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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动三心生两意

    

第八十六章 动三心生两意



    兰珊回房小憩了个把时辰,醒来时还是十分疲惫,幸好她还足够年轻,不然就算再好的身子底子这么折腾着,怕是也要虚亏过多。她先前哪怕是假装自杀,都差点没了半条命,接着又这样思虑过重,最近还拼命透支,简直是故意要早逝。

    若是白蛇在这儿,恐怕又要斥她是拿命在搏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盯住帐顶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哦,她已经回到无垢城了,这里是含元殿的内殿。昨晚和今早的一幕幕飞快在脑海里闪过,她揉了揉眉尖,浑身依旧充满疲乏之意,心里虽然有念头杂沓而至,却根本起不来身。

    真累,连一片指甲都不想动。

    单手支着额头,她偏过头就看到床头对着的那扇半开的窗户外,站着一个挺拔冷峻的少年人——凌若谷。

    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只是一见她睁眼睡醒,他寒霜带雪的眉眼都不由柔软了几分,绕了几步到正门外,敲门进来。

    “这是午膳。”他端着一只木托盘推门而入,托盘上放着数样清爽可口的饭菜。

    兰珊只看了一眼那菜色便道:“百川做的?”含元殿的饭食由无垢城的伙房饭堂统一准备,兰珊也吃过,都是些无功无过的菜式口味,哪里是这般精致又贴心的样子。

    凌若谷将托盘放在桌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大厨房的东西以往就不合你胃口,这次下山……”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不自然,飞快地跳过了这段话,只是继续说,“吃得舒心点,总归对你身体好。”

    这样细致妥帖的话,怕是百川先与他说过一回,他此刻只是复述,到底两人个性差太多,这些话由凌若谷说出口,总有些别扭违和。

    兰珊也不点破,甚至刻意忽略了他的话,只转而问起了别的:“刚刚怎么不进来?”

    傻站在窗户外面算是怎么回事,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凌若谷怔了一下,把饭菜一样一样端起来朝桌上摆:“你没醒。”

    兰珊走过来帮忙,不以为意,“那怎么不叫醒我?”

    凌若谷给她递筷子的手顿了顿,旋即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说道:“你看起来有些累。”他的视线在她玉白颈子上的斑斑红痕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感受到他的视线,兰珊抬手将鬓角的一缕发绕至耳后,顺便掩了掩衣领:“你吃醋了吗?”她笑了笑,媚态与疲态交杂闪过,语气很寻常地问,接过筷子的手却被凌若谷握住,“兰珊,你别这样。”

    兰珊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朝他看过来。发若黑缎,眉如飞羽,眸似寒星的年轻男人,既有少年人的锋芒,又有成年人的凌厉,却在看着她的时候,柔和了线条,眼中有一丝心疼和不舍,却又不说,只是执着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别这样。”

    “不问你就是了。”兰珊歪了歪头,继续笑,弯了眉眼,勾起唇角,清丽的脸蛋上略有憔悴,双目下一点乌青,让她看起来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有些累。她像是浑不在意,笑得好似什么也不在乎。

    我说的不是这个。凌若谷在心里反驳,却不知要如何表达,只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要你是开心的,”见她一直笑着,他却担心她再笑下去就要哭了,迟疑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我就不吃醋。”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兰珊的情绪很是糟糕,几乎想也没有想就回道:“不吃醋,不过是因为你不在乎我罢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话本身就太酸,也太刺人了。

    她不该说的。

    为什么没有能忍住呢?

    凌若谷的心,她自问已经如探囊取物,可毕竟不是真心实意得来的,难免心虚。小偷对待赃物都是这样矛盾的心态,一方面觉得,到手了就是我的;一方面又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费尽心机偷到手了,也横竖都不会是自己的。

    她怕,怕他对她的心经不起这样的话去激,她更怕他的真心经不起试探,仿佛这些天她所做的努力,所说的谎话,所行的荒唐事,都只是自说自话的无用功。

    想想真可怜,还有点可悲。

    兰珊啊兰珊,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你又有什么资格任性?

    她有心补救,却不知该说什么,凌若谷的沉默让人越加心慌意乱,她干脆听天由命自欺欺人地撇开了头,无法收场。

    然而,凌若谷却在此时开口道:“我在乎。”

    他走到窗边,伸手关上窗扇,这才走回桌边,带着力道地拥抱她:“我在乎你,兰珊。”

    所以,我可以眼睁睁看着师傅拥有你,我可以帮师兄传达对你的关心。你值得我对你好,也值得他们对你好。

    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你不会只属于我。

    哪怕,我确实动过一瞬想要独占你的念头。

    只有一瞬罢了。

    我只是,怕你不开心。

    所以,哪怕我想要拥抱你,也会先关上窗户,不想给你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凌若谷向来是个很沉默的人,也的确不善言辞,心里纵然有这许多的想法,却一点也说不出口。他的心便如这门窗紧闭的房间,装满爱意,却保持无声,也幸而一切无声,否则他的心意让人震耳欲聋。

    他只是用下颌抵住她柔软的发顶,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是真的在乎你。”

    那时他还不知道,在年轻的时候,是千万不能遇上这样一个少女的。她对你笑,她对你好,她把人给你,她把命给你,可是她的心里却装着别人。

    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衫传递到她的心窝里,那么镇定那么暖,像是能舒缓她全身心的疲惫。兰珊的眼眶不知为何便有些湿润了,“若谷,我也在乎你,真的。”这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怎么自己还是一点不吃教训,说话随心所欲,什么在乎,这话是不经思考就能脱口而出的吗?!

