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冷笙箫(一)
被困在这里,付清如起初也浑浑噩噩,不知章绎之将怎样对待她。会以她为人质,胁迫谢敬遥?还是会以为她是诱饵,引来别人救她,-举擒获?如果他真有意图,她其实也不在意了从决定离开谢家开始,她就没想回去。想必这时候,行云已经由姨父安排人送到江州。难怪那枚领章眼熟,竟是樊军,且高级将领独有的。现在回想当时第——次来谢家,她终于清楚督军看母亲眼神时,自己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了。她以为自己委屈,却不知母亲才是那个承受最多的人,纵使从张德良口中得知母亲死亡的真相,是不肯屈从督军自尽,但她同样明白,发生的事情谢敬遥都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总是避而不谈。若还继续装作不知情,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吗?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如果说对谢敬遥的欺瞒毫不介怀,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诚如二太太所说,谢敬遥应该是在意她的,但付清如更明白,用自己去换谢敬轩是兵不血刃解决危局最好的办法。她只是暂时无法面对,也需要离开,用-段时间化解心里的结。之后半余月,章绎之没有再来过沁园。付清如和玉萍闲聊间才了解到楚军和外面的些许情况。刚推翻楚仲业,章绎之根基尚不稳定,自然每天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章绎之不许她踏出沁园,也不理不睬,未有任何举动。转眼在这里已经滞留数日,他步步退让,甚至不顾劝诫答应放了谢敬轩等人。像个昏君,色令智昏,什么都顺着她。大约是春天和水土不服,付清如咳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她卧床不起,他竟然天天来沁园亲自熬了枇杷水喂她喝下,直到让她好转。或许,他始终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等她重识眼前人,是不是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寂寂良夜,修长的人影踱进来,将门轻轻阖上,似乎不想惊醒她。窸窣的衣服声响后,章绎之坐下来喃喃道:“清如,外面起风了,你听见沙沙声了吗?”没听见回答,他倒也不生气,仍然坐着。“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今年一定会像付府的那棵一样结很多果子。”夜风吹来,他低头看向她,如隔淡雪纷纷,落地无声。分明听见他的声音,付清如却不愿睁眼醒来。如果五年前他回来了,如果他没有成为楚仲业的义子,如果他没有和沈黛结婚……她该会如何想他?可是没有如果,这个世上最无奈的就是如果二字。她无法知道,也无力去深究,他如今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是想挽住在这世上仅有的眷恋,还是想挽住昔日年少的那段美好岁月?……似乎相安无事地过了段时间。这天已近黄昏,付清如正望着园里发呆,章绎之推门而入,径直走过来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总算找到这东西了,生日快乐。”付清如呆了呆,倒不想日子过得这样快,连自己都忘了生日。他笑着说:“打开看看。”付清如打开,原来是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糖人,捏成了风车造型。章绎之道:“记得你小时候讨厌喝枇杷露,却很爱这东西,有一次生日,宴席上大鱼大rou没吃几口,一退席,就缠着我偷偷出府买糖人吃。”“可惜时间太晚,赶到摊子那里,老人家已经走了。”她拿起糖人咬一口,眼底慢慢浮上湿意。那时候,双亲皆在,无忧无虑多么幸福。大概他是唯一一个曾参与童年,又熟悉她过去的人,所以当他带着她回忆以前的往事时,她总是心里微微酸涩。这里几乎没有的东西,在北平大街小巷倒不少。儿时喜爱这样平凡的零嘴,后来离家南下嫁给谢敬遥,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偶尔仍忆及那小小的糖人,是最初绵绵不断的快乐。