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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的眼里带着好奇和满满的善意。鬼婆用布将男婴的躯体罩住,他的衣服前襟心脏位置濡湿了一大片。他突然抬起手,捂了捂自己空落落的心房,微垂头,嘟哝道:“这里好空,好难受。”细看之下,他眉目间有几分俊俏。鬼婆以为外孙在跟自己说话,微弓着有点佝偻的身子,摸了摸男婴的头,慈爱道:“天逸别怕,是外婆对不起你,外婆给你找心脏去。”楚淮猛地听到那个称谓,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只觉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他仿佛被盯在地面,完全动弹不得。那个男孩,是……靳天逸小时候?楚淮的手不自觉地蜷曲,暗暗发紧,指尖发白泛青,心一抽一抽地疼。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他只是个旁观者。楚淮特别特别想知道,他看到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梦境太过真实,令他有些喘不过气。靳天逸还没出生,就被他的亲外婆扼杀,剖出心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成为行尸走rou……?这就是那部分靳天逸缺失的记忆……?楚淮再抬头时,鬼婆和男婴的位置离他已经很远了,山林到了尽头,远处出现了个黑洞般虚幻又真实的洞,似乎有时间因子在表面跳动。鬼婆牵着男婴从洞里穿了过去,消失在楚淮面前。楚淮不再犹豫,眼前的一切哪怕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概率是假的,他也要为了那万分之一走一遭。这是靳天逸遗失的记忆,是他的伊始,是他安身立命的位置,是自己……爱他的理由。黑洞在逐渐消退,楚淮拼命奔跑之际,再次恨上自己四肢不勤,所幸,在黑洞消逝的最后刹那,他赶上了,清瘦的身影消匿在其中。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在荇藻游鱼、诗情画意的地方。鬼婆牵着外孙立在一户人家的庭院外,庭院内,一个和靳天逸差不多大的男孩正趴在地上捉蝈蝈,厨房里传来了人声和扑鼻的饭香味。道路上,无数行人径直从鬼婆和靳天逸的身体里穿过。靳天逸的神情显得很不安,他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鬼婆皲裂粗糙的大手。他着急地眼睛都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萦纡,他趁外婆没看自己,拼命朝院子里的男孩挤眉弄眼,说话叫嚣,即使他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无功。那个男孩根本看不见他。鬼婆控制着那只蝈蝈,那只蝈蝈跳出了院子,男孩犹豫了下,偷偷看了眼厨房方向,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院子大门,跑出来捉蝈蝈。靳天逸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绝望。楚淮似乎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只觉脊背生凉。鬼婆神情复杂,带着三分癫狂,四分悲哀和三分忏悔,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用手洞穿了男孩的胸膛,像她当年掏出靳天逸的心一样,掏出男孩仍跳动着的鲜血淋漓的心。男孩的雀跃欢喜凝结在脸上,迎面倒了下去,然后是街上行人的惊吓尖叫、作鸟兽散,是男孩家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嘶吼痛哭。没人看得见鬼婆和靳天逸。鬼婆捧着心,颤抖着手蹲了下来,神情虔诚,浑浊的眼里饱含着万世沧桑的泪。楚淮很难想象,那么小的孩子脸上会出现诸如悲哀的情绪,但他的确在靳天逸眼中看到了。鬼婆想让她的外孙活。此时夕阳西下,日光照耀着鬼婆和靳天逸的躯体,还有血泊里还未完全凉透的男孩的尸体。鬼分明怕光。鬼婆的身体有些虚幻,脚的位置在几个瞬间几乎透明。她像极了童话里和巫婆做交易的美人鱼,世事弄人,她只得以良心为代价,换取在阳光下生存行走的机会,换取靳天逸短暂的、作为鬼的生命。她要在她死亡、靳天逸的躯壳消逝之前,替靳天逸找到……合适的心脏。靳天逸有意识,却逃不脱,他没有挣扎的能力,他只是一具没有心脏的空落落的骸骨。楚淮的心开始抽痛,靳天逸眼中的空洞和悲哀狠狠灼痛了他。靳天逸连拒绝那颗心脏的能力都没有。楚淮设身处地地想,突然明白了,那是死志。靳天逸分明希望自己就那么死了,外婆不要再祸害无辜的孩子,可他知道无用,外婆有她的执念,在燃烧生命,用她以为对的方式对他好。已死掉的人,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清醒地看着,外婆奉上心脏时,神情变得越发痴迷癫狂,身体也越发虚幻,仿佛风一吹,就要消逝。这是个死局。楚淮跟在鬼婆和靳天逸身后,穿梭进一个个黑洞,看着鬼婆杀掉一个又一个孩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心脏在靳天逸的胸膛里进出,温热而带着生命的节律,靳天逸华美深邃的眼睛里,却再没有一点儿光彩和生机。鬼婆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替他找到了合适的心脏,她望着那颗心脏与靳天逸完美融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去赎罪,也去解脱。活着的靳天逸却再没法解脱。杂草丛生的破庙里,神佛端坐在台上,金身已被贫苦的人们扒掉,它也被弃之如敝屣。身患病痛的乞丐们倚在破庙里的稻草堆上,口里呜呜有声,生命是那么卑微,生活是那么难以忍受。七八岁的靳天逸躲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蜷成很小的一团,望着那一张张皮包骨的污秽脸颊,也不知在想什么。楚淮不由自主地走向他,明明知道是梦境,眼眶却跟着有些红。夜风吹彻,冰寒入骨。二十五岁的楚淮立在七八岁的靳天逸面前,痴看着那个过于早熟的俊俏男孩。垂着头的男孩突然抬眸,看到温文尔雅的楚淮,局促地笑了下,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悄悄地说了声:“我不配。”不配笑,不配快乐。楚淮听到那三个字,只觉得心如刀绞,如鲠在喉。可男孩终是向往希望和温暖的,他似乎怕自己身后的滔天罪孽被眼前面容清俊的青年看到,身体瑟缩了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往前动了一下,眸光卑微,声音破碎:“哥哥,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冷。”没人要他,没人爱他,没人会原谅他。可是他必须活着。否则外婆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楚淮颤抖着手,毫不犹豫地将他抱起,仿佛他是人间至宝。小靳天逸眨巴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润容颜,觉得凋敝的庙宇也亮了起来。“哥哥,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