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网 - 耽美小说 - 平生多情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急速掠过:他们一家在茶花树下赏月,月亮圆圆的,像是挂在了树梢上;母亲在树下打毛线,清风不时将她的刘海吹到一边;父亲将驮著他坐在自己脖子上,踮著脚让他伸长了手臂够最大最红的那朵茶花……

还有,围墙另一边的院子里,那个低首吟诵著诗集的少年。大片的花瓣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少年抬起头,看到偷偷爬上树顶摘花的他,怔愣间兀地灿然一笑,“你好,我是宋杨。”

就那一眼,他万劫不复。

安平咬著唇,发出呜咽的闷哼声。

傍晚时分,安平领著一瓶酒到了墓园。

他虽不常来,但有人定时照料,父亲的墓前还不至於荒芜。安平伸手抚摸父亲墓碑上的照片,那上面的男子,清俊儒雅,一径如他身前那般微微浅笑著。

常有人夸安平面容清秀,像个女孩子。一般人都以为他长得像母亲,事实上,他的长相与父亲倒有七八分的想象。

可惜他只有父亲的形,却没有父亲的魂。

那个为了心上人永远不再回京的知青,那个考上大学也从没想过要抛弃小学文化妻子的丈夫,那个为了心中的理想甘愿在穷乡僻壤呆一辈子的工程师,那个从来不会因为儿子的畸形感到丢人绝望的父亲。

他永远都赶不上这个男人了。他心里的神祗,一辈子追逐的目标。

这一世,他只能让他失望了。

安平给父亲斟满一大杯酒,自己喝干剩下的大半瓶。

把酒瓶抛在地上摔碎,安平跪地俯身,重重给父亲叩下三个响头。

如果可以,如果父亲还要他,来世,他还要做父亲的儿子。

城边往东,有一条水位颇深的大河横流而过。河上有一座横跨两岸的石桥。小时候父亲常带安平去那里钓鱼。钓完鱼,他们总爱坐在左数第三个根桥栏杆前面,说一会儿话。父亲在这里给他讲了好多好听的故事,水浒传、三国演义、霸王别姬,父亲那一肚子的故事仿佛永远也讲不完。

安平爬到桥上。他全身酸痛,没有力气,只能手脚并用爬到第三根栏杆那里。

悬空了很久很久的心,突然踏踏实实落到了地上。

安平笑了笑,望了一眼头顶张开眼睛的星星。

那麽多星星里,父亲是哪一颗?他那麽优秀,肯定是最亮的哪一颗吧。

安平笑著,扳著栏杆站起来。

汛期河水大涨,平时经常会出现的打捞渔船,都在河岸边避汛。河道被渐浓的黑幕笼罩著,只在远处有一两点明灭的灯光。

安平又仰头对著天上的星星笑了笑。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安平摸索著掏出来,看也不看,直接扔到桥下。

“爸,”安平眨著眼,对著头顶正上方的一颗星星道:“爸,我过去找你了。你别不理我,千万别不理我。”

话声未落,安平倾身向前,翻落进湍急的河水中。



安平不会游泳。

他的身体状况注定,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水。

他像块巨石跌进水里,砸起巨大的浪花。河水冲灌进鼻腔,鼻粘膜受到刺激,呛得他张开嘴。更多冰冷的水灌进口腔。身体变成了铁砣,飞快往下坠。

身体求生的本人,让安平不自觉地拍打水面挣扎。

水流时而湍急地将他卷进水下,时而又和缓地拖著他浮起一点。安平四肢胡乱扑腾,随著水浪在河面沈降起伏,很快没了力气。

一个浪头打来,咆哮著拍在头面上。安平猛地呛了一口水,身体侧斜著整个歪倒,浪花推涌著没过了他的头顶,他长伸在水面上的手臂,也慢慢想水下垂去。

恰在此时,一条晚归回码头避汛的渔船从旁边经过。

船上的人看到安平伸在河面上的半截手掌被浪头盖过去,眼看就要被漩涡卷走,慌忙大声招呼著,调转船头往河中央驶去。

安平这时已经将要失去知觉。他被水涡卷著往下游漂,身体几乎沈到底。脚碰到水底的石块上,稍微往上荡了荡,随之更加快速地下沈。他昏昏茫茫地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身体虽然被水流挤压得很难受,恍惚间心底却还生出解脱的幸福感。

如果人生的最後一刻还能感受到快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安平微微掀开眼睑,看了一眼周遭透净的河水,又闭上眼睛,安心随波逐流。

哪知腋下突然生出一股外力,紧紧夹著他将他托出水面。耳朵里突地充满了嘈杂的声响,有个声音不断在他头上大喊,“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安平被猛灌进鼻腔的空气呛得剧烈咳嗽,手无力地在水面划了几下又软下去。

身上的那股大力改为掐住他的腰,陡然将他举离水面,紧接著手脚被人七手八脚地拖拽住,身体被拉到了船板上。

安平蜷趴在船板上不停呛咳呕水,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又被人脸面朝下地一把抓起,腹部兀地磕在一人曲起的大腿上,胃中剧痛翻搅,哇地一口,几乎吐出来半肚子的水。

“好些了没?喂,听不听得到我讲话?”

安平又被平放在甲板上。有人不断在他身边大叫,还用手拍他的脸。

胸口的伤受了震荡,安平疼得脸色发白,眼睛睁不开,也没力气回话。就连想偏偏头,躲开那只拍在他脸上的手也做不到。

船上的人也吓到了,有人跑去靠岸停船,有人赶忙去找手机。

发动机突突的响声渐渐停息,船停到了岸边。跳下河救人的汉子蹲到安平身边,憨厚地问他,“好点没?救护车很快就能来,你撑著点。”

安平勉强听清他在说什麽,艰难地张了张嘴。他想说不要救护车,可努力了半天,嗓子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那汉子见他有反应了,眼里一亮,钻进船舱抓了件干衣服又跑回来。

“来,我给你擦擦身,换件干净衣服,要不会著凉的。”

他伸手想去解安平胸前的衣扣。

安平喘著粗气,眼睛竭力张开一条缝儿。他呆呆看著一双大手向自己伸过去,直到那双粗大的手掌落在自己胸口上,才惊惧地发出一声尖叫。

他拼尽了全身力气的叫声显然把船上的人都吓住了。

那汉子愣愣地瞪著他,手放在他胸膛上忘了移开。

安平蜷起身体,避开那人的手掌,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搬住甲板,翻身滚落到河滩上。

“喂喂,你不要命了?!”

那汉子还想跳下来追,被同船的人拦住,“别追了别追了。咱们尽力了,随他去吧。”

河滩的水浅,只刚刚没过小腿。那汉子还在争辩著想追下来。安平抠著沙泥半弯著腰,蹒跚地往河岸上逃。

“好了好了,没事了,咱俩走吧。”

发动机又冒著黑烟转动起来,河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余水波舒缓的流动声。

但安平不敢在大意,他拖著一双软成烂泥的腿,磕磕绊绊地往岸边的小斜坡上躲。坡面上布满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