然而此时真的尝到,却发现物是人非,甜与脆和记忆里相差一截,不过如此。原来一路成长,不舍的只是过去青涩的美妙感觉。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旧时风景,终究回不去,曾经所憧憬的那些纯粹早已变了。章绎之仿佛心情不错,还在述说如何因为寻礼物寻了大半座城凑巧碰到个卖糖人的小摊。付清如唤一声:“章绎之……”他停下来,问:“你不喜欢吗?”眼睛涨得难受,她低头揉了揉,听敲门声响起,传来周志生的声音。章绎之皱眉,不耐烦道:“什么事?”说话间,他走至屋外。这一去又是三天,直至今日,付清如被玉萍督促着换了身衣服去见他。她进客厅时,早就满堂宾客,形形色色,有军装冷肃的中年男人,有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虽然这里不过是他的私人别墅,舞会却气派到让人瞠目结舌。可是,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也不明白为什么像他以往那样孤高冷傲,不爱与人接触的人可以坦然周旋于纸醉金迷之间。看见她,章绎之停下与人交谈,挥挥手让她过去。想是喝了不少酒,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在她眼中,甚至有点不清醒。“来。”见她走近,他便端起杯子倒了杯葡萄酒给她。付清如不动,“我不喜欢喝酒。”章绎之倚着桌子,道:“不喜欢不要紧,就尝一口。”“我不要。”她皱眉。他哪管分说,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杯子递到她唇边说:“法兰西进口,味道很好的。”付清如别开脸,“你疯了。”章绎之松开手俯下身,已距她面颊很近,看她片刻,又摇晃着后退几步,自笑自语道:“过了这么多年,你的样子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真好,真好……”他端着杯子喝完,随手抹去嘴角酒渍,低不可闻道:“你回去吧。”听了这话,她刚转身却被他再次拉住手,还没开口,就感觉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付清如看了眼厅里,似乎没有谁注意这里,只好扶着他往楼上走。章绎之脚步不稳,倒在床上,她坐在旁边歇气,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胳膊。她下意识抽身,然而直接被那只手拽了过去。瞬间,他双臂环绕,牢牢将她箍在怀中。浓烈的酒气钻进鼻孔,她想爬起来却被那双手扣住。他似乎真的醉了,呼吸比平时粗重些。光线昏暗,她模糊看着他的轮廓,他埋头在她耳畔,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付清如一动,就听见他魔怔了般恍恍惚惚念叨,“别走,别走……”他竟然也会喝醉酒,她没见过他喝酒,如今又是为什么如此消耗自己的身体?过了会儿,章绎之动了下,仿佛有些痛苦,推开她翻身趴在床边吐起来。听着他的喘息声,她真想不到从前洁癖到容忍不了任何污秽的少年有一天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狼狈得如同街边醉汉。曾经那个面容浅淡,与名利场,富贵所格格不入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是因为她当年没有坚定立场听了阿玛和母亲的话,没有向他伸出手予他黑暗深处的最后一片光明,所以失之交臂吗?(还有三四章完结,可以看看新开的文收藏送珠珠,尝试一下别的风格就谈场甜甜的恋爱)雾冷笙箫(二)付清如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去,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完,又干呕几次才稍微舒服些。她拍拍他的背,打开壁灯。被光线一照,章绎之好像醒了些,用手挡了挡,看到她突然愣了一下。“清如。”她点头。他露出一丝笑,那笑容竟如初雪般纯粹,因为暖黄色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脸散去阴鸷,多了分柔和。付清如才发现他越来越瘦,显得越发棱角分明,甚至微微尖锐。章绎之直勾勾看着她,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你还在。”她避开他的触碰,他却伸手硬生生拉住她,许是醉酒的原因,他的力气没有控制,差点把她的手臂捏断,而她不得不被他圈在怀里。