆,你不要生气了,小晞以后一定会拿第一名的。后来她再也没拿过第二,也终于成为了所有人口中那种人人称羡的女孩子。她可以冷淡,可以乖巧,可以温柔,可以可爱,她善于观察别人的喜恶,揣摩别人的心思,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变成对方最喜欢的模样。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但她也终于失去了她自己。十一点整,顾霭沉离开工作间,远远看见明晞背对他趴在桌面上。坐的地方正对风口,吹得她细软的长发在肩头飘动。顾霭沉皱眉,走过去轻推了下她的肩,“你怎么睡在这里?”女孩没有回应。目光落在桌面压住的练习卷,边角处写着她的名字和班别。长松中学高三(一)班明晞顾霭沉想将试卷从底下抽出,指尖刚动,睡梦中的女孩忽然惊醒,很轻地呜咽了一声,像小动物受到欺负时哀弱的低鸣,破碎又可怜。她艰难地从梦魇中睁开眼,长睫濡湿,眼睛红红的,脸颊有不易察觉的泪痕。顾霭沉怔住。明晞看清面前的人,也是一怔,眼眶涩得发胀。她心一慌,低下头匆匆用手背揉眼睛,不愿意被陌生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总觉得别扭和尴尬。面前递来一张纸巾。以及少年修长好看的手。明晞动作滞住,怔怔地抬头。顾霭沉看着她,眉心蹙起,“你……”没等他说完,明晞刷地从座位站起,迅速打断他:“我刚刚——!”她冲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随后又沮丧地低头瘪嘴,“我刚刚好可怜哦,梦见自己身无分文走在大街上,经过肯德基,我就特别想吃那个草莓圣代嘛,我一摸口袋,发现咦原来我还有五块钱,可草莓圣代要十一块,我买不起,我就只能伤心,只能难过,只能赖在地上蹬腿哭。”顾霭沉:“……”明晞:“后来我在前台遇到了一个姓顾的小哥哥,我就跟他说能不能借我六块钱,我们一起吃买一送一。顾小哥哥很爽快地答应了,可谁知刚走出肯德基,顾小哥哥就把我的草莓圣代抢走了,他说他要把买一送一的那个一也一起吃掉,半杯都不留给我,呜呜呜气死我了!”顾霭沉:“……”“是你把我气哭的,你要对我负责。”明晞冲他抖抖手心,耍赖道,“我的草莓圣代呢?”顾霭沉话语哽在喉咙里,神情复杂。明晞也觉得自己编的这个谎话有点扯,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了会儿,顾霭沉没说话,她也没说话。过了几分钟,明晞收回手,低声说:“看把你吓的,你肯定把我的草莓圣代忘了吧?没关系,我跟你开玩笑呢。”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下班了吗?那我们走吧。”离开肯德基,凉风夹雨迎面扑来。天空浓墨一样的黑,昏黄路灯伫在边上,被雨水笼罩,像隔了一层黄纱。今夜外面下了大雨,她在肯德基内竟毫无察觉。二月的雨夜冻得刺骨,明晞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把脸蛋儿往围巾里藏得更深些。她仰头望向天空,喃喃说:“好大的雨。”如注如瀑。路边低洼地方已经积了不浅的水。顾霭沉问:“你带伞了吗?”“我……”明晞低头翻书包,余光留意有对情侣从餐厅出来,男生撑伞,女生挽住对方手臂,亲昵步入雨中。她莫名想到什么,碰到伞柄的指尖又收回,合上书包,摇摇头说:“我忘带伞了。”“我也没带。”顾霭沉说。他拧眉看着倒水一样夸张的大雨,这天气要是冒雨出行,没两分钟就能从头湿到内裤。他往餐厅内看了眼,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没一会儿,顾霭沉拿着把长柄雨伞出来,撑开了说:“过来吧,我问餐厅借了把。”“诶!”明晞应着,小跑过去。走近才意识到他很高,她不过到他肩膀的位置。两人并肩走在雨里,大雨把伞面打得啪嗒作响,少年持伞的手很稳,一面向她微微倾斜,没让她淋到半点雨。他左肩露在伞外,已淋湿大半。原先两人想叫车,但雨天附近均显示无车可用。好在明晞住的地方离这边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明晞报了住处,两人一起往那边方向走。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对这带十分熟悉,每一道弯路岔口,不用她说,他也能认识。看身材模样,倒不像是南城本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