    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她的心乱了一下,却比昨晚面对青宇时更快镇定了下来。

    她是真的在乎凌若谷,不是因为他的真心血,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她在内心自我鄙夷却又无比确定地认识到,她对凌若谷也动心了——对,是——也。

    垂目的视线落在精致可口的饭菜上,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百川温柔英俊的脸——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为她准备饭菜的呢?大概是充满愧疚又充满关爱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他曾经有过枕席欢愉的女子,更是他寻找多年但没有挑明关系的“meimei”。

    可试问若不是为了真心血,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想做他的meimei吗?

    不,她不想。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对他们都动心了。

    她把头深深埋进凌若谷坚实的胸膛,状似逃避,实则心里万分清楚,自己什么都避不了。

    多可笑啊,她把身子给了他们师徒三人,打的就是走捷径偷心的主意。明明标榜着自己为了深爱的敖潭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偏偏如今见一个爱一个。

    她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这算什么?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哦,是耽于性yin。

    她有一身的龙yin之气,却没有心,果然如同敖潭说的那样半点不差。

    她要如何言爱?

    可从她选择了要救敖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爱这师徒三人的资格。

    就算她察觉到自己如今的心意,又能怎样呢?

    让她放弃救敖潭吗?

    她放不了。

    所以哪怕这师徒三人的心意就在眼前,哪怕她也动了心,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已经快要拿到三滴真心血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图什么就去求什么,求什么就能得什么,这已经是上苍格外慷慨,若是她再不知好歹节外生枝,何止不体面,简直是不要脸了。

    更何况,她如何在背叛他们的真心,拿着他们的真心血去救下敖潭后,还有脸再回头跟他们谈她的心?

    怨不得谁,除了她自己。她千算万算,算到自己会给出身子,却没有算到自己会给了心。

    她只是不着痕迹地将一滴泪擦拭在他的衣襟上,确保它很快干掉,丝毫不会被看出来后,才抬起头,“我饿了,吃饭吧。”她轻轻揪住他的衣衫,“你陪我。”

    你陪陪我吧。她在心里小声说着,可怜兮兮。

    凌若谷看着她,似乎是在分辨她的心情,他总觉得她不开心,却又不懂从何问起,最终点点头,还是没有再说过什么。

    饭毕,凌若谷收拾好餐具打算拿走,想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下,她想了想,告诉他自己待会儿要去满月池,若是有事,去那儿寻她便是。

    这样有商有量的交代,琐碎而日常,有种细水长流的平凡温馨,陌生却舒适。

    兰珊与他说完这些,走过去推开了窗户,转身对身后的年轻男人说道,“对了,你告诉百川,饭菜很好吃,有劳他费心了。”

    窗外的阳光灿烂而柔软,她逆着光站在窗前,微风吹进来,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的面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过分苍白。

    “还有,下次不用了。”她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一转,温和不再,冷漠得可谓残忍。

    早在她睁眼的瞬间,就看到了窗外凌若谷身边,有一片衣袂一闪而过。

    这无垢城,这含元殿,对她避而不见却又挂念万千的,除了百川,还有谁呢?

    对待最温柔的人,就要用最冷漠的办法,才能逼出他的真心。

    否则,待到她向他讨要真心血的时候,又要如何开口?

    总要,能一直保持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才行。

    目前看来,还远远不够。

    不管她当初接近他们的动机为何,这都是一场筹谋已久的豪赌,她已经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那是她所有的身家,她是这样自私自利,所以既怕输,又怕被辜负。

    她尽量冷静地想,还是不要去琢磨什么心动不心动的事情了,拿到真心血就离开吧,骗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成功得手还能全身而退吗?

    她只是丢了一颗心而已,这也没什么。

    然而,她以为会由凌若谷代为转达的那句冷心冷情的话,却在此刻已经落在了当事人的耳中。

    兰珊的卧房外,窗棂竖起的侧边,有人垂袖靠墙,闭目而立。

    百川并没有离开。

    从来温柔雅正的人,面上却闪过一丝苦涩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看亲手制作的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果裹着厚实脆甜的糖晶,他轻轻转动着竹签,光线在糖块上不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他依稀想起她曾经笑盈盈的眸子。

    那么清澈透亮,纤尘不染,没有忧虑没有哀愁,如今,也没有了他。

    怎么就走到了这样一步呢?

    若是有机会,他愿意对她好,哪怕倾尽所有。

    可她都不需要。

    这冰糖葫芦怕是送不出去了吧。他默默地尝了一口,入口是甜,然后微酸,最后只剩下满口苦涩。