“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是想伤害你。”她听他说道:“我和沈黛没有夫妻之实,如果上天愿意再多给我时间,等到楚军大局稳定,我送她回湘东,我们——”沧海桑田,也许不过一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话语中隐约透着微微的悲伤和惶然,她从来没有听过他那样说话。眼底痛楚转瞬即逝,章绎之平生第一次感到心不受控制颤动。良久,付清如正要开口,他却低头覆上她的唇,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里。她脑中“轰”的作响,连呼吸都被他剥夺,像是濒死前最后的放纵,那样痴缠而纠结的吻,强硬到让她的心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她想也不想,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四目相对,瞳孔似乎曾有焰火绽放,终于还是一点点熄灭,章绎之调匀气息,说道:“明天,我会送你一样真正的礼物。”春夜依然有些寒冷,付清如回到屋里关了房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望着天空的月亮发呆,想着这些年的是是非非。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只是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孝敬父母,与自己喜欢的人相濡以沫,等老了便守着儿孙心满意足,可是为什么却卷入一场场无谓的纷争?风吹着窗帘,黑暗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一直坐到天亮,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四月,天气逐渐好转,日光暖和许多。雕花窗子外,碧蓝色的天空异常好看,飘着几朵云。付清如本来没有在意章绎之所说的真正的礼物,可是,她还是很快知道了他所说指的是什么。章绎之释放谢敬轩,让她也去看着送其出城,她其实不欲再和谢家再有牵扯,然而到底不太不放心,便跟着他同去。她不过见了谢敬轩寥寥两次,说的话不超过八句,但在人群里仍然一眼就找到了他。因为那张脸和谢敬遥有五六分相似。监狱大门口停着三辆车,付清如看见车牌,心里紧了紧,又想到谢敬遥此时应该在江州排兵布阵,指挥战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平静下去。两个楚军的士兵左右架着谢敬轩从里面出来,他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伤,只是脸色铁青,皱紧眉头一副极度愤怒又无处发泄的样子。他甩开两人的手,大声说:“我自己会走路!”章绎之道:“你不想跟四少爷说说话吗?”“没什么好说的。”付清如淡淡道。“那另一个人呢?”章绎之的一句话拉回她的视线。她怔在那里,不料他会亲自来接四少爷。穿着樊军军装的卫兵打开车门,而缓缓走出来的那人分明是谢敬遥,他抬手正了下军帽,神色清冷,将脱下来的手套递给旁边的石磊。章绎之拽住她的手腕,“去哪里,难道你不想见他?”她抽不出手,不禁冷了声道:“你想做什么?”“你愿意来,难道不是心里怀有一丝丝期待吗?”“我没有,你放手!”“虽然你以后会一直和我相伴,但既然有客自远方来,故人见面,叙叙旧也没关系,把该说的说清楚,免得劳心费神。况且,你也不希望我在这时候违反交易吧。”“你……”付清如挣脱不了,几乎是被他拖着一步步走至谢敬遥面前。谢敬遥依旧镇定,微微笑着,目光如蜻蜓点水从她脸上掠过,随后道:“章先生……不,是章总司令,恭贺升迁之喜。”章绎之道:“三少客气,如今西北军虎视眈眈,频频侵犯你我两军地界,直系与奉系军阀纷争不断,眼看一场大战在即,说到底我们本是一家,自然应南北合作,不让外人占了便宜。今日此举,也是我的一份诚意。”“既然总司令提到这里,我就开门见山说几句,军阀混战由来已久,其中利益盘根错节,短期内绝不会停止,就如你我两军,即便合作,你认为能持续几时?”“当然,我也清楚这点,不过三少应该更清楚,我们最大的敌人并非你我,亦非各系军阀,而是来自于英美欧日等国家。”“不错,他们的确是隐患……”谢敬遥眼神清淡,不欲多言,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事不方便久留,就先告辞了,临行前,总司令是否能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章绎之看看付清如,“好。”等他走远了,谢敬遥沉吟半刻,方低声对她道:“果然你来换老四了。跟我回去吧,过往种种,无论孰对孰非,我们都抛开不计,好不好?”他语气温和,而这样的目光让人心里生出丝丝刺痛。她别过头说:“我会留在这里,和他在一起。”“你不必说谎,”谢敬遥握住她的双肩,说道,“我知道你不爱他。你千里迢迢到榆林找我,甚至不顾危险独自跑进雪山,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死会心有埋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不肯跟我回去,哪一天我真的病死或被人刺杀死了,你会不会后悔难过?”听他说到“病死或被人刺杀死了”这句话,本就疼痛的心似再被刺了一刀,付清如倏地抬眼盯着他,一时闷得发慌。谢敬遥道:“很多事没有给你解释是我的错,但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更何况我们已经有孩子,行云还在家等着你。”她推开他,说道:“我不会回去的。”他不是沉溺风花雪月的人,她答应母亲嫁给他,一则是给败落的家族添光,二则谢家也想借助付氏的旧人脉,谁料情不知所起,她反倒成为他前行之路的阻碍。既已下决心,又何必反悔?谢敬遥道:“是我不好,就算是为了行云……”付清如看着那冰冷的军徽,看着他清俊的眉目。她只是用力咬牙,接着绽出一抹恬淡的笑,决然得让自己都有些意外,但是,她的确那样做了。“你就当我真的在回北平的火车上被炸死了。”她想挣脱束缚,然而他的手紧握住,她毫不留情,张嘴便朝他的手背咬下去,他仍不松手,“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能发泄怨气,尽管动手。”火灼般的痛漫上来,谢敬遥却毫无退避。付清如顿觉失去失力,慢慢垂手。他倒像松了口气,任她退后两步。她稳住身形,掷地有声道:“你要是觉得亏欠,我现在已经向你讨还了,往后两不相欠!”说完,不等他再开口,自己先背身快步走开。看不到身后的他是怎样的神情,也不愿去看,就那样不发一语,又回到沁园昏昏沉沉睡下去了。章绎之不在房间,心情平复下来,她醒来安静坐在床头。可惜流年(二更)当树叶郁郁葱葱,有了大片绿荫的时候,夏天悄然而至。伴随而至的,还有愈来愈紧张的局势。由于直皖战争胜利果实分赃不均和直系对亲日亲奉的梁士诒内阁不满,四月中旬开始,张作霖自任总司令,奉军入山海关,设司令部于落垡,率十二万官兵发动攻击。直系以吴佩孚为总司令,以保定为大本营,分头抵御,双方在马厂、固安、长辛店激战。战火同样烧到了樊楚阵营,至月底开战已有一周。周志生提着卷宗才出去,另有秘书送来战略报告,章绎之拿起报告一页页翻。机要室里人来人往,前线军报更是接连不断。下午两点钟,他顾不上吃饭,在与幕僚开完会后,又立刻赶去察看军防工事。谁知道实地查看时,竟偷工减料,完全不堪一击,机枪掩体皆不具备隐蔽性,周志生带了几个人把负责修筑的团长捆住揪过去。章绎之掏出配枪,不听求饶,抬手朝那人脑袋就崩了一枪,顿时血溅满身。他望着旁边瑟缩的副团长,冷冷道:“明天早上如果没有改变,你也活不了。”他转身朝另一边走,几个侍从官跟着,勘查完毕后,整个下午都在这片曾被炮火硝烟熏染的战地度过,及至深夜,直接睡在了斜坡上用军用帐篷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周志生自是清楚他为何这般震怒,就在昨夜,此前投靠楚军,还被楚仲业当面表彰过的将领带着手下数千精兵叛逃洛南。这只能说明一点,他的投诚是假象,是早就安排好的,而章绎之在意的不是其叛逃,是不知道其到底掌握有多少关于楚军的军事情报。假如有重要情报落到谢敬遥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炎炎夏日,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树影婆娑,阳光透过叶缝,在地上漏下斑斑光点。几根树枝斜斜地蜿蜒过窗户,落英缤纷。樊军调整集团作战方式,命各师各团分率精兵,两翼转移攻势,包围歼灭,另一方面阻断后路,迟滞了援军行动,缴获大批粮秣和军用物资,致使楚军各自为战伤亡过半。连日鏖战,楚军虽然也有反击取胜,但被攻克的高地却接二连三,难以抵御对方势如破竹之势。门外突然一阵sao乱,沈黛硬要闯进来,几个侍卫不停劝阻,却没人敢真的动手,玉萍一路哀求道:“夫人,您不能进去。”沈黛穿着件水滴领旗袍,外披以银丝线绣着牡丹的黑呢斗篷,扬起下巴不怒自威,“混账东西,你们谁有胆子碰我一下!”玉萍和侍卫们哪个敢跟她造次,唯唯诺诺退开。沈黛疾步穿过走廊径直进门,就见窗子边坐着一个女子。付清如慢慢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沈黛顾不上别的,直截了当地问:“付小姐,战事蔓延到绥德县了你知道吗?”付清如恍若未闻,复又回头看着园子里。满地残花,层层叠叠。她好像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炮声,炮声很大,似乎想把这城里的所有东西都炸碎。沈黛忍住满腔的怒气,含着泪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也不责怪你抢了我的丈夫,我忍着他整天与你在这里鬼混,现在低三下四的来求你,你劝劝他,让他跟我马上离开去英国。”玉萍低声说:“夫人,您别再难为付小姐了。”沈黛不甘心,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你知不知道,绥德离榆林有多近,樊军很快就打过来了,前线伤亡惨重,现在绎之手里的部队降的降,死的死,谢敬遥就是要他的命,我想……想他即使不听我的,总会听你的话,你去劝他,让他跟我一起走。”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再过不久,将是展开决战的时刻。谢敬遥是真的想杀了他,斩草除根吗?古往今来,多少奇人异士,将军沙场百战,终有一天要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可傲如章绎之,又怎会丢盔弃甲当逃兵?就算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他也不会苟且偷生。付清如目光平静道:“我不会说的。”沈黛气急,“你,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心?绎之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对你不起?!”付清如轻问:“如果他听了我的话,你心里真的高兴吗?”沈黛把头一扭,用力抹掉眼泪,快步走出房间。既然他那么不惜命,死就死吧,她才不想成为白牺牲的陪葬品!反正就算她救他,他也不会存在半点感激,她何苦?通夜大雨,周围黑漆漆的,天边偶尔仿佛腾起几片血色的光,不知是炮火的光还是什么。付清如枕着手臂,逼自己躺在床上,一定要睡好。可她几乎夜夜难眠,就算睡着,也会因为微弱的声响惊醒。犹若置身迷离的梦境,屑石纷飞。枪林弹雨,飘来阵阵腥臭,忽又柔风吹拂,有人牵住她的手,她茫然跟从,奔跑。杀戮、流血、喊叫,她一时醒,一时睡……清醒着,混沌着,半夜总感觉谁在旁边,灯火影影绰绰,有道目光沉沉地凝聚在身上。那人坐了片刻,又很快离开,连脚步都听不见。章绎之有时候会来这里,没坐半个小时便有副官来向他报告前方战况形势,而每次他都锁在书房里,绝不让她听到任何消息。付清如站在房间中央,深紫色的毛绒地毯被明灭的光照着,像葡萄上凝着点点寒霜。衣柜上的镜子映出她的样子,单薄如纸片。“洗完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拍了下一旁的藤椅,“过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章绎之有些诧异,他刚沐浴出来,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付清如没说话,只是卷起袖子,抽出棉签蘸了消毒药水清理他手臂的伤口。他垂目盯着她的头顶,任由她支配,因为入神,忘却了皮rou的痛楚,全部的目光仅在她的一举一动。简单包扎完,她起身道:“好了。”章绎之沉默地坐着,一直盯着手臂。付清如看着他的侧脸,淡淡地问:“章绎之,你不觉得累吗?”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偏头看向她,脸上分辨不出是何种神情。过了会儿,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却没有说一句话。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但是她知道,那笑容不是快乐的。繁华落尽(三更,大结局)“清如,我从来不害怕失败,更不害怕死亡。”人终有一死,既然还能选择,不如选择更体面的方式。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听得她在盛夏的天居然身上有些冷。章绎之走到门口,却突然折身,大步朝她迎来,用力抱了下她,然后头也不回,快步而出。五月,天方破晓,付清如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她打开房门,只见玉萍东奔西跑,慌张指挥着两个老婆子收拾行李。她觉得蹊跷,拉住玉萍问怎么回事。玉萍颤声道:“这两天城里都乱了,大家跑的跑,樊军已经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榆林撑不住了,付小姐,咱们快走吧!”话音刚落,有士兵哐当一声大力推开门,如同石柱般挡在面前,“付小姐,总司令让我带你去见他!”“付小姐,付小姐!”玉萍被拦住,不可置信道,“总司令不可能这样做,他不会看着你死!”付清如对她摇头,示意她放弃无意义的反抗,跟着士兵上了车。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正映得章绎之身上军装的几枚扣子熠熠生辉。她望着他,站在火车站大厅来来往往无数的人潮里。近来夜间常常突然鸣响警笛,吓得寻常百姓早早就关闭门窗。街上店铺萧索,也少见有人出行,处处可见破败漆黑无人居住的残旧民房。兆头有,可这一天到来,依然措手不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说道:“你要是想拉个陪葬的,最好一枪打死我。”章绎之不答话,眼神飘了下,身上还沾着来不及擦拭的斑斑血迹。兵荒马乱,逃难的吵嚷呼叫纷纷扰扰,夹杂哭声,闹声,却如隔一层天地,根本听不清。命运之轮流转不休,他可否想到今日?片刻,他缓缓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扔给她,“你走吧。”付清如低头看了看那张开往定西的车票,又抬头看他,瞬间有些发懵。“现在走,还来得及。虽然我和秦振业是敌人,但你是他疼爱的外甥女,他不会为难你。”“如果你不走,我就不放手了,”他贴在她的耳边,前所未有的语气袒露着情愫,“因为我根本舍不得。”他肯放她离开?而且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甚至替她铺好了后路?被人撞了下肩膀,她差点摔倒,他迅速伸手,似乎想去扶,却滞在半空收回去。付清如回过神来,捏着车票擦身而过往前走去。“你怎么办?”她在身后问了一句。“我是总司令,一军之首,自然要指挥军队战斗到最后。”此时,一名随行军官附耳焦急地低声提醒:“总司令,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了。”“绎哥哥……”她唤了声,嗓子里干涩得厉害。她可以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不感到开心,不觉得轻松呢?连自己也不明白现在是怎样的心情。所有防线被突破,榆林失守,他会怎么样?爱的人,恨的人,难以忘却的人,即将离散的人,会随着时间逐渐淹没在冬霜夏雨的年轮里。今天的告别,可能是永诀。章绎之脚步一停,因为这许久没有听见的称呼凝固在原地,“看来上天不愿你留在我身边。很好,这样也好。”他仿佛要回头,却终于只是纹丝不动冷冷说道:“你自由了。”不再停留,匆匆迈出大厅,刹那埋没在人堆里。背道而驰的一刻,注定今后无论生死他的世界彻底失去最后那点温暖,独守着回忆,只余片片荒芜废墟。付清如坐在乱哄哄的车厢里,可是火车并没有准时出发,迟迟不见动静,引得乘客们大声抱怨。兵荒马乱之际,他们没有耐心等待,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逃离是非之地。她望着从远处飘来的青色烟火,闻到硝烟的味道,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珍重。大家灰头土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人耐不住性子干脆去四处找车长询问。没过几秒,就听见谁惶恐地喊起来:“完了,樊军攻进来了!”众人闻言更是方寸大乱,一阵sao动后,纷纷抓起行李往火车外面跑。有的等不及,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场面混乱不堪。“姑娘,发什么愣,赶紧逃命吧!”一个老头推推她,好心告诫。付清如随人群被挤下车,月台上到处是慌乱奔跑的人。轰轰轰!猛烈的炮火撼动大地,建筑也跟着震颤。随着那越来越急骤的爆炸,风雨显得那么微小无力,慢慢地被一连串的枪声给淹没……她被人群推攘着,跌跌撞撞,猛地几个巨大的炮弹声在附近响起,震得她一阵耳鸣,似乎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什么声音也听不清楚了。付清如看到人们张嘴大喊着什么抱头鼠窜,还有人倒在地上,被掉落的东西砸得头破血流,却听不到声音,所有画面都成了无声的黑白影片。樊军打败楚军进驻榆林,在这个朝阳初升的早晨。城门设了关卡,进进出出都要接受盘查,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迅疾地驰骋过来,后面紧跟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占据整条街道。谢敬遥一手拿马鞭,一手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他披着披风,帽下的眼睛淡然无波,却透着几分风霜疲惫之色,黑色军靴上是锃亮的马刺。须臾,先进城的郭旭纵马从前方回来,下马立正道:“报告,查到了少奶奶的消息。”“说!”“查抄的独立营在章绎之的沁园抓住了一个叫玉萍的下人,她说少奶奶一直被困在沁园内,不久前刚被章绎之带去火车站,不过那里被咱们的炮火波及,恐怕……”不等郭旭说完,谢敬遥已经甩起缰绳,打马就朝火车站方向飞奔而去,石磊慌得立刻追上去。马如旋风疾驰,一路所见,无一店铺开门,皆是紧闭门板,四周的人见着穿军装的人,跑得更快了。“少爷,危险!”谢敬遥翻身下马,对石磊的话充耳不闻,穿过拥挤的人潮,扒开屏障,看到背影像她的女子,就疾步上前拉住看是否是她。被拉住女子或惊愕,或胆怯,可都不是她。他大步前行,一个个去找,根本无心顾及别的。“付清如!”尽力想看得更远,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谢敬遥朝前快步走,希望能捕捉到关于她的踪迹,却没有半点信息。付清如站在乱作一团的人群当中,头晕目眩,抬头仰视了会天空,只见漫天迷雾烟尘。恍惚听见有谁在叫自己,她的心狂跳两下,回头眺望,紧接着却发觉是自己一时的幻听而已。四处望了望,只有潮水般涌动的人流。轰的一声巨响,如同炸雷头顶响过,铁轨边被炸出一个大坑,腾起的火光烟雾升至半空,震荡的炸弹威力吓得民众们四散奔逃。唯恐自己成为倒霉鬼,眼睁睁等待战乱和死亡的降临,人们开始拼命拉扯推搡,无数人被推倒在地受伤。付清如微微失神,日光刺得眼睛发痛。风吹起乌发,她拖起沉重的脚步再度向前走去。晨曦穿透薄云,照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徒留时光流淌,就像那些从叶缝间漏出的光线,割裂了前尘旧梦。完结感言到这里,正文全部完结。不知道有没有番外,或许有感觉就写吧,但是不能保证。不管大家是一章不落看完全文,还是选择性地看某些章节,我都感谢你。鞠躬。这个故事应该不是po18的风格,很慢热,没有特别甜的情节,基本就是曲曲折折带点温存,很多人会不喜欢这种。我不会写rou,也是第一次写rou,文笔稚嫩多多包涵,但愿以后能进步。站在上帝角度来看,男主或许不够爱,是从不懂感情慢慢学会爱,所以付出似乎不多,直到最后,他也不是为美人放弃江山的人,只会把女主和事业并排放在第一位。但我认为,他至少在一步步改变,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去爱她了。关于女主,我知道很多读者不喜欢因为留言已经看出来哈哈。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吧,本身设定是个弱女子,有坚强和聪慧,但从小家庭环境使然,是温室里的花朵,这点就不足以支撑她在复杂的军阀斗争中像男主一样游刃有余,也没有那么多心机。有人会觉得她在惹麻烦,可是站在她的角度,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善良,促使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就算之后发生不好的事情,那种瞬息万变的时局谁能真正料到呢?当然,喜欢和讨厌谁是自由,我不会改变读者的看法。最后是开放式结局,比较偏现实向,我知道也不讨人喜欢,但是留下了自行想象的空间。希望咱们新文见,写个真正谈甜甜恋爱的文可能更受欢迎哈哈,大家可以留言给我,想看古言还是现言呀?再次感恩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